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洲让人传李昭进宫时,李昭才发觉,自己已有月余没有见过李洲了,她这些时日进宫,不是李洲忙于公务没空见她,就是自己直接去到东宫,父女两人之间好似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李昭总在有意无意间避着李洲。

    今日难得李洲不在清心殿中办公,苏海将她带到园中,见李洲难得在凉亭中品茶赏花,倒有几分觉得陌生。李洲转头,瞧见李昭愣在原地,一派轻松的朝她挥手道,“怎么站在那里不动?”

    阳光晃到李昭,让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好久未曾见父皇放松的样子了,一时有些看呆了。”

    李洲见她一个人过来,问道,“怎么不见允朗那小子?”

    “进宫时朗儿还在睡,就没叫醒他。父皇要是想见朗儿,我让人回府去接。”

    李洲叹气,“算了,咱们父女两个也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闲聊了。今日无人打扰,陪我下盘棋吧。”说着就让苏海去取棋盘,自己则说起近况来,“前两日慧净法师进宫,我与他便谈论起当时你母亲生你和阿悯的时候,慧净法师也在宫中,当时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说你聪慧,与佛有缘。”

    “女儿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李洲摇头,“你呀!就是太聪慧了。这些日子听说你常去大同寺,有时一住就是五六日?”

    李昭轻描淡写道,“府上无事,便时常去大同寺中小住几日,一是避暑,二是静心。”

    棋盘摆好,两人专注在棋局上,都没有说话。李洲看着李昭专注在棋盘上的样子,也打起了几分精力,这一局厮杀的十分精彩,到最后黑白交织都分不出胜负,苏海数过后答道,“白子以一子之差胜了。”李洲笑道,“后生可畏啊!朕打起了精力全力以赴,最后还是输了你一子。”

    “父皇这是久未钻研,有些生疏了而已,论布局,女儿远不如您。”

    李洲摆手,“输了便是输了!陪我各处走走吧。”

    李昭搀着李洲在御花园中散步,李洲看着远处开的正盛的荷花,笑道,“我从前总爱同你母亲在这荷花池中乘凉,一双人,几坛酒,是那么的惬意,可惜现在再也没了当初的心绪了。”李洲自嘲道,“这几年是越发孤单了!”

    李昭知道,李洲说的孤单不是身边没人陪,而是与他心意切合的人没了,就连自己和李明悯,也隐隐在同他较劲。

    李洲突兀道,“你说我死后后世会如何评判我?”

    李昭抬眼望去,李洲面上就像是谈论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一样平常,“父皇怎么会想这个?您才不过四十多。”

    李洲悠悠道,“言官传记,总说先帝暴虐无能,我从先帝手中接过这江山时,便立誓要让大梁傲然立于世间,为此我殚精竭虑数十年,或许是我愚笨,到底也没见到所谓的盛世。”

    李昭反问,“如何才算是盛世?在女儿眼中,吏治清明,百姓温饱有余便是盛世了。父皇眼下在做的不就是这些吗?”

    李洲看着李昭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与云诺几乎一样,好像透过她的眼睛能看见当初,可再望过去时瞧见的只有现在两鬓生白发的自己,“帝王这一生都在清与浊之间制衡,河清海晏大概是百姓盼望着的盛世,可于帝王而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一味推行廉政,下面无人执行,也只是空谈罢了,清可为标,浊可为用,两相制衡方是安稳。”李洲今日这番促膝长谈好似向李昭解释,也好像对李昭的教导,见李昭若有所思的样子,李洲笑道,“我老了,也左右不了你们小辈的想法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将来或许你们能走出自己的路来。”

    李昭愣了愣,落后在李洲后面,从后面瞧过去,李洲的身姿不再挺拔,就连背都微微佝偻了起来,她恍惚觉得父亲消瘦了不少。

    绕过一圈李洲已是满头大汗,坐在亭中端着汤碗笑道,“你我如今都用不得冰碗,稍用些绿豆汤消暑吧。柳怀远该是已到了任上了吧?”

    “前几日从越州来的信,说是一切都安顿好了。”

    “那就好!”

    夏季多雨,一场雨后,李洲病倒了。这病来的急促,李昭得信进宫时只见后宫众人都被拦在了寝殿之外,苏海欠腰说道,“各位主儿,陛下伤寒头痛,现下不想见人,老奴定会将诸位的问候带到,人就请回吧。”

    见李昭过来,苏海赶忙过来道,“公主也是来看望陛下的?”

    李昭急道,“前几日进宫时,父皇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倒了?”

    苏海连连摇头,“陛下这几日忧思多梦,夜里又吹了风,这就病倒了。今早起身时就开始发热,这不连忙让御医来看,说是要静养,朝政之事也都交给太子代为打理了。”

    “父皇是该歇歇了。”

    李昭进去瞧见李洲还坐在窗下看书,身上只着单衣,窗子也半开,“父亲如今病着怎么还在窗边吹风啊!”

    李洲蹙眉,“屋子里闷得很,再加上药味,更是难受。”

    不过几日的功夫,她觉得李洲的白发又多了许多,“御医是如何说的?”

    “不过是普通风寒,只是这么多年从未病过,这一病倒是把他们吓得不轻,夸大了些。也好,现下阿悯也能独当一面,我趁着这病也能好好歇歇。”

    李洲这话说的轻松,可李昭总觉得心里难受,“这些日子父亲病着,女儿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不若让女儿进宫住些日子到您痊愈,也是全了女儿的孝心。”

    李洲笑道,“也好,你在吃食一道上素有研究,自从你搬到宫外,我倒是时不时想念你未出嫁时日日送来的汤羹。”

    李昭带着柳允朗搬回长乐宫的事惊了一众后宫嫔妃,这两日里陛下不曾露面,就连太子和二皇子也都拦了下来,唯独见了永宁公主,现下人还带着孩子搬回了宫中,难免不让人猜测是李洲的病是否严重。

    先去长乐宫中的是淑妃,见李昭只收拾了些日常用的,笑道,“长乐宫中日日有人看顾,倒是同往日没什么不同,你今次入宫侍疾,要是短了什么尽管开口,尤其是还有个孩子在身边。”

    李昭倒也没有客气,直接道,“寻常用的倒是不缺,只是食材上怕要上些心,这些日子我会让人将来日用的食材写下来,还请膳房那边提前备好。”

    李昭是在李洲寝殿门口遇上的刘袂同李旸清,见李旸清手里还提着食盒,想必是又被拒了,本想点个头不语,谁知被刘袂拦了下来,“永宁公主,不知陛下身子到底如何,这些日子我同旸儿十分担忧陛下,想着说来看望,谁知不巧赶上陛下歇息。”

    李昭转身不客气道,“肃贵妃,父皇现下要静养,怕是您来的当真不巧了,不过是风寒之症,见不得风,其他倒是没什么了。至于二弟,比起来这里送些羹汤药膳的,还不如做好手头的事,朝政上让父皇少操些心才是正事。”

    刘袂看着李昭的背影,啐道,“看她趾高气昂的样子!陛下都将柳怀远外放至越州了,她还是这么无动于衷,转眼就为了巴结陛下搬回了宫中,真是冷血无情的人!”

    李洲的病养了数日还不见好转,李昭将御医叫到一旁,问道,“按理说风寒三五日也该好了,怎么这么多日还是如此?”

    “这……陛下之前夜以继日的,到底是伤了根本,这一次就着风寒全部发作了出来,要想好全,还不能用猛药压制,只得用些温和的药调养着,自然会慢些的。”

    御医这般说了,李昭即便着急也无能为力。朝堂之上不知道是不是得知李洲病了的消息,有些人便按耐不住了,在一些小事上频繁与李明悯作对,耽误了不少事情。

    李洲当真是放开了手,这些时日甚至也不再过问朝堂上的事,只一味的养病,李明悯来向他禀报时也是兴致缺缺,“这些事既然交给了你,你便看着办就好。”

    李明悯看向一旁的李昭,向她求救,李昭笑道,“这么多的事一口气说出来听得也让人怪累的。既然如此,便让阿悯将折子留下来,等父皇什么时候精神好些了,再慢慢看,哪里有不妥当的再叫你。”

    李洲这一病断断续续养了三个月才又亲自上朝,不过到底是不如之前了,将大朝会改为十日一次,小朝会隔日一次,由太子和中书门下两省议完,再呈至李洲面前。朝中明眼人看得清楚,这是放权给太子,于是在朝堂上行事更加小心。唯有刘氏一党,越发着急起来,二皇子羽翼未丰,若是陛下有个好歹,怕就再无翻身之地了,行动之间反而没了章法。

    李明悯心中有些捉摸不透,疑惑道,“阿姐,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自从病好后似乎不像往日那么勤勉了,许多事上都是默不吭声的,我都不知道父皇是个什么态度了。”

    李昭也不清楚,只能猜测道,“许是病过一回后,放下了许多负担。你只需知道你所作所为是为百姓为社稷好的就够了。”

    刘邈借着李昭干政的事联合言官上奏,其中言明永宁公主身为女子,结交朝臣,更甚者操控储君干预朝事。如此直指李昭倒是少见,更有言明称朝堂科举入仕者中不乏有以色媚人的,其中不少人更是李明悯提拔的。

    见朝堂之上掀不起什么风浪,刘邈更是将此事大肆宣扬,搞得长安城中人尽皆知,甚至还有有关李昭和朝中新贵之间风花雪月的话本子传了出来。李明悯知悉后当即便要叫人去街上抓了散播谣言的人,被李昭拦下,“你这时候上街抓人,怕是明日里就要有人说我恼羞成怒了,翻来覆去就是这些用惯了的手法,他们演的不累,我看的都累了。”

    “那便这样不管了?”

    “找人盯着,查清源头是谁,找人抓了送至官府去,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该如何审便如何,要是能揪出背后的人,那就更好了!”

    “阿姐,会否影响你的声誉?”

    李昭冷哼道,“都被人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成了面团,任他们揉捏?”

    李昭自然不止如此,反手让人将刘氏一派中蹦的最欢的几个人有关侵占土地,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证呈到了李洲面前,第二日朝上李洲便发了难,轻则当庭赐庭杖六十,重则贬官。

    李洲瞧着下面心思各异的人,警告道,“为官者,利国利民,若是因个人私利而无中生事,挟私报复,朕定不轻饶!京兆尹何在?朕近日听闻京中流传有关永宁的事,甚为荒唐,你在京中行走,竟也不知制止,朕要你有何用?速速查清背后指使之人,严惩不贷!”

    李洲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此事盖棺定论,甚至言官上谏李昭参政之事提都未提,不仅如此,更是损了几名大臣,刘邈如何能不气,回到府上时对着自己的夫人气道,“都是你那两个女儿无用,竟无一人能拢住陛下的心,陛下心中现在心心念念的还是个已死的人!之前眼见着永宁公主失势,谁知陛下的一场病,不仅又回到了从前,还比从前更盛。”

    “老爷骂我也是无用啊,还是想想该如何办啊?到时太子登基,二皇子和我们家都会被清算的呀!”

    刘邈咬牙道,“明的不行,我们来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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