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延需要给秋白同步一些案件的情况,预计的出发时间推迟了20分钟。这个工夫,鹿星正好收捡一下行装。

    办案出差已经是轻车熟路。他从储物柜里收检好钱夹和证件,又将备用的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以及他母亲李杏林女士准备的爱心保温杯,统统塞进行李包。拉上拉链后,心上又闪过什么念头,从柜底掏出了一件崭新的冬季警式大衣,搭在行李包的上面。

    出门时,秋白已经坐在越野的副驾上等他。

    她低头用笔记本电脑忙活着什么。双眉紧锁,十分专注。刚才那濒临崩溃的情绪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到痕迹,只有微微泛红的眼眶还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疲惫。

    这个女孩对情绪的克制,让人同情~又忌惮。

    鹿星观察到那通电话之后,从走下车来到现在,这个女孩表达逻辑清晰、言语冷静如常,甚至在某些事情的交流和决断,比拒绝他时还要干脆利落。刚才办公室里季延递过来的眼神,疑惑又担心——这是在提醒他,不太正常。

    是啊,这不正常!

    面对亲人的突然离逝,绝大多数人的情绪是失控的,他们会陷入难以自抑的怀疑和痛苦。在这个期间的问询,他们通常会思绪零乱、语无伦次,甚至出现抗拒。往往需要办案人员较长时间的安抚和引导,才会慢慢冷静下来。秋白的表现无疑太过冷静和克制。在他们的办案经验里,这些更像是具有一定反侦察意识的嫌疑人的伪装.

    这么说可能有些克板印象——如果她不是线索举报人、如果不是与死者的这层关系,他可能会把她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鹿星回过神的时候,秋白正在看他。向驾驶位歪了歪头示意他上车。

    原本蹭人民群众的车是不合规矩的。但刚才市里又出了着急的案子,不知道哪个猴崽子把鹿星扔桌上的车钥匙抄了去,就这么将队里最后一辆老破公车开走了。就在此时,热心群众秋顾问主动提出开她的公车走,并不由分说的将车钥匙掷到鹿星怀里。

    天色渐晚,还下起了雨,必须尽快出发。当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先到林市再找黄队借车。

    鹿星利落地翻上驾驶位,将行李扔在后座。这厢刚要发动汽车,却不知哪里悠悠冒出一个机器人的声音,让鹿星吓了一跳.

    “哦!是新朋友。”那个声音礼貌地问道:“请问怎么称呼?”

    “这位是鹿警官。”秋白帮他应道。

    “哦。是鹿警官,幸会幸会。”那个声音还知道客套下,“我是南星。您的车辆管家。”

    而后又转对秋白要啥驾驶授权。秋白挪动身子在中控屏上一通操作,鹿星这车才终于是发动起来了。

    还真是高新科技日新月异,开个车还得做身份验证。鹿星算是涨见识了。

    榕市到林市的距离加上这天气,保守估计是6个小时的车程。鹿星识相的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关注着秋白。

    秋白一路上埋头在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地忙碌着什么。直到路程过半,她才合上电脑。秋白用外衫擦去额头的细汗,又将双肘架在膝上、低头喘息。鹿星用余光打了一眼。只觉得这女孩浑身透着一种过渡消耗的疲惫感。

    秋白在喘息中稍微调整了自己,让南星拨通了一个叫肖息的电话。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给我打这个电话呢,我的秋顾问。”

    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中控台的另一端传来。热情洋溢,调笑声中带着不满。

    “你从市局出来,先是让南星推掉去医院的行程,再推掉晚上我给你和鹿警官安排的约会晚餐。现在又双双开着车,在去林市的路上。怎么?相见甚欢,打算直接去林市见家长么?”

    鹿星:……

    “哦,对了,鹿警官也在!别介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祈星科技的负责人,肖息。缘悭一面,下次在市局一定当面认识下。”

    鹿星直觉认为这位肖先生是他不擅长应付的孔雀性格的人,莫名的没什么好感。

    “好了,肖息。”秋白打断他的交际,正色道:“秋欣出事了。”

    肖息当即收敛了调笑的语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秋欣……走了。”秋白又一次停顿了很久才接着道,“警方发现她在家中死亡。”

    “什么情况!”中控台那头的人很吃惊。

    疑问破口而出,空气突然有些凝重。

    秋白也没有答案——她也想很知道答案。她隔了很久,才无力地应一句“我不知道。”

    “我需要一个月的假期。在这期间我手头所有项目移交给你。另外,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下明远盛大的情况。明里的、暗里的。”

    明远盛大——嫌疑人祁远创立的跨国金融投资公司,现在林市经侦调查的对象。秋白这句话最后的六个字明显加了重音,这简直不能说是暗示了.

    这俩人有私下调查的能力,还如此大声密谋、不避讳他这个公职人员。这个祈星可不简单呢!

    “祁远和明远盛大,我会尽全力帮你查。只是小白,你现在……”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等你消息。”

    肖息被抢了话头,一时欲言又止,末了只是低声叹了口气。秋白并没有理会,快速结束了通话。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带着一点凉薄的秋意,在静默的车厢内浸润无声。

    秋白一言不发,维护着这样低头的姿态,长发顺着肩滑过、垂在她的侧脸。鹿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总觉得刚才那个强撑的气势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泄掉,眼前这个小小的身躯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在亲人离逝的这件事情上,得知死亡的事实与亲口承认是不同的——如果说前者是被刀子扎进心口,那后者就好比自己重新把刀子拔出来再扎回去。每一次对死讯的传递,都是无可逃避的自我行刑。

    这个时候作为办案人员,他该问询;作为……嗯……相亲对象,他应该前去安慰。只是车行驶了好长一段时间,鹿星也没有想好如何开口。只有车辆行驶的低噪声横亘在二人之中。

    鹿星终于忍不住试着喊了她两声,秋白后知后觉转过头来、疑惑看向鹿星。只这一眼,却让鹿星心头真真紧了一把,登时一脚把车刹住、停在路边。

    她的状态比向想像中的差很多——原本清瘦苍白的一张脸莫名胀红,双唇却没有一丝血色。汗水浸湿她的额头脸颊和鬓角。猩红的眼角布满血丝,眼神已经有些失焦。

    “秋顾问,你哪里不舒服!”鹿星说着,手掌已经覆上她的额头,骇人的高热体温瞬间烫着了他的掌心。

    “没事……我没事。”

    鹿星无语,心说这姑娘怕不是被烧傻了!

    秋白下意识伸手将他的手从额上掰下来。只是掰下来之后,却不知为何松不开,就这样攥紧了五指将鹿星的手捏在掌心。她尝试着驱使四肢想摆脱这尴尬局面,但身体并没有配合,反倒在僵持中失去平衡,一把倒在鹿星肩头。其后只觉得脑子愈发昏沉,意识也开始涣散,不知不觉已昏睡过去。

    “鹿警官,请注意!识别到副驾发生紧急情况!”南星开始告警。

    鹿星饶是心惊,但手上却没有慌。他尝试着唤醒秋白无果,一边调低座椅、安置好她,一边检查着她的身体状况——她心跳很快,身上高热,十指痉挛,人已经昏迷。手臂和后颈也出现风团,像……过敏?

    很快,肖息的电话再次从中控那端响起。二人快速交流了秋白的情况。肖息当机立断,让他们去最近的岐市第一医院,找急诊的范祈医生。鹿星一路贴着极限速度往医院的方向赶,到医院时副驾上的秋白仍在昏迷。鹿星将后座上的警式大衣抓过来、披在秋白身上,确保她裹好后把人横抱出来,马不停蹄地往急诊室跑去。

    “范祈医生!范祈医生在么?”鹿星高喊着,声音里带着喘息。

    此时急诊室的那头,一个男子大步流星地穿过满是病患和医生的急诊大厅,呼应而来。

    “我是范祈。”男子走到他面前,迟疑了一瞬,很快认出他,自然喊了句“鹿星警官。”

    不等鹿星交代情况,范祈已经发现了怀中的秋白。从他怀里接过她,往最近的抢救室送去。鹿星一路跟随,一直跟到了抢救室门口让拦门的护士挡了出来。

    范祈医生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失魂,回过身,将警式大衣塞进鹿星怀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地说了句:“交给我,别担心。”

    多得他喂的这颗定心丸,鹿星的魂魄才算重新归位。此刻瘫坐在抢救室的门口,身体有些脱力。怀里抱着的大衣残存着秋白的一丝体温,又让他想起刚才怀里的女孩儿,她那么瘦、那么小,肩上的骨头甚至有些硌手,虚弱得让人心疼。不禁让人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才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蓦地,鹿星双手重重的揉了揉脸颊,将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驱赶出去。几次深呼吸后,鹿星将状态调整好过来,跟季延、林市的黄队联了线,将当前的意外情况做了同步。秋白的情况不明,去林市的计划只能暂缓。榕市和林市刑侦对祁远的追逃仍会继续,倒也不差这半天的功夫。交代完工作上的事,鹿星坐在抢救室的门口,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今天的经历实在是出人意料,叫人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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