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马车入城门往宫中去时,便有人将此事告诉了柳怀远身边的人,“公子,我还看见季垚今日早上带着一队人也是往南郊的方向去的,不多时太子也骑马朝那边去了。等回来后,公主便急冲冲的往宫门方向去了。”

    柳怀远皱眉,今日李昭出行轻便,自然不会随身带着宫装之类,如此连衣着都来不及换便直奔宫中,定是出城遇上事了,再想起季垚,太子的行为,柳怀远惊道,“不好,怕是出事了。”

    柳怀远没有解释,起身便往宫门方向去,被善语拦了下来,“公子,外间在下雨,您拿着伞啊!您这般慌张也是无用,没有诏令,咱们进不到内廷去啊!”

    果真在两仪门前就被拦了下来,柳怀远掏出公主府令牌道,“我乃公主驸马,你们敢拦我!”

    守门的将领上前说道,“非是末将有意拦之,只是内廷重地,无令不得入内,还请驸马体谅。”

    “那便劳烦向东宫太子传话,说柳怀远请见。”

    清心殿内,李明悯进去便见李洲站在窗边,阴雨蒙蒙的天将殿中的本就不多的光亮遮住,李洲的脸整个隐在了阴影中。

    “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细细说来。”

    李明悯想起李昭的话,本想按她教的说,可想起李昭是为了自己这才跪在雨中,想了想还是跪了下来,将今日原委一一道来,而后求道,“今日一事,全因儿臣而起,还请父皇不要责罚阿姐。”

    “哦?你早就知晓阿依慕是被你阿姐接回长安的?”

    李明悯咬牙道,“回父皇,早在几月前,儿臣便知阿依慕写信向阿姐求救。阿依慕同阿姐情同姐妹,又携阿姐玉佩相求,阿姐是于心不忍这才出手相救,本也只是私下行事,未曾料到会惹胡人知晓。阿依慕是儿臣叫人接回,若是父皇要罚,便罚我好了。”

    李洲盯着李明悯,见他竟敢直视自己,笑道,“太子如今的谎话说的是越发顺口了,既然如此,阿依慕现下在何处?”

    “这……”李明悯说不上来。

    李洲冷哼道,“若是你将人接回,你岂会不知人在何处,又怎会这么轻易就着了别人的道?你是想将此事揽在你的身上,好让朕放过永宁。”李洲叹道,“太子,你到如今也不知永宁为何跪在殿外!”

    李明悯出来后被苏海引着往外走,见李明悯朝着李昭而去,阻拦道,“太子还请先回去吧。”

    李明悯瞥见李洲还在窗下,只好随着苏海往外走去,李昭心里盘算着,怕是自己还要跪上一会儿,不过李洲肯见李明悯,且并未责怪,足可见李洲的态度已然软了下来。

    细雨蒙蒙,李昭看着落在地上的雨滴慢慢凝成了水洼,映照出李昭此时的狼狈,上次如此还是自己与母亲顶嘴后被父皇罚跪。

    等到从殿中传来李洲的声音时,李昭都有些分不清是想象或是现实了,还是身旁的内侍唤了她一声,她才恍惚起身,李昭心中算着时辰,自嘲到今日这一遭果真比上次时候要久啊!

    旁边的内侍见李昭踉跄两下,出声提醒到,李昭稳了稳心神,深吸口气,朝殿中走去。

    殿中李洲瞧着她一步步走过来,问道,“你可知今日为何让你跪上这么多个时辰?”

    “父皇是怨女儿擅作主张。”

    “不仅如此,还是为了你今日的小聪明。你当真是为着季垚的事大动干戈?这只是你的借口罢了,你是想着今日将全部事情揽在身上,太子便不用受到牵连。你知晓我对你早已不满却仍敢忤逆,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不成?”李洲走到李昭面前,看着她冻得苍白的手,痛心道,“你今日是拿自己的康健来威胁你的父亲。现下可是你要的结果?”

    李昭低头,“女儿并非是威胁父亲,也并非肆无忌惮。阿依慕的事是女儿考虑不周,只想着救朋友性命,没料想却给大梁带来如此后果,父皇如何惩罚女儿,女儿都没有怨言的。可此事确实与阿悯无关,从头到尾都是女儿一人所为。”

    李洲逼问,“既然如此,那朕让你将阿依慕交出来呢?”

    李昭抬头,见李洲神情认真,又跪了下来,冷静道,“此事,女儿做不得。”

    “哦?哪怕因此大梁与胡人关系破裂,再生战祸,边疆百姓不得安生,你也坚持?”

    “父皇,女儿自小习文识礼,知是非,明大义,于私,阿依慕与我姐妹相称,眼见她全族被灭,性命危在旦夕,如何不能施以援手,于公,胡人烧杀抢掠,兽行累累,一月连屠五城,引天下谴责,若女儿不知不能所为也就罢了,可偏偏女儿知晓。若知他们丧心病狂至此,当初便不该割肉饲虎狼,等到他们将周边各国尽数吞并,便会立即反过头来对付大梁,到时才是大梁真正的灾难。今时今日,若不能救周边邻国,将来大梁便会如他们一般。”

    李洲听到此,拍案道,“大胆!你身为公主,竟这般说话,当真是反了!”

    “便是女儿身为公主,才要如此做!您也不想等到您百年之后,接手江山的君王是懦弱无能,只知割城赔款,连国土都守不住的无能之人吧?”

    “李昭!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对你动手吗?来人,拉下去施以杖刑!”

    苏海进来劝道,“陛下息怒!公主只是太过激动,这才言辞之间失了分寸。”苏海朝李昭小声道,“公主,您也给陛下赔个不是。”

    “父亲若要罚我,我无言以对,只是想问您一句,幼时女儿同阿悯一同习文,其间夫子说女子当以贞静为主,故而阿悯所学是四书五经,到了女儿这边便是《孝经》、《礼仪》、《女诫》,女儿气愤不过,便同夫子大吵一回,当时您找到女儿后的说的话,您可还记得?”

    李洲自然记得,那是李昭自开蒙后,头次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李明悯跑来与他说李昭与先生辩驳,而后跑出书房没了踪迹。李洲命人去寻,自己听李明悯说完当时的场景,赶忙亲自去找,最后是在御花园的一处池塘边找到蜷在石阶边哭得凄惨的李昭。见他过来,李昭扑到他怀里,只是问着自己,她和阿悯有何不同,为何夫子对她和阿悯截然不同。李洲记得当时自己与她说道,“读书习文,是为立身,明理,济世,是以天下书,人皆读之。夫子那般的人,是被功名所困,世俗所扰,其心不够纯粹。”李洲将李昭抱在怀里,轻轻哄着她,“阿盼做的没有错,是夫子的错,我的阿盼是世上最聪慧的。”

    “若是女儿有错,便是错在不该明理,可若是非不正,黑白颠倒,只为利益蛰伏,女儿做不到,还请父皇责罚!”

    李洲无力跌倒在座椅上,看着跪在下面的李昭,一时竟也开始恍惚,耳边嗡嗡,眼前一会儿是幼时的李昭,一会儿是初相识的云诺,一会儿是意气风发的自己。

    “陛下,陛下?”

    等到苏海的声音传来,李洲这才发觉自己坐在座椅上喘着粗气,苏海连忙递上茶来,说道,“陛下没事吧?要不让人去请御医来?”

    李洲平息了会儿,挥手让苏海下去,屋中只剩他们父女二人,李洲叫李昭起来,看着她道,“当初你母亲生下你和阿悯时,正值日出,司天监观天说,东升祥云,此乃大吉。我一进院门,就听见你和阿悯的哭声,眼见天光大亮,便起‘昭’、‘明’二字,我在你们身上寄予了深切的期许。昭明连起来,便是开明治国,天下清平的愿景,是我向你母亲当初许下的承诺。”

    李洲看着李昭稚嫩的脸,“你与阿悯还都太年幼,不知道君王抱负与权欲私心之间无休止的拉扯,有时为了达到目的,总是不得不妥协。”李洲不欲多说,摆手道,“罢了,今日你出言无状,做事荒谬,食邑减半,闭门三月,静思己过。回去吧。”

    这个结果比李昭想的好的太多,李昭领旨谢恩,退了出去,刚出清心殿,便见柳怀远撑着伞站在长阶前,见她走出来连忙跑了过来,上下打量,见她衣裙依旧是湿的,伸手握着的李昭的手也是冰凉,心疼道,“快些回府吧。”

    李昭点头,刚想对柳怀远说自己没事,可不知是跪了太久,还是衣裙贴在身上着凉,李昭从殿中出来后只觉得双腿像是失去了知觉,加之憋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终于是力气不支晕了过去。

    柳怀远抱着李昭软下的身子,整个人好似冷玉做的一般,探不到半分热气,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整个罩在李昭身上,微微用力抱起了李昭,向宫门走去。苏海嘱咐人跟在一旁给二人打着伞,只见柳怀远抱着李昭一步步走的飞快,濛濛雨色中,只剩一抹白色。

    宫门口善语见二人这般狼狈,忙跑了上来接过内侍手中的伞,柳怀远却是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抱着李昭上了马车,吩咐善语往府中赶去。柳怀远看着李昭昏睡中无意识的冷颤,拥了上去想要将她抱紧,可他自己也早已在风雨中被吹的没剩几分热气了。

    柳怀远想着李明悯说起的话,若是算着时辰,李昭在雨中整整跪了半日,除却早膳怕是滴水未进,他只恨自己不能再强大些,就连陪她一起淋雨都做不到。

    李昭整整昏迷了两日,等她醒来时,瞧见的便是守在床头不修边幅的柳怀远,她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怀远温声道,“快午时了,是不是饿了?厨房火上温着米汤,先喝些水,我让人去盛汤,你足足昏睡了两日,现下肠胃还是虚的,只能喝些羹汤。”

    眼见柳怀远要走,李昭拉着他的胳膊,皱眉刚想说话,柳怀远开口,“好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太子没事,你烧了整整两日,怕是嗓子还难受呢,先不要说话了。”

    既然李明悯没事,李昭也就放下了心,柳怀远端来米汤,一勺勺的喂给她喝,李昭想要接过自己喝,被柳怀远拦了下来,“你现在身子虚着,还是我喂你吧。”

    喝完米汤,李昭觉得自己好些了,问道,“你今日没去上朝?”

    柳怀远将她两侧的碎发往后挽起,眼中满是心疼,“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我如何还有心思上朝。不过你放心,我让人盯着朝堂上的动静呢。”

    “你都知晓了?阿悯同你说的?”

    “殿下,我不是傻子。你该早些与我说的,至少不会让你一个跪在雨中。”

    李昭笑道,“早些知道,你就要同我一起跪在雨中了。父皇罚了我食邑减半,闭门三月,这公主府将来的支出怕是要靠你的俸禄了。”

    柳怀远见她现在还在说笑,心中越发酸楚。她晕倒在清心殿前的样子一直在他心中盘旋,像是没了精气的空壳,马上就要撒手而去,如今人醒了却依旧感觉她空落落的。

    柳怀远将李昭搂在怀里,温声道,“那日你从清心殿回来,第二日朝堂上户部的官员便上折子参是太子私藏姑墨王女,信誓旦旦道姑墨王女入城所持的就是东宫的令牌,可惜话没说完就被陛下打断训斥,说他无缘无故,只恐心思不正,让人拉下去杖责二十,这之后朝堂便清净了下来。”

    李昭一点都不惊讶,他早知朝堂上会有动作,若不是那日自己去李洲面前领罚,凭着那人的那封折子,便是胡乱捏造怕是李明悯也逃不过责罚,如今父皇气消了,自然容不得别人污蔑李明悯。

    柳怀远看着李昭渐渐合上的眼皮,温柔道,“再睡会儿吧,我陪着你再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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