九月里京中出了一件事,平康坊起火,大火连绵了半个坊,烧死了数百人,其中就有芊云所在之处,幸而芊云逃出躲过了一劫。

    李昭得知当日就派人将芊云接到府上安顿,望月去厢房看过芊云后回来回禀时叹息道,“奴婢看着芊云姑娘身上还是有不少地方被烫伤了,医官来清理时奴婢看着都觉得痛,芊云姑娘仍是忍着一声不吭,看着似乎被吓得不轻。”

    酹月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一场火可是不小,足足烧了一天才灭,听说死了的人里不少官家少爷也在其中,听说正围在京兆尹那要个说法呢,有几位还都闹到陛下那里了。”

    李昭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起了火,可查出是什么原因了?”

    寻月似有所惧道,“火刚刚才浇灭,奴婢去接芊云姑娘时才看见官府进去查看,听附近的百姓说昨夜里惨叫声就没停过,直到清早才消停了,想必是里面的人死光了。”

    李昭若有所思道,“怕不是不小心,以往也曾失火,不过一时便灭了,今次竟烧了大半坊,怕是人为。”

    望月诧异道,“这,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京中纵火?”

    李昭摇摇头,见医官走后起身去了厢房,见芊云正半倚在床边,目光无神的看向远处,见她来了也没什么反应,挥手示意屋中人散去,坐到床边轻声唤道,“阿芊姐姐。”

    这一声让芊云整个人回过神来,眼泪顺着就流了下来,渐渐从压抑的抽泣到了放声大哭,李昭就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哭,好一会儿芊云才止住哭声抽泣着说道,“昨夜与我一同的还有同屋的姐姐,当时大火烧断了梁,她推开了我自己却被压在了梁下,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活生生的烧死了。殿下,这好像一场噩梦,那火就像魔鬼,在身后追着我们,要把我拉入其中。”说着芊云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昭轻拍着芊云后背,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火有多么可怕。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会好的,安心在这里睡一觉吧。”

    等喝过安神汤,芊云才沉沉睡了过去,李昭对慢月说道,“让人守着吧,有什么事及时与我说。”

    “是,殿下从昨夜就没休息好,现下芊云姑娘也接到了府上,您也去再睡会儿吧。”

    李昭摇摇头,“我睡不着啊!”慢月扶着李昭往小佛堂走去,只见李昭将烛火点上,恭敬地上了香,跪在佛像前念着经文,神色间带着不易察觉的痛苦。直到午时慢月见李昭依旧闭目念经,轻声劝道,“殿下,还是先用膳吧,您早上就没吃东西,身子受不住啊。”

    李昭睁眼叹息道,“我吃不下,眼前全是漫天的火,哪里还有胃口。”

    慢月现下也想到了几分,看着李昭隐在烛光中的侧颜小心道,“殿下这是想起了皇后娘娘的事?”

    “是啊,那日也是突如其来的火烧了整座宫,大火蔓延了半日才被灭,从里面运出来的尸体都已经烧的黢黑,分辨不出样貌了。”还没等慢月说什么,李昭缓缓起身,“是我庸人自扰了,罢了,扶我去屋里躺会吧!”

    昨夜火势蔓延之快难以遏制,代掌金吾卫大将军的云让及中郎将云恪得信后立即到了现场指挥众人灭火,直到寅时火势才得以控制。今日早朝上提及此事,得知死伤小一千人,李洲是满脸怒色,拍案说道,“京中起火,竟能烧上整整一夜,怕是再烧下去就要烧到宫中来了吧,你们这些当官的都去干什么吃的!”

    众人齐齐下跪,李洲瞧着殿下众人,冷哼道,“此事定要查个明白,太子!此事你去查,原由因果给朕查个清楚!”

    此事倒不复杂,不过三日就将案卷呈了上去,只是其中牵扯到了范赫君,李明悯与柳怀远一起去到清心殿中说道,“父皇,此事已经查清,是安庆侯之子范赫君与人起了争执,心中恼怒,夜里再三想来气不过,才纵侍从半夜在春风楼二楼厢房门前浇油点火,致使火势不可控,蔓延至半个坊。其后范赫君觉得此事做的太过,恐后果承担不起,城门刚开时便出城不知了去向。其纵火之人已被抓捕在牢。父皇,是否立即下令抓捕范赫君缉拿归案?”

    李洲翻过卷宗,其上人证物证及那侍从亲口交代,此事是板上钉钉,李洲皱眉说道,“此事不急,容朕再想想!”

    “父皇,范赫君刚刚离京,尚未走远,此时去追尚且容易,在耽搁下去怕是不好追捕。”话刚说完就见柳怀远拉了拉李明悯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此事到最后李洲都未下旨追捕。李明悯出来后皱眉质问,“刚刚在殿中你干嘛拦着不让我说下去,此事证据确凿,要是不将范赫君抓到,怎么能对得起死去的无辜之人。”

    柳怀远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此事没那么简单。且不说范赫君是湖平长公主之子,单说如今安庆侯被陛下派为黜陟使,南下查访州县官吏,也得顾念着老侯爷的脸面再三思虑。而且此事牵连朝中其他官员,更得思之再三,太子殿下让陛下再想想吧。”

    李明悯气冲冲道,“安庆侯的脸面怕也没用!他范赫君定得偿命!”

    晚间李明悯同柳怀远一起回府,李昭见李明悯怒气填胸地坐在椅子上,将茶杯摔得响动,白了他一眼,“这是在哪里受了气,来我府上撒气来了?你要是这般,还是回你的东宫去吧!”

    李明悯哼了一声,“我们在这里忙着安抚死去百姓的家人,那背后指使纵火的歹人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

    李昭这两日精神不好,除却陪着芊云外也只在屋中养神,或者在佛室念经,倒是不知此事后续,问道,“怎么个事?查出纵火之人了?”

    “可不,此人阿姐也认识呢!”

    李昭放下杯子,盯着李明悯问道,“哦?是谁?”

    “安庆侯和湖平长公主之子范赫君!”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李明悯想起此事就气,还是柳怀远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全给李昭讲了一遍,李昭讽刺道,“他倒是一鸣惊人,以往是我小瞧了他,我以为他那般的窝囊也只敢寻恤滋事,谁知现在竟敢纵火杀人了,这样的畜生即便是千刀万剐也是正常的。”

    柳怀远头一次见李昭如此气急,丝毫不考虑湖平长公主的面子,摇头道,“此事牵扯不少官员,门下省侍中的长孙那夜也在,虽逃了出来,但脸上被烧的毁了容,再也不能入仕了,今日大朝会上亲递折子要陛下将范赫君抓捕处死以慰百姓无辜牵累之苦。听说湖平长公主知晓之后入宫,现下还跪在清心殿外,说此事是下人怂恿,范赫君最多是管教不严,求陛下从轻处置呢。”

    李明悯气愤道,“要我看姑母也是老糊涂了!范赫君这般有辱门楣的人还是杀了的好。”

    李昭低眉思量,没有再说话。等到了饭后李明悯起身要走时,李昭拦住了他,低声问道,“父亲是怎么个态度?”

    李明悯思考着这几日和父亲提起时样子,纠结道,“我觉得父亲尚有顾虑,单说范府和姑母也不至此,再说牵扯官员也有担任重任的,处死范赫君分明是人心所向,不知道父亲在顾忌什么!”

    李昭低声道,“此事我晓得了,明日我进宫去给父亲请安。你也不用太过气愤,现下最重要的是善后。”

    见李昭有意参与,李明悯担心道,“阿姐,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放心,我知晓轻重。再说我多日未进宫,该是去看看父亲了。”

    谁知第二日李洲就称病没有露面,此事善后全权交给李明悯,抓捕范赫君的文书下去之后迟迟找不到踪迹,此事便僵在了这里,朝中官员有说范赫君并未出京,被湖平长公主藏匿,要求京兆尹搜查。

    李昭进宫时就见湖平长公主和以门下省侍中为首的官员跪在清心殿前,一边是求陛下从宽发落,一边是以官相逼求陛下下旨处死范赫君。李昭冷眼看着,同身边带路的内侍问道,“他们何时到的?”

    “这,今日朝会陛下身子不适,令太子举行,散朝后这些大人就跪在殿前了,湖平长公主得知后也赶了过来。”

    “父皇在何处?”

    “陛下在三清殿。”

    三清殿中,李洲开窗望去,李昭顺着看去,发现正对着的正是凌烟阁,她躬身请安的声音才将李洲唤回,皱着眉问道,“过来时看见你姑母和朝臣了吧?”

    李昭点头,“父亲身子如何?女儿听说您病了,这才急急进宫来了,还给您煮了些滋补的羹汤,秋日干燥,您可得保重身子啊,别为了朝堂之事气坏了身子!”

    李昭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脸上表情也是对李洲的关心,唯独李洲从中听出了话外之音,哼道,“别人不知,你却是能想到,我称病也只是躲两日,如今朝堂上太过激烈,等他们冷冷再说吧。”

    “父皇,可听闻因口角之争而点火祸连千人这事,怕是谁也不能无动于衷吧。女儿听闻平康坊中的惨叫持续了一宿,不知身在其中的人会有多么无助。”

    “哦?你今日来也是劝我早早下旨斩杀范赫君的?”

    李昭瞧李洲神色,摇头道,“父亲,我只是怕您在其中两面为难,今日来看看您的身子的。”李昭说着将食盒中炖煮的梨汤端了出来,“父亲尝尝,梨肉陪着滋补的药材炖煮的,从今日清晨炖到现在。”

    李洲端过喝了起来,李昭走到李洲身后替他按着肩颈,心疼道,“父亲又添了许多白发,要是母亲看到要心疼的。”

    提起云诺,李洲神色间带着几分怀念,“你母亲只会笑我比她老,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李昭带着笑说,“是啊,阿姐都有孕了,我有时还恍惚,好似当初我们几个还在长秋宫中跑,一转眼都出宫建府了。前两日我还算着日子说快到母亲忌日,想着去看一看母亲,给她说说近来的事。”

    此话一出李洲低头沉默喝着羹汤不语,李昭低头看李洲神色,手上依旧给按着,就这般殿中诡异般的安静了下来。过了好长时候,李洲才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嘴,将帕子扔到桌上,站起身重新走到窗下,沉声问道,“此事若是让你处置,你会如何?”

    “不论如何,还是先将人抓回来的好,至于罪罚轻重,也得审后才知。现在这般不见踪迹,不仅百官不服,怕是民间也要有非议的。”

    李昭这般话是两头不得罪,但也确实是一针见血,范赫君不见踪迹,此事便没个了结,“既如此,苏海,让人去传旨,尽快抓捕范赫君归案。让跪在清心殿前的人都散了去,一帮老臣在那里又哭又闹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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