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院里,沈昭昭正盯着桌上的平安符出神。常人都言祸从口出,果然没错。当下局面,只要江墨隐够聪明,就能看透她之前种种行为皆不是出自真心,而是谋财图利,效果大打折扣。

    可就此作罢,沈昭昭又不甘心。她深居内宅,这算得上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了。

    赌一把!也许江墨隐根本没听见也未可知。

    打定主意,沈昭昭攥起平安符,拎着装有八珍乌鸡汤的食盒,重新迈进了梨香院大门。

    江墨隐正立于书桌前,见她来了,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沈昭昭只当看不见,端出鸡汤笑道:“你受伤那日流了好多血,这八珍乌鸡汤最能养身补血,二爷趁热喝上吧。”

    江墨隐纹丝不动,自袖口掏出一张银票搁到书桌上,话里满是客气:“底下人不知礼数,对嫂嫂多有叨扰。这里是五百两,这几日承蒙嫂嫂关照,权当谢礼。”

    沈昭昭面上不显,其实心里懊悔的很,还是被他听到了。

    五百两,若为此事答谢她,肯定是够了。毕竟照实盘算起来,她也只是喂了几日的药罢了。但是若要解她当前困境,是完全不够的,这钱她不能接,至少现在不能。

    她要的是江墨隐念她的好,承她的情,而不是这区区五百两银票。

    江墨隐见沈昭昭迈步前来,认定她是见钱眼开之人,脸上挂满不屑。谁知她站立眼前,不去拿那银票,反倒掏出个平安符摊在手心给他看。

    那平安符上绣了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底下还坠着尺来长的鹅黄穗子,惟妙惟肖,绣工不凡。

    “民间有生肖保平安的说法,准不准的我也不好说。至于钱罐子这个称谓,不过是我与丫鬟之间笑谈罢了,如今整个江府全仰仗你一人,说你是财神爷估计都不为过。何况你我至亲,何来答谢一说,我虽小你两岁,辈分却在你之上,照顾你本就应该,给钱反倒见外了。”

    沈昭昭语气颇为诚恳,加上两人离得近,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气不断传来,江墨隐磐石般的心也软下来三分,心中平添几分愧疚之意。

    “你若真想谢我,不如教我识字吧。我有时喂药来得早,等他们晾药等的无聊,就会坐到书桌前临摹你的字,可惜我不识其意,不过照葫芦画瓢罢了。”

    江墨隐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不自觉想起了那本深夜送来的经书,为排疑虑他曾细细翻阅过,字写的确实难看。

    “好。”不知是这松木气味蛊惑了他的心还是被愧疚之意左右,江墨隐说不出拒绝的话。

    “真的吗?太好了!”沈昭昭笑的两眼弯弯,行礼告退,走前还不忘提醒江墨隐喝汤,当真一副贤淑模样。至于心中盘算,只有她自己知道。

    江墨隐其实有些后悔的,两人关系有悖人伦,实在不该过多牵扯。不过沈昭昭规矩的很,上午送羹汤,下午送糕点,识字之事,只是顺便拿他几张作废的字回去临摹,半点逾越没有。一连送了五六日,这日突然没影儿了。

    江墨隐眼见着到了时间,左等右等不来人,心中莫名焦虑起来。人不露面,丫鬟也不来通传,难道是生病了?

    为验证心中所想,江墨隐踱步来了春熙院。院里静悄悄的,到处见不着个伺候的人影儿。只有一股红枣的香气从小厨房里传出来,不过隐隐带了些糊味。

    正门敞开着,窗户上支着叉竿,留有一条尺来长的缝隙。顺缝隙望进去,屋内书桌前正坐着一人,看穿衣打扮,应当是沈昭昭。

    江墨隐见她不曾生病,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款步进了屋。

    屋内沈昭昭手中执笔,正趴在书桌上写字,一笔一画写的异常专注,他人已到了眼前仍未察觉。江墨隐见她沉迷其中,唯恐冒然开口会吓到她,便蜷起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沈昭昭自书案中抬起一双懵懂的杏眼看他,白皙的脸颊上还画着几道墨痕,似孩童般天真不设防。

    看清是他后,眼睛笑成一弯月亮,然后低头留给他一截莹白的脖颈,不好意思的笑道:“这几个字一直写不好。”

    江墨隐低头去看,是几个左右结构的字。沈昭昭不识字意,自然也不知道偏旁部首一说,这几个字写的涣散别扭,应该是错了顺序的缘故。

    江墨隐另执笔蘸墨,打算写一遍给她看,才刚俯下身,沈昭昭突然像只受惊的鸟儿一样扑腾起身,嘴里说着:“坏了,我厨房还炖着东西呢。”绕过书桌小跑去了厨房。

    厨房里,焦糊味儿直冲脑门。沈昭昭妄想拯救余下的羹汤,一时心急,竟直接用手去碰那火盆架上滚烫的砂锅。

    江墨隐跟在她身后,见此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胳膊,还是没来得及。

    沈昭昭被烫的四个手指瞬间红肿起来,江墨隐焦急的牵过她的手浸到一旁的水缸里,连声询问她疼不疼。她却对此并不在意似的,仍然惦记那锅羹汤:“这人参枸杞汤是最补元气的,我还特意加了红枣调味,都怪我!沉迷写字竟忘了正事。”

    江墨隐一脸不解的看着她,他真的迷惑了,为什么对他这么好?银票她并没有收,难不成图他这个人?

    他沉下心细细推算,沈昭昭对他可曾有过魅惑勾引吗?答案是没有,她每每来梨香院送东西都是搁下就走,最多介绍下汤内成份,再无他话。

    也许普通人家不像他们这些官宦子弟,自小攀比算计,对待亲人,都如这般真心?

    江墨隐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亲情很久了。

    两人心思各异,彼此沉默,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帘被人高高挑起,探进来一个圆圆的脑袋瓜,“哎呦我的爷,可算找着您了,正门有圣旨,圣旨……”

    圣旨?陛下病重,太子监国,何来的圣旨?江墨隐虽然心有疑虑,但皇命不可为,仍然脚步匆匆到了正门跪听。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礼部左侍郎江墨隐,以身试药,赤胆忠心,特晋升为礼部尚书一职,钦此。”

    这升迁来的太突然,江墨隐整个人都是懵的。

    “江大人?领旨谢恩吧。”宣旨公公满脸带笑来扶他起身,恭贺他升迁之喜,“万岁爷等不及上朝就先拟了圣旨着咱家送来,可见对你重视程度啊。”

    江墨隐自谦几句送走宣旨公公后,手持圣旨坐于堂前,脸上没了喜色。

    这圣旨与燕铮那日所说完全吻合,明面上是助他升迁,实际让他彻底得罪了太子。眼下这种情形,燕铮等于断了他的退路。

    此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若于他联手,手中掌握他种种劣迹恶行,难保事成后不会被他杀人灭口。江墨隐一时陷入两难之际,还没等他想出万全之策,燕铮府中的请帖便送到了他手上。

    说是请帖不太准确,他长篇大论,足足写了两大页。先是控诉他言而无信,升迁数日不见他登门致谢,又说府内设宴摆酒,为隐兄答疑解惑,赔礼道歉。最后话头一转,突然聊到了沈昭昭身上,询问那日佳人可是江墨隐可怜守寡的嫂嫂,妥妥一副登徒子做派。

    江墨隐眉头紧锁刚看完帖子,门上突然有人轻声叩门,接着门帘一挑进来一人,“二爷,我找您拿烫伤膏子。”是沈昭昭身边的丫鬟小柳。

    那日他接旨后,心事重重,直接回了梨香院,傍晚时分有人来报,说春熙院找了太医。

    他去后才得知,沈昭昭的手烫的很厉害,四根葱段似的手指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

    如今伏天未消,得拿银针将这些水泡中的脓水挑出才能避免伤口溃烂。沈昭昭疼的两手发抖,泪眼涟涟,看的江墨隐颇感内疚。

    所以当太医说出这烫伤膏子要现制的效果才好时,江墨隐便主动揽下了这差事,日日绕路去取,再由着小柳领回去。

    他很不喜欢沈昭昭身边这个小丫鬟,小小年纪碎嘴的很。每次一来梨香院,就要和侍书两人猫在角落里叽叽喳喳说上大半天。听侍书说,他两人年龄相仿,而且是同乡,老家不过隔了两个村子。

    就像现在,拿了烫伤膏子不说赶紧送回去,又在院子里嬉笑起来,听的江墨隐心烦,干脆黑着脸站到廊下去。

    这小丫鬟真真是被沈昭昭惯坏了,见他黑脸也不惧怕,嘿嘿一笑一溜烟跑走了。如此散漫怎么伺候主子,该打发了她再挑好的使,江墨隐这么想着脚步随着小柳去了春熙院,想看看沈昭昭伤势如何。

    他借着查看沈昭昭写字如何的名义,坐到书桌前看她们主仆二人换药。

    阳光顺着窗户溜进来,混着微风一齐打在沈昭昭的脸上,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委屈的表情一清二楚的表露在江墨隐面前。

    待她换好了药又含羞笑着朝他走过来,询问自己的字写的可有长进。

    离的近了,那股淡淡的松木气直往江墨隐脑子里钻,他感觉自己好似在梦中,惝恍迷离中开口问道:“你随我赴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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