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等了小半个钟,才等到抢救室的工作灯由红转绿,终于结束了!

    范祈医生推门而出,摘下口罩,给了鹿星一个安心的微笑。他从护士手中接过推床上,将秋白送了出来。带着鹿星一起,将二人安置在急诊科外的一间空病房。

    鹿星俯近了看她,秋白脸上的涨红消退,蜷缩的十指也已经松开,看着已经没那么难受。此刻她平静地躺着,呼吸匀匀,就像睡着了一样。

    “放心吧,鹿警官,她没事了。”

    “她怎么还没有醒?”

    “太累了,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才能苏醒。”范祈看穿了他的担心,在旁宽慰道,“估计还有一两个小时,鹿警官可以先休息一下。”

    秋白没事,鹿星的心神归位,这才认认真真的打量起这位范医生——他跟自己一般高、但体格要比自己壮硕一些。猜测年纪应该要比自己要稍长。长着十分白净好看的一张脸,是男孩子里比较出众的相貌。此刻白大褂下穿着白色的休闲衬衫和西裤,左手尾指上戴着一只黑色素圈戒指、略略打眼。他身上是医生惯有的消毒水味,细嗅之下还带了一丝好闻的木质香气。

    干净、讲究、温文尔雅……与他相比,鹿星觉得自己糙得不是一星半点。

    鹿星开门见山:“范医生认识我?”

    “嗯。”范祈温柔的勾起一个笑,“我跟你的母亲李医生是同事。她一直将你们的全家福作为手机壁纸,她也时常向我提起你。”

    范祈医生说的属实——只是李女士手机上的那张全家福是在鹿星18周岁的时候拍的。如果不是李杏林女士有事没事拿着他的近照在同事面前晃、给她儿子刷存在感,那只能说明这位范祈医生有着异于常人的观察力!

    鹿星默不作声地将舌尖擦过后槽牙,含笑着问:“范医生还认识秋白?”

    范祈点了点头,“我是他哥。”

    “据我所知,她家里没有兄长。”鹿星直截了当,言语显得有些逼人。

    范祈坦然一笑,应道:“的确不是亲哥,是意定监护那种。”

    说着,举起了手边的病案,上面夹着一张抢救单。“家属签字”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范祈的名字,“关系”一栏标注的是意定监护人。

    意定监护人——难怪肖息交代他一定要找范祈医生。

    “鹿警官会这么问,想必已经调查过小白的背景了。”范祈莞尔,“我跟她是一起在福利院一起长大。或许这跟鹿警官理解的有些不太一样,对于孤儿身份的我们来说,能有人以兄弟姐妹相称、相伴成长,就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亲人了。”

    “对不起,冒犯了。”

    范祈医生回了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望向秋白的时候,鹿星的眉头不自觉拧了一下,“她的身体总是这么不好么?”

    “不总是这样。不过她从小体质不太好,长年一个人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范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查了她的病历,这两周有发烧和身体炎症,肯定是又没有好好休息、也不好好吃饭了,身体微量元素流失导致的肌肉痉挛……慢慢会好的。”

    “她还过敏了?”

    “嗯,她是过敏体质。但一般只会在极端高压、情绪十分压抑又无法发泄的时候发作。”范祈望向他,长眉一拧,“所以鹿警官,发生了什么?”

    ******

    二人挪到病房的小露台上说话,透过窗户玻璃可以看到秋白那边的动静。

    “范医生,你认识颜禾么?”鹿星试探道。

    “你说的是秋白的姐姐——她怎么了?”

    “为什么是‘秋白的姐姐’,不是‘你的妹妹’?听起来,她跟你的关系,与秋白和你的关系不一样啊?”

    鹿星这话看似没头没尾,但很会抓重点。范祈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过来。

    “秋欣和秋白于我的确是不一样的。”范祈解释道:“福利院不大,但也有十五六个孩子了。为了让我们获得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院长和社会上的一些机构会尽可能帮我们找领养。秋欣5岁那年来到福利院,10岁的时候就被人领养。我和她的交集的确就少了。我和秋白是当年那批孩子里唯二在大院里留到成年的,她于我的确跟别人不一样。”

    鹿星咋摸着范祈的话,又问道:“那……秋白和秋欣关系怎么样?”

    范祈不太明白他问这话的意图,有些犹豫,而后不答反问道,“鹿警官,你知道秋白为什么叫秋白么?”

    鹿星摇了摇头。

    “秋白是秋欣去世的弟弟的名字。”

    “去世的弟弟?”

    “嗯。听说是白露时节出生的,所以叫秋白。”范祈继续道:“秋欣家原本是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她5岁那年遭遇了一场车祸,父母幼弟俱丧。后来就被送到福利院了。”

    “那,为什么会变成秋顾问的名字?”

    范祈顿了顿,目光看向远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福利院的孩子要么是从人贩子解救后找不到亲人的,要么是亲人离逝、无人抚养的,但总归都被送到大院的。只有小白是自己来的。

    谁也不知道当时年仅5岁的小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福利院的门口。她在门口待了很多天,也不说话、只是孤零零地待着。直到有一天秋欣找她说话,把她牵进了院里,大家才发现这也是个没有家的孩子。

    范祈初见她时,觉得她像只刚被人捡进屋里的小猫——她蓬头垢面,身体因为营养不良消瘦得厉害,看着还没院里看门的大黄狗壮实。小白总是不说话、保持着警惕,用一双定定的目光掩饰着内心的胆怯。在后面几天里,除了秋欣她基本拒绝跟人交流。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也像现在这样发起了高烧,一连烧了几天。大人每每询问她来历和姓名,她只是摇头,不知道她是不想说还是高烧烧忘了。院长心疼她、警察也调查无果,最后只能先寄养在院里 。

    但要寄养,没有名字也是不行的。

    范祈还记得那是在院里孩子们的房间里,秋白高烧刚退、有些虚弱地坐在简陋的大通铺上,大人们面对着一问三不知的秋白一筹莫展。

    秋欣突然牵起她的手,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试探性地问道:“你愿意当我的妹妹么?”

    小秋白双眼通红的看着她。

    “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都没有了,你可以当我妹妹么?”秋欣突然哽咽了起来。这句话似乎也触动了小白,5岁的小姑娘低下头,跟着抽泣起来。

    “我的弟弟叫秋白——秋天的秋、白露的白。他跟你一样,都是白露那天来的孩子。你如果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先叫秋白。”秋欣攥紧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末了,又十分坚定地?充道,“我会好好珍惜你的。我会照顾好你的!”

    小白沉默了很久,最后迎着她期待的目光,十分小心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开始,两个小女孩因为一个名字牵绊在了一起。

    秋欣如她承诺的那般爱护着这个小妹妹。甚至在颜明夫妇要收养自己时,她都提出要跟秋白在一起。后来,还是秋白劝服了她,让她跟养父母走。但即便如此,她们还是没有断过联系,她们长年保持着通信,秋欣每年也都会回到大院给她过生日。

    “你问她和秋欣的关系怎么样啊……”范祈抬头望着天边的弦月,“小白说过‘她是我的月亮’。”

    月亮啊——没有万丈光芒,但却温柔的照亮暗夜的月亮——只可惜,今天之后她再也找不到她的月亮了。

    ******

    祁远的事范医生显然还不知道,现在案子情况未明,鹿星还是把秋欣的死讯隐瞒了下来。范祈医生虽然有疑虑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刚好急诊又来了新的病人,就先把秋白托付给鹿星、自己去忙了。

    小露台上秋意微凉,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但刚好适合鹿星醒醒脑子、理理思绪.

    一起凶杀命案牵出一起经济犯罪,又再带出一个谋杀案件。本来错综复杂的案情现在还牵扯上一个秋白——死者家属、网安顾问、警方的线索提供人……她似乎跟案子、跟公安线条有着很多联系。

    鹿星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又将头顶的发揉得凌乱 。他拿起私人手机拨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一个年轻的男人应了声,他笑着说道:“呦!鹿爷,我这出差回来,前脚刚踏进市局门口,就听刘大爷说你跟今天见面的相亲对象双双开车走了。怎么,回杉城市见家长了么?怎么还得空给我打电话了?”

    那调侃的腔调听得鹿星想打人!

    “陈燊,别贫了!有事儿。”鹿星打断对方的戏谑腔调。“你帮我打听点事。”

    鹿星这头甫一开口提了祈星和秋白,就听电话那头的人胸有成竹地应道:“祈星啊,那不用查了。大致的情况我清楚。”

    对方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水,慢悠悠地开口道:“说起祈星就不得不说他的创始人肖息了,那可是华南最炙手可热的IT新贵。我在我哥的酒会上见过两次。这哥们是个妙人——技术水平高不用说了,有钱、有颜、为人高调、性格风趣,在社交圈子里迷妹那叫一个多。”

    鹿星觉得自己的直觉没错,那个叫肖息的果然是个孔雀——还是个多金又好看的孔雀。

    “我后来在市局见过他一回,就好奇地查了查,刚好就查到你说祈星了。祈星公司常年就俩人,创始人范祈和网安顾问秋白。明面上的业务是为公家提供网安培训服务,跟各个市局都有往来。”

    鹿星从他的话里抓到了重点,追问道:“明面的,那私下呢?你查到什么?”

    陈燊笑了一声,“我的哥,什么培训能做这么多年啊,这幌子挂得太明显了。后来我跟各地的网侦兄弟聊起来,发现大家都知道祈星,还对他们非常信任,肯定不是简单的甲乙方关系。”陈燊煞有介事的压低了声音,“我道听途说的啊,说是他们有一些资源和渠道,能够帮忙提供一些线索、做一些网络侦查协助。多年来跟各局都有一些配合。”

    鹿星顺着他的话猜测,“你是想说,他们是网侦外援?”

    陈燊没有回答,只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鹿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人,“那……那位秋白顾问呢?”

    “可能是肖息这个人太扎眼了,祈星在各市局的活他基本不出面,都是这位秋白顾问在对接。”陈燊放肆地笑了起来,“我这未来嫂子可是我省网侦线的香饽饽,各个市局都把她捧在手心里。不为别的,论技术她一个人能顶半个网侦队。咱们局网侦前年不是新进了个对谁都不待见的技术呆子么?他都得服服帖帖喊我这未来嫂子一句师傅。”

    “陈少爷,没完了是吧!”鹿星假模假式地骂了一句:“我说人家一个网安顾问的情况你都门儿清,看来队里的活给你派少了啊!”

    “鹿爷,天地良心,人家今年都扎咱们市局,刑侦队八成就你这个工作狂不认识人家!”

    哦,这话倒是说得鹿星无法辩驳,又胡乱骂了滚蛋。

    鹿星挂断了电话,又随手打了一眼个人微信,没想到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微信一下子炸出十几条消息。老陆局的,榕市网侦叶队,霖市黄队和方队,还有两个隔壁市做过案件对接的网侦干警……呵,一水的稀客!消息要么是听闻秋白案件情况、前来询问的;要么是听闻鹿星跟秋白出差、提点鹿星好生照顾的。

    鹿星突然觉得挺有意思,这位秋顾问还真是个香饽饽!

    翻到最后一条消息,是秋白的加好友申请。鹿星点开她微信头像,图片是漆黑的夜空、右上角有一颗闪亮的星;再点开朋友圈,不出所料的是空白。回到聊天时,系统推来秋白打招呼消息,是一个署名为《相亲应对指南》的文件。

    一如秋白介绍,里面有秋白的个人简介、有关于二人相亲见面的场景和对话设计、最后还有10条礼貌婉拒长辈的理由。秋顾问还体贴地标注了几条推荐理由,诸如“女方性格不够开朗活泼”、“女方身体弱不禁风让人没有安全感”、“女方是个工作狂以后无法照顾家里”……

    鹿星认真拜读完,扶着额苦笑了一声,内心再次被秋白的严谨和认真折服!但回头看见窗那头虚弱沉睡的女孩,又有些心疼她。鹿星对着凉风与长夜,无奈地叹了口气。

    鹿星回到病房时秋白仍在沉睡,呼吸匀匀,没有要苏醒的意思。他拉了一把椅子,就这秋白的床头坐下。又将警式大衣披在秋白的腰间,把她的双手拎出来、把大衣就着身沿一点点塞好了。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口吻对她说了声晚安。

    今天这一天乱糟糟的,鹿星的精力也已经到头,将头靠在后墙,也打算休息下。汹涌的睡意席卷,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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