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星给黄方二人递了个眼神,随后拉开秋白边上的办公椅坐下,又不由分说的将她椅子转过来,二人形成对峙的架势。

    说是对峙,但更像单方面压制。

    鹿星一米八几的高个子挨着自己坐下、这般张开身躯,让秋白很有压迫感;二人的身高让鹿星始终以俯视的视角看着她,此刻他表情严肃、目光凌厉刺人,看得人不免有些紧张。

    这个情况显然在秋白意料之外,她下意识地蹬脚往后挪开了一步距离。

    鹿星却紧跟着凑近了些,问道:“秋顾问,我听范祈医生说过,你和秋欣的不是血亲但胜似亲姐妹。她是你最亲的人、你也是她最亲近的妹妹。你们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鹿星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秋白一下子没明白他在怀疑什么。诚实应道:“3个月前。”

    鹿星又问:“为什么这3个月都不见她了?”

    秋白听明白了——鹿星这句话质疑的是“她为什么不见她”、“而不是她们为什么不见面”。

    “鹿警官,你想说什么?”秋白语气中有些不悦。

    “刚才你在讲秋欣故事的时候,我请人查了查你的车往来霖市的记录。发现三年前,你基本每个周末都会过来;而就在你说秋欣和祁远开始交往的那个时间点后,你往来霖市的频率开始下降,隔两周或者三周的周末过来一次;这个频率从他们结婚之后,调整到了每月一次。但3个月前你突然就不来了。”鹿星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哦,对了,我们队的警员告诉我,今年你基本对接我们市局,他基本每周都能市局见到你,想必近三个月贵司也没有需要你断绝对外联系的要紧工作。”

    秋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仍抗拒道:“鹿警官,这是我跟秋欣感情联系方式的问题,跟你要调查的案子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当事人说的可不算,在案子真相大白之前每一个疑点都必须好好推敲清楚。每个人的行为都有其动机,影响着案子的走向和我们所获答案的真实性。”鹿星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淡和威严,“你调查祁远的动机我可以理解,但疏远秋欣的行为却让人非常疑惑。你能说清秋欣每一次的感受、说明白祁远每一个异常的地方,却对他们俩恋爱相处、婚姻生活的细节一笔带过,听起来秋顾问在姐姐的爱情故事里面参与度不高啊。”

    秋白身体僵硬地向后靠了靠,咬牙应道,“我为什么要在我姐姐的爱情里面有参与度。”

    “我还没说完,秋顾问,”鹿星蓦地又靠近些,狮子般的凌厉目光逼视着她,说话的声音却压得很低,“刚才你见到你姐姐的时候,开口向她道歉,你说你错了。你做错什么了?嗯?”

    秋白下意识想挪开点,而鹿星早已预判了她的行动,用脚卡住了她椅子下的转轮,让她退无可退。

    “说说,为什么要逃避她,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多年的审讯经验告诉鹿星,秋白肯定隐瞒了什么、又确实在回避着些什么。虽然不太确认是否与案子有关,但在此关头他不能不先搞清楚。

    此时的施压是有效的,他提问顿挫有力,一字一字打在秋白心上;凌厉的目光如刺刀,让她避无可避。她的双唇紧闭、咬紧牙关强装着镇定,但其实呼吸的节奏已经乱了。

    “你猜测得没错,我的确在疏远她……从她身边有了祁远开始、还有她成家之后,我有意降低跟她见面的频率。不仅如此,在日常通讯里,我也有意识地减少对她的倾诉和响应。我并不是总那么忙,并不是连跟她说多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秋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喘息和颤抖,“3个月前没有再过来,是因为她怀孕了……”

    鹿星的诧异一闪而过,又冷声追问道:“你们都视彼此为最亲近的家人,却在得知她怀孕之后断绝了与她的联系。秋顾问,这不合常理。”

    就在鹿星觉得他应该很快就要突破秋白防线的时候,秋白突然发力抓住他的领口,就着他胸口使劲儿向后一把。鹿星没有防备,真就被她推搡着跌到靠椅后背上。这一推似乎花光了秋白的力气,两个人的距离稍稍被拉开后,她双手支撑在膝盖上,低头重重喘息。喘得让人有些担心。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常理,鹿队!”秋白突然抬头,一双怒目还击鹿星,“你可能不太了解,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孩子,从小就有很多闲得发慌的人给我们打标签。像秋欣这种家里没人的、还有我这种来历不明的,扫把星、催命鬼、灾星、拖油瓶……这些称呼花样多到我们自己都记不住。除了标签,还有那些理所当然的嫌恶态度,总有一些人毫不避讳的要跟我们划清界限。”

    鹿星有些错愕,这的确是一个让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可悲的是,这些无中生有的言论听多了,连我们自己都不自觉的要远离他人的幸福,生怕自己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秋白喉头发苦,难受地咽了一下,“秋欣的童年已经经历太多了,她好不容易有了爱她的养父母,有了自己愿意托付终身的爱人,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自己的骨肉血亲,她应该幸福地过完这辈子。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她和孩子的拖累,包括我自己!这就是我的常理!”

    秋白在愤怒中抽了一下气,看得人有些心疼。

    “你问我我错在哪儿了?我错在因为这些无稽之谈而疏远她,更错在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可以控制住事态!”秋白唇齿颤抖,“我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个男人只是虚伪、没有实质性威胁,不会伤害她!自以为是的以为我跟警方查清这个人的底细之后,无论什么情况我都能护住她和孩子!”

    秋白的脸色因为情绪激动张红,双唇却被她咬得发白。秋白的状态看得黄队和方队都有些慌,生怕她一个经不住又晕过去!秋白是给过市局许多帮助的伙伴,虽然有多次合作,但这个小姑娘的距离感太强,谁都不知道她的底细、也没人看得透她在想什么。此次案件她涉及太深,例行公事是需要对她做了解问询的。之所以没有阻止鹿星,本来是为了尝试在她身上挖掘更多线索,却不料戳中的是她童年的伤疤。

    黄方二人还在想要做些缓一缓眼下紧张的形势,却见秋白最大的压力源鹿星同志识相地双脚一蹬、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一米多远。他将双手摊开举到头的两侧,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此刻收敛了逼人的气势,人畜无害地冲秋白歪了歪头,“感谢配合,我没有问题了。”继而又向黄方二人道,“你们继续。”

    鹿星的示弱很快起了成效,秋白凭借过人的情绪控制能力让自己快速平复下来。

    “我快速同步下有关秋欣的情况。”黄队看着秋白,小心地说道,“昨天下午6点,派出所接到群众报警,盛景庄园小区发现一位年轻女性意外死于家中。因为死者是祁远的妻子,街道派出所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我们。”

    “死因?”秋白咬着后槽牙,艰难挤出两个字。

    “尸检结果是心衰,考虑是心肌炎引发的心衰。但同时死者四肢、后背有多处淤青,为生前造成。死亡时间是当天下午的2点到4点。小区监控录像显示,那段时间刚好祁远躲开了我们在他公司布的监视、偷偷回到家中,不久之后仓皇离开。而祁远家中有关那段时间的监控也被处理掉了。综合当前的情况看,我们认为祁远与明远盛大的经济犯罪、与颜禾——也就是秋欣的死亡有着重要关系。协查通告已经发出去了。”

    黄队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另外就是,秋顾问,关于你刚才提到的死者怀孕的事情……法医查过医院记录,她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终止妊娠了,医院的记录显示是意外流产。”

    意外流产……

    终止妊娠……

    2个月前……

    黄队的话像剜心的刀,字字戳进秋白心头,让她疼到失语。她似乎是习惯在难受的时候把头埋得很低,长发遮蔽着脸,好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艰难的喘息和颤抖的身躯掩藏不住,还是让人察觉到她内心的痛苦。鹿星小心留意着秋白的情况,此时赶紧向黄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停一停。

    秋白显然是留意到了,快速整理了自己的状态,抬起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宽慰众人道:“没事。”

    这个词从她口里说出来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她的脸色还是相当不好看。在场的三人心照不宣罢了。

    “来的时候我一直有个疑问,祁远的妻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事,这太巧合了。”鹿星说出自己的猜测,“祁远一个公众人物,他既然能躲开监视,说明他知道自己被暗中调查。他实在没有在这个时候杀害她、让自己这么快暴露的动机。但如果把三件事情综合在一起,可能性便有了。可能秋欣知道了些什么,而这些又恰巧被祁远发现了……”

    “我们也是这么猜想的,鹿队。”黄队应道,“昨天开始技侦的同事一直在排查,虽然还没有找到关键证据,但发现两个明显的问题。一是祁远家的监控,7月13日晚上,以及9月8日、也就是昨天下午这两段监控录像文件缺失,不排除是被祁远带走或删除的,但确认是采取了无法恢复的技术手段。二是死者的手机,是个克隆机。”

    “克隆机?”这对鹿星是个新鲜词。

    “对。”方队解释道:“手机看着一样,但被改造过。里面所有软件和数据信息都是基于原来的手机做过复制,并在加了嗅探和后门。所有手机的信息都会被拦截,并传到黑客那里。另外,我们还发现黑客虽然监视了死者的手机,但每天都会及时搬运着死者在克隆机上发出的消息,以确保死者每天与家人、朋友、同事正常通讯,甚至于朋友圈互动都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既然在做搬运,就说明对方想用这种方式让秋欣放松警惕,以方便在她跟别人的通讯中发现他们要的。对比通讯记录,存在明显时差的、没有发出去的,都是我们的线索。”方队补充道,“这块我们还在做排查,今天晚一些能够出结果。”

    “时间——监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秋白问道。

    “监控应该在7月15日就开始了——刚好与死者流产时间一致。”

    “太长了。”秋白喃喃自语道。

    鹿星看向她,“你想到了什么,秋顾问?”

    “秋欣脑子比我好,心也足够细,克隆机使用的时间长了她不可能没有发现异常。”

    “你的这个判断有几成把握?”鹿星问道。

    “100%。”秋白斩钉截铁道,“秋欣喜欢兔子。我曾经给她开发过一个安全监测的小插件,如果手机和电脑的网络环境正常,每天第一次设备使用时会有一只小兔子给她打招呼,但如果环境有风险或者插件异常会出现披着红披风的狼外婆。这个功能克隆机不可能复制,即便复制了也只会出现狼外婆这个默认值。只要她正常使用着这个克隆机,就一定能够通过这一点察觉到不同。”

    在场的三人恍然大悟。

    “她是林安大学文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虽然对网络技术一窍不通,但足够的聪明和谨慎,在文字一道尤其擅长。以我对她的了解,发现了维之后,即便无法直接向外求救,但也肯定会在跟黑客的周旋中为我们留下线索。”秋白思忖片刻,嘱咐道:“要关注她所有留下来的文字,线上的线下的、写出来的或者画出来的。”

    方队默默记下了这些关键。

    “祁远的追捕交给三位,但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协助有关秋欣通讯记录和文字线索的调查。”秋白的声线突然变得有些低哑,“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

    在场的三人相互递了个眼神,表示认可——毕竟这个世界上应该找不到第二个比秋白更了解死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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