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出了三清殿,讲食盒递给候在一旁的寻月,朝着苏海说道,“有劳苏公公照顾父皇了,我看父皇近日里有些食欲不振,心烦意燥,若是父皇不喜用药,还让膳房多上些心,将近日所食之物换成温补对症的。另外多劝着些父皇千万保重身子!”

    苏海惊喜道,“公主说的是,臣这就让御医与膳房一同商量,拟出个食谱来,还是公主心细啊。”

    “既然如此,我就先出宫了。父皇这边就有劳您操心了。”说完这话李昭就转身往宫外走去,见一旁内侍相送,冷淡道,“出宫的路熟得很,不用跟着了。”

    那内侍走远,寻月见李昭脸色不对,轻声开口,“殿下,可是陛下与您说什么事了?”

    李昭叹气,“出宫吧。”

    谁知今日如此凑巧,走在路上也能与刘袂碰上,李昭本想绕过她,刘袂自己却凑了过来,“永宁公主可是许久未曾入宫了?今日是来看陛下的?说起来华安也许久没有入宫了,我还想着身为长辈,怎么也得关照下小辈,毕竟你们年轻,不晓得生育的艰辛。”

    李昭今日心中憋着一股火无从发泄,偏偏刘袂今日撞了上来,冷笑道,“贵妃娘娘,真是许久未见,这边又无景色,您这是来赏什么?”说完四下看了看,似恍然大悟道,“看我这记性,如今采选将至,这边多是秀女所在,听说贵妃的妹妹也在其中,难不成您今日是特意来看她的?当真是姊妹情深的很,若是她也入了宫,你们一处说话倒也不算寂寞。”见刘袂气得不轻,李昭轻飘飘说,“想来贵妃娘娘也是心急,那就不打扰了。”说完挥了挥袖子就走了。

    刘袂看着李昭走远的背影,啐道,“不过是嫁了人的公主,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倒要看看她和她弟弟能笑到几时!”

    回了府,李昭坐在镜前卸了钗环,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想着今日三清殿中父亲同自己说的话,忽的起身向外走去,慢月几个连忙跟上问道,“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只见李昭嘱咐人备马车,说道,“去平康坊!”

    望月问道,“殿下去那里干什么?平康多数宅院都被烧了,现下一片混乱。”

    李昭并未解释,只说道,“请太子殿下结束公务后来我府中一趟。”

    到了平康坊,到处都是被火焚烧后留下的印记,原先井然有序的房子已是破败不堪,李昭沿着街巷走,心中想的却是当晚的惨烈,成夜的大火该是多么可怖,可到了现在,轻飘飘一句‘朕也左右为难呀。’就想将这千百人的性命变成一笔糊涂账,那苦苦在官府前等着给妻儿老小交代的百姓又该如何?

    李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突然有人在背后唤李昭的名字,李昭回头,竟是云恪驾马而来,“你怎么在这里?”

    云恪冷哼道,“该是我问你吧?这里房屋被烧,随时有倒塌的风险,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昭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芊云逃出来时,有些常用的东西没有顾得上,我替她来看看还有没有未曾烧毁的。”

    云恪皱眉,“什么东西那么宝贵?芊云所在的那处离春风楼不远,若是还在屋中怕也是烧成灰了。”

    “只是用惯了的琴罢了,既如此我就回去。”

    云恪拦住了她,“你当真没什么事?你现在看着脸色不太好,我送你回府?”

    李昭摇头,“你来此处定是有公务要办,我的马车就在前面停着,我自己回去就好。”

    晚间李明悯同柳怀远回来,李昭支走了柳怀远,留李明悯单独说话,“今日我进宫见了父皇。”

    见李昭神色,李明悯有些了然,怕是父皇还未松口,自暴自弃道,“阿姐,此事你就不要干涉其中了,朝臣上谏要杀范赫君,皇室宗亲力保,两方现在斗得厉害,而且各地藩王又开始蠢蠢欲动,伺机挑起内乱,一个不慎,怕是朝堂都要乱。”

    “阿悯,若是你,该当如何?”

    “这……”李明悯苦想却也没个主意。

    只听李昭冷哼道,“阿悯,你说了那么多,可少说了一点,那些死去的百姓又当如何,那些苦苦在等决断的死者家人又该如何?谁给他们个公正?这世道本就于寻常百姓不公,若是连基本律法也如儿戏,岂不是将人比作草芥!若所有事都能这般抹平,我看这律法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阿姐…”

    李昭看着李明悯的眼中带上了几分失望,说道,“阿悯,你这些日子常去平康坊,你该看过那里的断壁残垣,该能想象到那处的惨状,我这两日一闭上眼,眼前就是满天的红光,梦里的惨叫我分不清是七年前的还是前几日的,七年前我选择了隐忍,让母亲那件事大事化小,不要牵累更多的人,现下我却是盼着将那罪魁祸首斩了,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为了百姓,只是我自己咽不下这口气,父皇已松口将范赫君抓捕归案,既然此事父皇两难,那便让我来。”

    李明悯低头沉默许久,而后抬头说道,“阿姐,你说的对,是我自己不够坚定。最初我知晓时也是气愤不过,恨不得亲自斩下范赫君那厮的头颅,可不知为何,在几方的缠斗中却被渐渐带偏了方向。阿姐,你说要如何做,我听你的。”

    不知从何时起,李昭出入书房的次数多了起来,甚至有时柳怀远同同僚商议时,李昭也只是躲到屏风后听着不曾避开,偶尔还会出口冷声反驳那些人。不仅如此,李昭往李洲和李明悯那处走动的时候都多了起来,甚至朝中开始有人议论李昭干政的声音传出。

    这事儿就连在府中不常出来走动了的李时悦都有耳闻,担心道,“我听魏尧与我说,朝中有人议论你干政,这可不是件小事啊!你怎地突然这般动作?”

    李时悦今日在府上摆戏台邀李昭来听戏,两人正看得热闹,李时悦突然这般发问,话中的担心都要溢了出来。李昭端起茶撇了撇浮沫,漫不经心的说道,“朝中蠢人太多,看不下去与他们辩驳了几句,谁知就传了出去。”

    李时悦严肃道,“少和我在这里嬉皮笑脸,定是出了什么事你才会这般的!”李时悦看着李昭神色猜测着说,“是为着范赫君那事吧?依我看单他所为也不至于让你如此气愤,怕是父皇的态度让你更加寒心吧?”

    李昭苦笑一声,“谁说不是呢!为君者权衡利弊是应当的,可我恼的是从头到尾父皇嘴里都没提起过百姓一句,好似死伤的那千人就是无关紧要的一串数字。我有时候在想,我心中那个励精图治的父亲是不是在那一场大火里随着母亲去了。”

    李时悦摇头苦笑道,“我们都长大了。前几年你我还为了母亲的事争执,到了现在,我只求一个难得糊涂。父皇也好,阿悯也好,我只求他们的心是向着我的,那些细枝末节的我是越发懒得去计较了。论心不论迹,论迹无完人。”

    “阿姐想得开,所以与魏尧也将日子过得愈发恩爱,我却越发拧巴了。”

    李时悦盯着戏台,话里也带了几分沧桑,“阿昭,日子是过给自己的,总要活的舒坦些。我刚成亲时,对身边一切都是防备的,最初与魏尧还是分房而居,周遭一切都得我自己去解决。谁知搬到公主府只剩我们两个时,反而是能坐下来坦然说出口一起解决,到现在我才真正晓得夫妻二字。”李时悦看着李昭迷茫的神色,摇摇头,“夫妻之道不同于父女、姐弟这般天生存在的,而是需要你们二人慢慢靠近摸索出的,我不信你看不出柳怀远对你有情,你对他不也与旁人不同吗?既然上天牵了这根红线,你们不若好好经营一番。”

    李昭听着没说话,等戏台上谢幕没了声响,李昭才回过神来,“阿姐今日找我来,可不是邀我看戏的吧?”

    “我只盼着你这一出戏是个圆满的。”

    “我这戏一波三折,到现在我也不晓得怎样才算个圆满结局。”

    范赫君被抓了回来,三司会审,李明悯监审,长安的百姓围满了,等着看他的下场,谁知堂上却没能定刑,只是押入刑部。案卷呈到李洲处,当日就把湖平叫到清心殿,严肃道,“朕是念在你是朕姐姐,安庆侯又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免了他的死刑,只判流徙岭南,终身不得归。”

    终究是保住了自己儿子的命,湖平是连忙叩谢,谁知圣旨刚刚拟好,正要擢人去宣旨时,苏海急匆匆的进来说道,“陛下,大事不好了,范二公子在狱中自裁了,医官赶到时人已经没了呼吸。”

    问得此言,湖平是立马晕了过去,李洲叫人去唤太医。谁知湖平醒来后第一句就是问范赫君,“陛下,刚刚内侍说什么?是妾年纪大了,没听清是不是?君儿怎么就死了呢?”

    李洲神色中带着感伤,与湖平说道,“既如此,叫家里人接了去,好好安顿吧。”说罢不等湖平说什么,挥挥手让她去了。

    柳怀远回府时与李昭提起此事,见李昭神色间不见惊讶,问道,“此事是你与太子所为吧?不然以范赫君贪生怕死的性子,定然不会自缢。”

    李昭倒没有隐瞒,“是我所作,此事不是一举两得?父皇既不得罪宗亲,又不担袒护之责,百姓与官员也得了结果。”

    柳怀远盯着她,仿佛有些看不清她,“怎么说也和你沾亲带故,你当真下得去手?”

    “柳怀远,你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就该知道我不是良善之人。”

    晓得自己说出口的话有些伤人,柳怀远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我也只是担心你,此事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往后怕是遭人针对。”

    “放心吧,此事绝不会查到你我头上。”

    李昭这话似乎又误解了自己,只是见李昭神色疲倦,柳怀远也只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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