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南方小城的晚高峰还未开始，但街边的市场已经热闹了起来。菜市场沿街档口的老板们张罗着生意，边上的老太太一手牵着孙子一手提溜着菜，慢悠悠的回家。老大爷们骑着单车遛弯儿，单车清脆响铃从街那头悠悠传到了市局门口。
榕市公安局看门大队长刘大爷此刻倚在警卫室向外的窗口上，就着窗外的岁月静好，将保温杯一拧、心满意足地叹了口茶。随后又习惯性的从另一个窗口看向局里——他坐镇的这个门口，正对着市局刑侦队办公室的出入口，算得上整个市局最忙碌的地方了。刑侦的、网侦的、技侦的，还有片区来办事的，各色警员行色匆匆，忙活得像水帘洞里的小猴崽子。
“嘿，鹿阿星！你个小崽子又乱停车！”
刘大爷话音未落，一辆老破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刑侦大队门口前，刑侦支队副队长鹿星从驾驶位跳了下来。
“刘爷，对不住！着急！”
鹿星没有停下脚步，匆忙地向着警卫室嚷着跟他致歉。说着快步进了办公室，支队长季延正在办公室等着他。
“怎么样，季延？人抓到了么？”
季延摇摇头。
鹿星将车钥匙掷到桌上，一屁股坐在办公转椅上，双手不自觉地的往头发上抓了几把，将原本凌乱的发型揉搓得更像个鸡窝。喃喃道：“不对劲，他没有暴露，为什么要跑？”
他的确想不明白——在此之前，这个案子因牵涉金融犯罪和刑事犯罪，嫌疑人又是林市青年企业家、眼下最炙手可热的金融新贵，从榕市到林市，这个案子一致处于秘密侦查的状态。
“逃跑肯定是早有预谋的，林市那边黄队查过，他在各个航空公司几乎每天都有预备行程，这个我们早就有预防，林市那边刑侦的伙计也二十四小时盯梢着。不过这次应该不是因为我们的调查暴露了。”季延断判道，又打开手机微博，将热搜榜摊在鹿星面前，敲了敲前面三个词条。“林市警方一个小时前收到报案，祁远的妻子颜禾突然死亡。而且这件事舆论已经炸开了！”
手机里热搜前三赫然是——“金融新贵杀妻”、“才女颜禾陈尸家中”、“祁远 金融犯罪”——都跟他们的嫌疑人祁远有关。
鹿星无语，心说是我我也跑。
“杀妻，已经确认是死者是他杀了么？”
“还没有，法医的结果最快今晚才能出来。”季延眉目一沉，“不过他妻子的这个时候死亡实在是太巧合了。”
是啊。太不寻常了！
鹿星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原本他调查的是一起发生在榕市的凶杀案，后面牵扯出来一个跨市金融犯罪案，现在疑似又多了一宗刑事案件。这事儿一出出的，跟夹心饼干似的。
“阿星，你准备下，得去一趟林市。”季延把车钥匙重新推到他面前，“林市那边黄队已经在安排全城协查了，这个案子的情况你最了解，他需要你的协助。”
“明白，我现在就出发。”
鹿星抓了钥匙起身，却又被季延一把摁会椅子上。
“不着急。死者颜禾有个妹妹在榕市，黄队说让你带她一起过去。”
“死者家属？”
“嗯。我也是刚刚了解到，她不只是死者家属，还是案件的线索提供人。”看鹿星一脸疑惑，季延解释道，“就是上次跟林市的刑侦黄队方队的交流案情的时候，他们提到他们之所以在我们之前就开始调查祁远，是因为警方收到了有关祁远公司——明远盛大集团的经济犯罪线索举报，你还记得吧？”
鹿星点点头。
“线索提供人，就是这位颜禾的妹妹。”
信息量太大，鹿星脑子里的夹心饼干已经升级为千层威化饼。
“人已经在联系了，不过对方手机一直关机。30分钟吧，如果再联系不上，你就先出发。”
“那我现在是……等着？”
“先休息会儿。后面可有你忙的时候。”季延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
市局刑侦支队这间大办公室，接线的、分析案情的、片区过来对接的、整理报告的……里里外外忙活得像个菜市场，哪儿有时间休息啊。鹿星着急又无奈，将脑袋倚在转椅的靠头上，将鸡窝造型的头发揉得更不成样子。
“鹿副队！鹿副队在嘛？”
一声声副队喊得体面客气，而副队本人脑子没转过来，仍在椅子上放空。直到那个客气的声音转为暴躁的“鹿阿星！”鹿星才反应过来，是刘大爷正站在窗外喊自己。
“哦！刘爷！对不住对不住，我现在就去挪车。”
“挪什么挪，等你记起来，市局的车都要堵到高速路口了。”一瞬间，鹿星观察到窗外刘大爷的神情由怒转喜、十分微妙。他亲切地说道：“有人找你，姑娘！”
“谁找我？”
“姑娘找你！相亲的姑娘！”刘大爷应着，一边抬手往停车场的方向指了指。
诚然是专业素养加持，虽然办公室喧嚣如市场，刑侦队员们还是敏锐地察觉刘大爷的这句话里，前面的“姑娘”一词加了重音提示、后面的“相亲的”三个字发音时还做了拉长，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于是在2秒的反应时间后，菜市场的喧闹戛然而止。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鹿星，又随着鹿星木讷又疑惑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停车场。
场面有点尴尬，为避免办公室再次炸锅，鹿星趁着众人没有反应，三两步走到窗台，身法娴熟地翻身到窗外，一把搂住刘大爷的肩头逃离现场。
“刘爷，我追着案子呢！你不能这么整我啊！”
“谁整你了？人都来找你了！”
鹿星顺着刘大爷指的方向望去，市局停车场一辆越野面前，的确站着个人。她背着身，估摸着160左右的个头，头上戴着一顶渔夫帽，身后一头长发披散及腰……这个身形让他很陌生。
“刘爷，我打听一下，这姑娘谁给我介绍的？怎么没人告诉我呀？”
“谁说没有！”刘爷特意压低了声线，“我听说，上个星期三，老陆局把你叫到办公室，说要把她干闺女介绍给你。有没有这么回事？”
时间、人物、事件都对上，鹿星总算想起怎么回事了。
当下看了一眼表，距离季延说的出发时间还有不到15分钟。不行，得速战速决，只能对不起人家姑娘了！
鹿星走得很近，对方却似乎没发现。他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打起招呼：“你好，我……”
却不料对方像是吓到一般突然一激灵，鹿星的自我介绍没来及说完，换成连声道歉。
对方转过身，他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这个女孩的身量跟他判断的差不离，站着到他肩头的位置；人比他想像的要纤瘦，被宽大的外衫罩着才显得没那么单薄 。
——只是这刚开始转冷的天气，她穿得的确多了点、包得也严实了点。
女孩在刚才那一激灵中缓过劲来，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这才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露出脸。鹿星注意到女孩的额头洇出一层薄薄的汗，那未做化妆修饰的脸带着一些憔悴，发白的脸色衬得眼底的血丝格外显。看着很累的样子。
“你看着不太好……”鹿星这么想着，竟也这么说出口了。后面反应过来时才觉得尴尬。
“对不起，我刚从项目上下来，没来得及收拾。”女孩顿了顿，“嗯。的确是有点糙。”
话听着像是自嘲的玩笑，但她言语神色都极平淡，一时间让人看不明白她是玩笑还是真恼。
鹿星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自己这刚蹲了一夜的现场就被叫回局里，这会儿胡子拉碴，还顶着一头无造型可言的乱发……整个市局应该挑不出比他更糙的汉子了！
“鹿警官？”
刚寻思着怎么解释下，女孩的喊声让他回过神来。
她双手插兜，静静保持距离，礼貌地微笑着。开口道：“认识一下，我叫秋白。”
“秋白？”
“嗯。祈星科技网安顾问。秋白——秋天的秋，白露的白。”
秋白——这名字好听！
只是这段介绍怎么这么像甲乙双方的商务对接开场白啊？难道刘爷情报有误？
鹿星脑子转完，赶紧回道：“刑侦支队，鹿星。”
秋白微笑，仍是双手插兜，倒是没有要跟甲方握手的意思。
鹿星又试探道：“那个……是老陆局？”
秋白点了点。
这之后两人竟彼此无话、干干站了半分钟。鹿星尴尬得挠了挠回头，目光扫一眼办公室——刚才跳出来的窗口已经被刑侦的猴崽子们占领，一个个抬着头张望这边的好戏。
不行，得速战速决！
“那个……不好意思，秋顾问。陆叔约见面的时候我没留意是今天。特别不凑巧，我有一个案子，现在得跑趟林市。麻烦你跑这一趟，也没来及请你喝杯……”
“还有多久出发？”
鹿星将准备的那半箩筐的客套话咽了回去，认真地看了一眼表，“5分钟。”
“够了。”
嗯？什么够了？
“市局刑侦有多忙，我也是知道一点。老陆局他们……嗯，也是一番好意。”
“是是是。”
“我刚从网侦那边出来，听朋友说你等下要出差。想着邀你出来见一面，现在见了也是见了，就不算辜负长辈们的好意。”
“对对对。”
诶，不对！这看来是故意逮着他临出差才约的……
哦，鹿星懂了，一下子便没什么负担了。
“不过流程上，老陆局那边还要你交代一下。”秋白认真地?充道，“他们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我刚给你发了一个文档。里面有一些我个人的资料，以及我们见面聊的对话参考，另外就是一些婉拒长辈的理由推荐。鹿警官晚些可以看一下。”秋白想了想，又嘱咐他，“不过老陆局是老刑侦出身，可能不那么好应付，如果资料里哪些不够严谨的。告诉我、我再迭代迭代。”
看秋白一本正经地盘算着，鹿星在心里被逗笑了。心说这姑娘平时都这么认真么？糊弄个相亲都这么严谨。他俩现在这行为，放审讯里可是证据确凿的串供。
“鹿警官，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都很好。听你的！”
“嗯。那就不打扰了。祝你出差顺利……”秋白想了想，又?了一句，“平平安安。”
秋白说完礼节性地点了下头，转身而去。
女孩干脆利落的道别，多一句寒暄都没有。鹿星真正反应过来自己相亲遭拒时，她人已经走远。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疼自己。鬼使神差的，他竟然一个人站在原地，傻傻冲着秋白的背影挥了挥手。
这个女孩还挺有趣，鹿星心里这么想着。
* * * * *
工作手机叮的一声，是季延把案子的资料发过来了。
鹿星飞速打开，第一条消息是关于死者颜禾：
颜禾，女，34岁。林安大学文学博士毕业，毕业后留校任教。颜禾本名秋欣，7岁时家庭遇车祸，父母幼弟俱丧，被送入安兰县福利院。10岁后被颜明、沈梨清夫妇收养，改名颜禾。
材料的右上角附了一张她的生活照。鹿星点开看了一眼，是她抱着书对着镜头笑——女孩面庞饱满，眉目温柔，衣着端庄得体。看着她的笑容，让人想起秋天夜里那和煦的月光。
鹿星暗暗记下关键信息。指端往上一划，快速翻到下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秋白的一张一寸近照。鹿星来了兴趣，点开、放大，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她比今天看到的有精神了些，脸色多了几分红润，看着人的气质没有那么“冷”。依旧是长发披在身后，眉头微蹙，双唇微抿，保持她礼节性的礼貌微笑。
鹿星不自觉跟着勾起一个笑。
如果说颜禾是温柔型美人，那这位秋顾问应该算冷美人。
骞地，他心上咯噔一下——不对，秋白怎么会出现在这份材料里！
鹿星飞快浏览着剩下的信息：
秋白，女，30岁。山河大学信息安全专业硕士毕业，现为祈星科技任网络安全专家。5岁时走失，被送入安兰县福利院，在福利院生活至成年。
与死者关系一栏标识着“姐妹”。“姐妹”二字被办案人员用红笔圈出，又特意补了一行说明：非血缘。福利院中以姐妹相处，关系密切。
鹿星本能反应是要赶紧回头叫住秋白。但转身的一瞬，呼喊声又被咽回喉底——眼前正对着他的是一辆黑色越野，坐在驾驶室里的秋白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接着电话。她眼眶猩红，双唇紧闭，牙根死死咬住，正努力深呼吸，尝试将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压回去。
鹿星迎上女孩的目光，她的眼神像是求助又像是抗拒。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榕市公安局看门大队长刘大爷此刻倚在警卫室向外的窗口上，就着窗外的岁月静好，将保温杯一拧、心满意足地叹了口茶。随后又习惯性的从另一个窗口看向局里——他坐镇的这个门口，正对着市局刑侦队办公室的出入口，算得上整个市局最忙碌的地方了。刑侦的、网侦的、技侦的，还有片区来办事的，各色警员行色匆匆，忙活得像水帘洞里的小猴崽子。
“嘿，鹿阿星！你个小崽子又乱停车！”
刘大爷话音未落，一辆老破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刑侦大队门口前，刑侦支队副队长鹿星从驾驶位跳了下来。
“刘爷，对不住！着急！”
鹿星没有停下脚步，匆忙地向着警卫室嚷着跟他致歉。说着快步进了办公室，支队长季延正在办公室等着他。
“怎么样，季延？人抓到了么？”
季延摇摇头。
鹿星将车钥匙掷到桌上，一屁股坐在办公转椅上，双手不自觉地的往头发上抓了几把，将原本凌乱的发型揉搓得更像个鸡窝。喃喃道：“不对劲，他没有暴露，为什么要跑？”
他的确想不明白——在此之前，这个案子因牵涉金融犯罪和刑事犯罪，嫌疑人又是林市青年企业家、眼下最炙手可热的金融新贵，从榕市到林市，这个案子一致处于秘密侦查的状态。
“逃跑肯定是早有预谋的，林市那边黄队查过，他在各个航空公司几乎每天都有预备行程，这个我们早就有预防，林市那边刑侦的伙计也二十四小时盯梢着。不过这次应该不是因为我们的调查暴露了。”季延断判道，又打开手机微博，将热搜榜摊在鹿星面前，敲了敲前面三个词条。“林市警方一个小时前收到报案，祁远的妻子颜禾突然死亡。而且这件事舆论已经炸开了！”
手机里热搜前三赫然是——“金融新贵杀妻”、“才女颜禾陈尸家中”、“祁远 金融犯罪”——都跟他们的嫌疑人祁远有关。
鹿星无语，心说是我我也跑。
“杀妻，已经确认是死者是他杀了么？”
“还没有，法医的结果最快今晚才能出来。”季延眉目一沉，“不过他妻子的这个时候死亡实在是太巧合了。”
是啊。太不寻常了！
鹿星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原本他调查的是一起发生在榕市的凶杀案，后面牵扯出来一个跨市金融犯罪案，现在疑似又多了一宗刑事案件。这事儿一出出的，跟夹心饼干似的。
“阿星，你准备下，得去一趟林市。”季延把车钥匙重新推到他面前，“林市那边黄队已经在安排全城协查了，这个案子的情况你最了解，他需要你的协助。”
“明白，我现在就出发。”
鹿星抓了钥匙起身，却又被季延一把摁会椅子上。
“不着急。死者颜禾有个妹妹在榕市，黄队说让你带她一起过去。”
“死者家属？”
“嗯。我也是刚刚了解到，她不只是死者家属，还是案件的线索提供人。”看鹿星一脸疑惑，季延解释道，“就是上次跟林市的刑侦黄队方队的交流案情的时候，他们提到他们之所以在我们之前就开始调查祁远，是因为警方收到了有关祁远公司——明远盛大集团的经济犯罪线索举报，你还记得吧？”
鹿星点点头。
“线索提供人，就是这位颜禾的妹妹。”
信息量太大，鹿星脑子里的夹心饼干已经升级为千层威化饼。
“人已经在联系了，不过对方手机一直关机。30分钟吧，如果再联系不上，你就先出发。”
“那我现在是……等着？”
“先休息会儿。后面可有你忙的时候。”季延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
市局刑侦支队这间大办公室，接线的、分析案情的、片区过来对接的、整理报告的……里里外外忙活得像个菜市场，哪儿有时间休息啊。鹿星着急又无奈，将脑袋倚在转椅的靠头上，将鸡窝造型的头发揉得更不成样子。
“鹿副队！鹿副队在嘛？”
一声声副队喊得体面客气，而副队本人脑子没转过来，仍在椅子上放空。直到那个客气的声音转为暴躁的“鹿阿星！”鹿星才反应过来，是刘大爷正站在窗外喊自己。
“哦！刘爷！对不住对不住，我现在就去挪车。”
“挪什么挪，等你记起来，市局的车都要堵到高速路口了。”一瞬间，鹿星观察到窗外刘大爷的神情由怒转喜、十分微妙。他亲切地说道：“有人找你，姑娘！”
“谁找我？”
“姑娘找你！相亲的姑娘！”刘大爷应着，一边抬手往停车场的方向指了指。
诚然是专业素养加持，虽然办公室喧嚣如市场，刑侦队员们还是敏锐地察觉刘大爷的这句话里，前面的“姑娘”一词加了重音提示、后面的“相亲的”三个字发音时还做了拉长，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于是在2秒的反应时间后，菜市场的喧闹戛然而止。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鹿星，又随着鹿星木讷又疑惑的目光望向窗外的停车场。
场面有点尴尬，为避免办公室再次炸锅，鹿星趁着众人没有反应，三两步走到窗台，身法娴熟地翻身到窗外，一把搂住刘大爷的肩头逃离现场。
“刘爷，我追着案子呢！你不能这么整我啊！”
“谁整你了？人都来找你了！”
鹿星顺着刘大爷指的方向望去，市局停车场一辆越野面前，的确站着个人。她背着身，估摸着160左右的个头，头上戴着一顶渔夫帽，身后一头长发披散及腰……这个身形让他很陌生。
“刘爷，我打听一下，这姑娘谁给我介绍的？怎么没人告诉我呀？”
“谁说没有！”刘爷特意压低了声线，“我听说，上个星期三，老陆局把你叫到办公室，说要把她干闺女介绍给你。有没有这么回事？”
时间、人物、事件都对上，鹿星总算想起怎么回事了。
当下看了一眼表，距离季延说的出发时间还有不到15分钟。不行，得速战速决，只能对不起人家姑娘了！
鹿星走得很近，对方却似乎没发现。他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打起招呼：“你好，我……”
却不料对方像是吓到一般突然一激灵，鹿星的自我介绍没来及说完，换成连声道歉。
对方转过身，他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这个女孩的身量跟他判断的差不离，站着到他肩头的位置；人比他想像的要纤瘦，被宽大的外衫罩着才显得没那么单薄 。
——只是这刚开始转冷的天气，她穿得的确多了点、包得也严实了点。
女孩在刚才那一激灵中缓过劲来，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这才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露出脸。鹿星注意到女孩的额头洇出一层薄薄的汗，那未做化妆修饰的脸带着一些憔悴，发白的脸色衬得眼底的血丝格外显。看着很累的样子。
“你看着不太好……”鹿星这么想着，竟也这么说出口了。后面反应过来时才觉得尴尬。
“对不起，我刚从项目上下来，没来得及收拾。”女孩顿了顿，“嗯。的确是有点糙。”
话听着像是自嘲的玩笑，但她言语神色都极平淡，一时间让人看不明白她是玩笑还是真恼。
鹿星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自己这刚蹲了一夜的现场就被叫回局里，这会儿胡子拉碴，还顶着一头无造型可言的乱发……整个市局应该挑不出比他更糙的汉子了！
“鹿警官？”
刚寻思着怎么解释下，女孩的喊声让他回过神来。
她双手插兜，静静保持距离，礼貌地微笑着。开口道：“认识一下，我叫秋白。”
“秋白？”
“嗯。祈星科技网安顾问。秋白——秋天的秋，白露的白。”
秋白——这名字好听！
只是这段介绍怎么这么像甲乙双方的商务对接开场白啊？难道刘爷情报有误？
鹿星脑子转完，赶紧回道：“刑侦支队，鹿星。”
秋白微笑，仍是双手插兜，倒是没有要跟甲方握手的意思。
鹿星又试探道：“那个……是老陆局？”
秋白点了点。
这之后两人竟彼此无话、干干站了半分钟。鹿星尴尬得挠了挠回头，目光扫一眼办公室——刚才跳出来的窗口已经被刑侦的猴崽子们占领，一个个抬着头张望这边的好戏。
不行，得速战速决！
“那个……不好意思，秋顾问。陆叔约见面的时候我没留意是今天。特别不凑巧，我有一个案子，现在得跑趟林市。麻烦你跑这一趟，也没来及请你喝杯……”
“还有多久出发？”
鹿星将准备的那半箩筐的客套话咽了回去，认真地看了一眼表，“5分钟。”
“够了。”
嗯？什么够了？
“市局刑侦有多忙，我也是知道一点。老陆局他们……嗯，也是一番好意。”
“是是是。”
“我刚从网侦那边出来，听朋友说你等下要出差。想着邀你出来见一面，现在见了也是见了，就不算辜负长辈们的好意。”
“对对对。”
诶，不对！这看来是故意逮着他临出差才约的……
哦，鹿星懂了，一下子便没什么负担了。
“不过流程上，老陆局那边还要你交代一下。”秋白认真地?充道，“他们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我刚给你发了一个文档。里面有一些我个人的资料，以及我们见面聊的对话参考，另外就是一些婉拒长辈的理由推荐。鹿警官晚些可以看一下。”秋白想了想，又嘱咐他，“不过老陆局是老刑侦出身，可能不那么好应付，如果资料里哪些不够严谨的。告诉我、我再迭代迭代。”
看秋白一本正经地盘算着，鹿星在心里被逗笑了。心说这姑娘平时都这么认真么？糊弄个相亲都这么严谨。他俩现在这行为，放审讯里可是证据确凿的串供。
“鹿警官，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都很好。听你的！”
“嗯。那就不打扰了。祝你出差顺利……”秋白想了想，又?了一句，“平平安安。”
秋白说完礼节性地点了下头，转身而去。
女孩干脆利落的道别，多一句寒暄都没有。鹿星真正反应过来自己相亲遭拒时，她人已经走远。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疼自己。鬼使神差的，他竟然一个人站在原地，傻傻冲着秋白的背影挥了挥手。
这个女孩还挺有趣，鹿星心里这么想着。
* * * * *
工作手机叮的一声，是季延把案子的资料发过来了。
鹿星飞速打开，第一条消息是关于死者颜禾：
颜禾，女，34岁。林安大学文学博士毕业，毕业后留校任教。颜禾本名秋欣，7岁时家庭遇车祸，父母幼弟俱丧，被送入安兰县福利院。10岁后被颜明、沈梨清夫妇收养，改名颜禾。
材料的右上角附了一张她的生活照。鹿星点开看了一眼，是她抱着书对着镜头笑——女孩面庞饱满，眉目温柔，衣着端庄得体。看着她的笑容，让人想起秋天夜里那和煦的月光。
鹿星暗暗记下关键信息。指端往上一划，快速翻到下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秋白的一张一寸近照。鹿星来了兴趣，点开、放大，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她比今天看到的有精神了些，脸色多了几分红润，看着人的气质没有那么“冷”。依旧是长发披在身后，眉头微蹙，双唇微抿，保持她礼节性的礼貌微笑。
鹿星不自觉跟着勾起一个笑。
如果说颜禾是温柔型美人，那这位秋顾问应该算冷美人。
骞地，他心上咯噔一下——不对，秋白怎么会出现在这份材料里！
鹿星飞快浏览着剩下的信息：
秋白，女，30岁。山河大学信息安全专业硕士毕业，现为祈星科技任网络安全专家。5岁时走失，被送入安兰县福利院，在福利院生活至成年。
与死者关系一栏标识着“姐妹”。“姐妹”二字被办案人员用红笔圈出，又特意补了一行说明：非血缘。福利院中以姐妹相处，关系密切。
鹿星本能反应是要赶紧回头叫住秋白。但转身的一瞬，呼喊声又被咽回喉底——眼前正对着他的是一辆黑色越野，坐在驾驶室里的秋白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接着电话。她眼眶猩红，双唇紧闭，牙根死死咬住，正努力深呼吸，尝试将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压回去。
鹿星迎上女孩的目光，她的眼神像是求助又像是抗拒。让人看着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