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七姑跟着少女上了车。

    “你上来干什么?”萧翰之本已凑到少女身前,正要挨着她坐下,不想被男装女乐硬生生挤开,不由瞪眼:“本殿又没赎你,下去。”

    “我不是琼花阁的人,不用赎。”陶七姑强行推开萧翰之,坐到少女身边:“赎一送一,殿下不亏。”

    “怎么不亏,亏大了。”萧翰之不甘被挤走,扭来扭曲尝试重新坐回少女身旁:“本殿府中不养闲人,你是自己下去,还是本殿让人轰你下去?”

    少女尽量往旁坐,给陶七姑留出充分空间的同时,让萧翰之无从落座,在萧翰之气哼哼坐到对面后松口气,亲亲热热挽着陶七姑手臂道:“七姑不是闲人,她会功夫,又是新京乞丐首领,本事很大。”

    萧翰之对陶七姑横眉立目:“那些围着本殿唱‘雪牡丹’压过‘金牡丹’的乞丐,是受你指使?”

    “是我求七姑的。”少女忙道:“让小乞丐们传唱歌谣,引殿下往章台来。”

    “阴险狡诈。”萧翰之捂脸傻笑:“不过那句‘新京第一美男子,皇长殿下如牡丹’,本殿很是赞同,你很有眼光。”

    “那句是我编的,不关她的事。”陶七姑力求不做闲人,请功道:“殿下对那首‘雪似琼花压过金’无动于衷,我就现编了那首‘新京第一美男子’的歌谣,唱给殿下听。”

    萧翰之放下手,笑容消失,充满失望地看向少女:“‘新京第一美男子’不是你编的?”

    皇长子殿下生得雍容华美,今夜所行无不荒唐任性,如今忽作委屈状,水汪汪雾朦朦的桃花眼染着红晕,似在控诉少女做了天大恶事,欺负得他好惨。

    少女被他看得起了鸡皮疙瘩,一边隔着衣袖轻抚小臂一边尽力安抚:“不是我编的……虽然不是我编的,但我也觉得殿下华美非凡,无愧‘新京第一美男子’之誉,真的真的!”

    “不识本殿之美者,无目者也。”委屈模样烟消云散,皇长子殿下嘿嘿得意,趾高气昂:“你又不瞎,自然是真的。”

    少女松口气:皇长子开心了,终于不再赶陶七姑下车。

    萧翰之笑笑停停,想想又笑笑,得意了好一阵,突然又想到些什么,再次望向少女:“那你觉得,本殿是你认识的人中最好看的那个吗?”

    少女正想哄他,萧翰之伸手拨开她的幂蓠面纱,望着她的眼睛道:“说实话,别骗我。”

    他神情郑重,桃花眼中饱含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少女原想哄他的那些言语堵在咽喉,不能出口。

    长殿下虽然行为荒唐,但单论容貌可算她所见诸人中第一的美貌——只是一名出身高贵的成年皇子,没有衣食之忧不靠脸吃饭,居然这样计较美貌,实在有些不知所谓。

    “不识殿下之美者无目者也。殿下是我所见人中最好看的男子。”少女坦然道:“但我前事皆忘,自有记忆以来实在也没见过很多男子。”

    “我见过很多男子。”陶七姑赶紧找补:“没一个比殿下好看,全新京都称殿下‘牡丹’呢。”

    “傻牡丹”也是牡丹啊,傻归傻,好看归好看。

    “哦……”陶七姑的马屁未能令皇长子开心,他皱眉,心有不甘片刻,还是向少女试探道:“那你,知道虎兕军之主吗?”

    “知道知道,天下还有谁不知道虎兕军之主!多少话本都以他为原型!”陶七姑的眼睛一下亮了,抢道:“当年惜语如金的方鸿儒方太傅评价齐小公子‘粹质如冰玉,风逸绝群’;前有魏氏嫡女舍弃皇后之位嫁他,后有耆善大居次逗留齐都纠缠;杀神之神,又好看又能打,刚刚登上北齐帝位,谁会不知道!”

    “闭嘴,本殿就不知道齐三已经登基。”皇长子面无表情:“别忘了这里是大萧,再吵就丢你下车。”

    陶七姑面对萧氏皇长子冷冰冰的眼神,忽感颈后嗖嗖,往少女背后一缩,缩如鹌鹑。

    少女护着鹌鹑,忍着忽然而至的头痛,道:“七姑说的是,天下没有人不知道虎兕军之主。可我等不过微末草芥,并无见到虎兕军之主的机会,不知他样貌,无法与殿下相较。”

    雪霁将齐长宁忘得干净。

    “这样啊……”萧翰之拖长声音,没被雪霁想起的小小遗憾烟消云散,笑道:“那厮没什么好看,不见也罢。”

    安车停了下来。

    少女和陶七姑如释重负,皇长子却道:“先不下车,继续聊聊。”

    “你,”皇长子指者陶七姑道:“新京乞丐首领,路见不平搅合进媚香楼的事情,其实和她并无过深瓜葛,是也不是?”

    “不是。”陶七姑挺胸:“我俩牵绊极深,一见钟情宿世姻缘,已经结为夫妻,有婚书哒!”

    皇长子额上暴起一道青筋,梗着脖子道:“能有我深?本殿有她的卖身契!”

    两人互瞪,没一个示弱,片刻后一起望向少女:“你说,是她(他)深,还是我深?”

    “都深,都深。”少女哄着两个小儿,一手握一个,将三人手掌搭在一起:“夫君,嗯,七姑,是好友;殿下,亦好友。大家倾盖如故同为灾民奔波,理应同心一意,不可置气吵架。”

    陶七姑点头:“夫人说的是。”

    皇长子跟着点头:“夫人说的是。”

    “嗯?”少女撤手,提醒道:“殿下,你手里的是卖身契,不是婚书。”

    “哦。”皇长子醒悟,立刻横眉:“凭什么她有我没有?本殿也要婚书。”

    ……

    少女无语。

    “那我把婚书还给她,”陶七姑趁机道:“你也把卖身契还给她,要没有大家一起没有。”

    少女感激地看一眼陶七姑,转过视线,满含期待地看向皇长子。

    黑漆漆的眼眸宛若月下碧湖,泛着潋滟的光,萧翰之呼吸微微一滞,慌慌张张别过脸,闷声道:“别着急,迟早给你。”

    车外侍卫贴近禀道:“殿下,时辰到了。”

    萧翰之精神一振,扭脸向少女道:“下车,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能被皇长子称好?陶七姑大为好奇,第一个跳下车去。

    萧翰之踩着马凳下车,守在车边向少女递出一只手。

    少女看看足以安稳下车的马凳,又看看皇长子递来的手,犹豫一瞬还是将手搭在萧翰之手上,由他扶着踩住马凳下车。

    皇长子的手修长洁净,如同剥开的荔枝一样水嫩,比大多数闺秀还要保养得好。只是此时竟像发烧般温度极高,紧紧握住少女的手,引她下了安车依然不肯放开。

    “殿下?”少女稳稳站在青石铺就的大道上,试着抽手:“看什么?”

    萧翰之如同未觉,一手握着她的手不放,一手指向西方:“看那里。”

    一夜繁华后,新京拂晓朣朦,顺着萧翰之所指,依稀可见一处装潢精美的恢弘宅院——虽精美恢弘却也无甚特殊,并不值得皇长子特意带她们来看。少女疑惑着拨开幂蓠面纱,凝目细看,此时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天色变作火红,阳光照在宅院最高建筑上,瞬间闪耀金光瑞气,显出一座金色殿堂。

    “金殿!”陶七姑惊呼:“不是金色的殿,是金子做的殿!以往日出时还在宵禁,我竟没见过这样壮丽景象。”

    少女亦被这座金殿震撼,看着旭日下光辉璀璨的绚烂金芒,菱唇微张,瞠目叹绝。

    “怎么样?”萧翰之一直侧头看着少女,见她如此,心中欢喜无极,只觉之前所费力气全有了着落,再值不过:“这座金屋还喜欢吗?我答应过的。”

    少女微微蹙眉,转向萧翰之:“答应过?殿下,我们之前认识吗?”

    萧翰之看着朝霞下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放手道:“一见如故,也算认识。”翻出从琼花阁行首那里要来的卖身契,萧翰之指着上面道:“这上面只有你的手印,没有你的名字,以后日子长得很,没有名字多不方便。”

    “我夫人忘了以前所有事情,也不记得名字。”陶七姑凑过来,也翻出婚书,指给皇长子看:“她和我的婚书也是按手印。夫人老实,不会编个名字骗人。”

    “呵呵,就算失忆,她也和‘老实’二字不沾边。”皇长子摸着下巴,沉思道:“本殿有你的卖身契,按照常理,本殿应该给你取个名字。”

    “我也觉得应该给夫人娶个名字。”陶七姑摸着下巴,狠狠点头:“夫人绝色,得好好想一个配得上的名字。”

    少女站在朝晖中,光艳更胜霞霓,莫可逼视。

    话本中许多绝色美人的名字在陶七姑脑中划过,却没一个配得上眼前少女,不禁将希望寄托在皇长子身上:“殿下想出来了吗?”

    “本殿文成武就,通古博今,取个名字有何难。”皇长子昂起下巴,狂傲自负:“本殿早已想好,天下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她的了。”

    少女被他说得好奇心起:“敢问殿下,我叫什么?”

    万丈霞光中,华美如牡丹的皇长子殿下邪魅一笑,吐字清晰:“粪叉。”

    “粪叉,快看,这里一切都是金灿灿的!”陶七姑在府邸中东摸西摸,兴奋不已:“哇,这里描的是金漆!哇,这里镶的是真金!哇,这是纯金的杯子!”

    听取哇声一片。

    萧翰之陪在少女身边,一本正经道:“陶七姑多么质朴,看见金子激动成这样。粪叉,你怎么不哇?难道你不爱金子?”

    “七姑质朴,见了金子忘记名字。”少女绷着脸,恨恨道:“殿下口味非凡,怎不见金屋之中摆放金粪叉?”

    萧翰之别过头,笑得双肩耸动不能自已。

    笑够了,萧翰之在少女的瞪视中回头,向天举起三根手指:“会有的。本殿知道你喜欢金子,金屋都建了,金粪叉不在话下。”

    少女看着皇长子举起的三根手指,只觉无比熟悉。

    萧翰之摊开双臂,在金屋中转个圈:“以后你就住在金屋里,到处都是你喜欢的金子,每日都是晴空万里,每日都是开开心心。雪霁,好不好?”

    少女不明所以:“什么?”

    “雪霁。”萧翰之笑如牡丹醉春风:“本殿给你取的名字,雪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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