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星回到市局,就看到陈燊在门口等着自己。

    陈少爷那张年轻带着些痞气的脸,突然殷勤含笑迎着自己,鹿星眉目一挑,心里已经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九字真言诵念一遍。自觉问到:“还费陈少爷的大架来接我,出什么大事了?”

    “鹿爷,属下这叫鞍前马后、一片赤诚好嘛。”陈燊皮完,收敛了声调,“我刚碰到陆局,他让我等上你一起去他办公室。”

    鹿星闻声站定看着他,陈燊无辜的耸了耸肩,“我什么也不知道,陆局神神秘秘,我估计是有案子要交代。”

    鹿星心里有数,八成是有新案子,还是个要紧的案子。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还好么?”

    “鹿爷放心,咱们一屋子猴崽子都乖着呢。”陈燊边走边应着,“就是有一点我提醒你,最近网侦那边你就别过去了。”

    “怎么了?”鹿星笑了笑,“谁惹咱们叶主任了?”

    “哎呦我的哥,这不正是你惹的嘛。”陈燊扶额,“你最近走动可小心点,你现在可是成咱们局网侦打小人的头号对象了。”

    鹿星听得一头雾水,陈燊凑近了提示道,“我听说你上周把人秋顾问都骂哭了、都把人家气走了,有没有这回事?”

    “瞎说什么!她……”鹿星还想驳斥,但想了想,他说的那句断章取义的描述里的确有一大半是事实,“她才没有哭。”

    “我的鹿爷,这是哭不哭的事儿么!你真把人家给骂呀?”陈燊恨铁不成钢摇了摇头,“你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两地市局,估计不多时我省其他单位也该耳闻你的威名了。在那之后,我估计老哥你就要被各线条警花拉入相亲黑名单了,陆局就不用想在公检法体系给你找对象了。”

    鹿星白了他一眼,“老叶就为这事儿?”

    “也不全是这事儿。说是秋顾问病了,但祈星在市局的项目不能停,肖老板只好亲自来代班。肖大魔王一登场就对网侦那群崽子好一顿碾压式教育,这一周网侦的兄弟们身心受创、已经被虐得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陈燊笑了笑,“至于我们叶主任嘛,受的主要是经济伤害。肖老板的碾压式教育成本的成本是每天让市局报废一台电脑,秋顾问再不回来,网侦今年固定资产的预算可就要保不住了。”

    “她又病了?怎么回事?”鹿星心里念着,话就说出口了。

    眼前人没由来这么一句,倒让陈燊听愣了。但陈少爷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是谁,也咂摸出来这个“又”字很有意味。

    “那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陈燊委屈巴巴,“我刚听说这事的时候,想着秋顾问可能就要成为我未来嫂子,怎么着也得帮鹿爷打听打听啊。后来在训练场见到我们秋顾问的亲传弟子——就是网侦那个小眼镜陈荔,刚想过去跟他商量两句,谁知他一听到你的名字,当即给了我一计革命友谊的过肩摔!哥,你最近可当心点!”

    陈燊的话,让鹿星从担心秋白的思绪里面回过味来,陈荔——陈三力——秋白的亲传弟子,鹿星又想起那天晚上到了自己肚子里的爱心宵夜。

    “陈荔,你说的是老黄那边前年体测垫底进来的那个?”

    “是啊。”陈燊诉苦道,“你瞧着他文质彬彬、带着个小眼镜,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那下起手可狠了!我现在后背还疼着呢!鹿爷,我这伤可是为你受的,你得对我负责啊!”

    鹿星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肩,“陈少爷,我劝你在我这诉诉苦就得了,千万别声张。让陆局知道了我局刑侦警员被网侦揍趴下了,回头你就只能脱下这身光荣的警服,回去当个朴实无华的富二代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陆局办公室,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进去了。

    陆局不在办公室,反倒多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打眼的明黄色缎面衬衫,上下外搭着深棕色的西服套装,只是羊毛料的西装外套并没有穿在身上,而是松松的搭在肩头。此刻他侧着身倚在窗棂上,金丝眼镜下那双眼目光轻轻的挑着、落在窗外,男子双手抱在胸前,左手尾指上戴着的黑色戒指随着手指挪动、在臂膀轻轻的打着点,这姿态看着慵懒、却是挺拔有型。现下只有看到他的侧脸,却也是难掩的俊俏,是那种无论男人女人都会多看一眼的相貌。

    这讲究张扬的衣着、年轻出挑的相貌,从上到下透露出的雅痞气质,倒是比身侧的陈燊更像个贵公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他慵懒中带着凉薄的神情开始,鹿星就好感不起来,就像秋白在审讯室里面的那张皮一样让他由头到脚觉得抗拒。

    “瞧这缘分,说曹操曹操就到。”陈燊低声冲鹿星揶揄了一句,人便迎了上去,“瞧,这不是肖公子么!”

    闻声男子的目光转向屋内,凉薄的目光打到二人身上的时候即刻满溢出熟络和热情,丝毫看不出刚才他独处时的冷漠。

    “是陈三少爷,真是好久不见呀。”肖息迎上来跟他握了手,“早就听陈大小姐说,咱们三少爷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就爱为人民服务,却不知原来在市局高就呢。”

    “肖公子打趣我了,我们家就我最没用,我姐姐就说那就贡献给国家了呗。”陈燊应承道,又明知故问的寒暄道,“倒是肖公子,今天怎么得空到市局指导工作来了。我记得祈星的事情都是秋顾问在对接嘛。”

    肖息收敛了笑容,“我们秋顾问办错了事,被我关禁闭了……”

    “肖老板,请慎言。”鹿星沉声道。

    鹿星一向不喜欢这种社交场面,多数时候陈燊在前面应酬着,他从不搭话。这次出声倒是让陈燊有些意外,不过肖息却好像并不诧异——准确来说,更像是等着这一声。

    这一声落,肖息热情的目光顺势落到他身上,他的声线挑高了一分:“这位就是鹿星警官吧,缘悭一面,终于相见。幸会啊。”

    肖息声音清亮,还是鹿星在车上听到的样子,让鹿星心里的那只孔雀终于有了脸。

    “我就打了个比方。鹿警官别急呀。”还是那样调笑的语调,“我们秋顾问啊,从市局出去的时候本来身上就带着病呢。之前家里有事去了趟霖市,在那里配合霖市警方调查又是一番劳心劳力,事情刚告一段落吧又也不知道被哪个没轻没重的冲撞了,真可谓是心力交瘁,当天晚上就发高热,得亏他哥哥在边上跟着,马上给送了医院。”

    “怎么回事?范祈医生怎么说?”

    “肺炎。我跟她通讯的时候,整个人都烧迷糊了,话都说不了两句完整的。”肖息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回没个一两个月怕是回不了市局了。”

    “鹿警官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秋顾问啊,孤家寡人,就是个工作狂。她进医院那天我勒令她休息,接管了她所有的工作、断了她的工作通讯,这可比关禁闭还让她难受呢。”

    鹿星低头拧眉。肖息看在眼里,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我们秋顾问啊本来就是个冷性子,没有多少交际往来,她那工作手机这两周拢共就收到一条消息,我想着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也就没告诉她。人和人相处嘛,要是重要的话直截了当当面就该说完了,哪有那么多弯弯绕,你说是不是,鹿警官。”

    陈燊虽然不知道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但听出了肖息这话里是在点鹿星呢。刚想着这么给鹿星帮个腔,却听鹿星沉声道,“秋顾问是祈星的人,肖老板就要多上心看顾着些。让她好好休息,也要让她远离危险。”

    “鹿警官抬举我了,”肖息托腮笑道,“我跟我们秋顾问唯一算得上的关系也就劳动关系上的甲方乙方了。按法律我只能管她8个小时,之后的时间我就鞭长莫及了。”

    鹿星诧异道:“那你就由着她,看着她冒险么?”

    “鹿警官又误会我了不是,”肖息双目微阖,言语淡淡,“那会儿脑子不中用、被这丫头钻了空子的人可不是我。”

    鹿星被这一声噎住,他的确无力反驳。

    “不过鹿警官有一点说得对,她是我祈星的人,她做的每一个决定会由我肖息给她兜着。我肖息拦不住、但兜得住。”他身上蓦地多了种凛凛的气势。

    这眼神、这气势、这腔调,鹿星总算知道秋白那天挂的是谁的画皮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远比秋白危险!

    “无论你们是什么角色,想要做什么,都不应该把自己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鹿星提高声量,怒道:“谁给你的底气,不要命了么!”

    “你问他要什么底气?这问题该问你自己!”应声的是榕市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陆成山。

    陆成山端着一幅严肃面孔,拎着保温杯进门来。刑警出身的老警官抬头扫了他们一眼,已经把刚才的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

    “看来打过招呼了,不过我还是要补充介绍一下。”陆成山正色说道,“祈星是网侦线的伙伴,他们在跨境网络犯罪追踪和黑客追击上有自己的力量和渠道,多次为我们提供线索和情报、协助案件侦查,在之前几个大案中都帮了很大的忙。肖息、秋白都是省里备过案、有着绝对信任背书的战友。他们在公检法系统没有身份,不配枪不带铐,但在有些时候需要面对的危险却绝不比一线警员小。为了保护,他们的身份只在市局级领导和网侦线负责人那里打过招呼,明里只以第三方服务商的身份对接。你问他哪里来的底气,他们的底气就该是你鹿阿星和我陆成山给的。”

    鹿星安静的听着训,对祈星和秋白的猜测明了了几分。

    “关起门来我给你把底交到这了,其他的也不便多说、你也别问。”

    鹿星低头应了是,陆成山又把目光放到陈燊身上。陈少爷自觉抿唇、做了个上拉链的动作。

    一旁的肖息刚才凛凛的气场已不见踪影,他换了个姿势,此刻潇洒的靠在桌沿、看着三人说话,或许是听得觉得有趣,他安静的笑了笑、目光显得友善又温和。

    陆成山训完话,将保温杯拧开,呷了几口齁到要死的酽茶。温热的水气糊了镜片,让人看不清眼神。这是老同志惯有思考状态。等到镜片的雾气消散,陆成山看鹿星的目光又严肃了一分。

    “今天是有关祁远的案子的安排要提前知会你一下。”

    鹿星振奋了一下,“有新进展了?”

    陆成山迎着他的目光拧眉摇了摇头。“目前只有他利用福利院人员身份从事金融犯罪的事情板上钉钉,这件事社会很关注,霖市那边也在加紧检察院的手续,估计再有个一两周就差不多了。明远盛大跨境诈骗案子霖市那边已经在请上头打了报告、调经济侦查资源协助,同时上头也已经决定,借着年末审计的事情把这类型的公司都做一轮摸底。这下牵涉太大、还有大量的跨境往来,估计也有得磨了。至于颜禾的案子嘛,黄队坚持不做结案处理,案子太蹊跷、他们那边还是想在争取争取。”

    鹿星点了点头,又道:“孟小关的案子我们还是要接着查的,人家一个无亲无故的年轻人来到咱们榕市,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那是自然。”陆成山跟着惋惜的叹了一声,“你出差的这段时间,案子的侦查我交代给季延了,技侦网侦都在协助追踪那名掮客的踪迹,但凡她还在榕市我就不相信挖不出这个人!祁远一个人挂了四个案子,跑是跑不掉的,但是我们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

    鹿星沉默着,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现在着无可奈何的情况了。

    “另外……”陆成山拿起保温杯又抿了一口,鹿星没有察觉到他糊了的镜片底下目光正锁定着自己。在放下保温杯后,陆局用更加沉闷严肃的声音嘱咐道,“鹿星,秋白在审讯室的那件事情,你就不要再关注了。”

    鹿星绝对没想到陆局另外了半天交代的是这件事,眼神中难掩的诧异。“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命令!”陆成山用从未有过的生硬态度拒绝鹿星的询问,“尽力争取、服从安排,这是纪律,不用我多说。”

    道理鹿星当然明白,但……

    陆成山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眼问他:“从霖市离开以后,你们俩还有联系么?”

    鹿星语塞。联系……那条道歉的消息算么?

    “没有。”肖息抢在鹿星想明白前回答了,“她从霖市回来,我就停了她所有对外联系,除了我没人能联系上她。我跟她达成协定,最近一个月她不敢、也没有能力胡来。”

    “秋白这次的确是冒险了。”陆成山别过脸,长叹一声。

    “陆局,在别人看来,去世的那位连她名义上的姐姐都算不上,但却是她这么多年在骨血里深爱的亲人。”肖息目色一沉,有些郑重的补充道,“这事摊我身上,我只会比她更疯。”

    “都给我冷静点!”陆成山指节猛扣了几下长桌,恨不能直接上手敲打在几位年轻人身上,“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疯什么疯,都给我惜着点命。”

    “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你们怎么保证秋顾问的安全。” 鹿星冷声打断了他的絮叨,“就凭这刚才这说一半藏一半的‘交底’,说明情况远比我预想的危险。组织对案子的调查安排我不干预,但秋顾问是我案子的家属,我不可能由着一个姑娘拿自己的命去换真相,如果她真因为这个出什么事,那我鹿阿星这身警服才真该扒了!”

    肖公子在鹿星的质问醒过了神,正色道,“小白现在所在的地方有陆局协调的便衣同志24小时盯着,是安全的。通讯方面,我跟网侦线的伙伴一直监控着,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跟小白的对外通讯一直有自己的加密和转移方式,不是一般黑客能够轻易攻破的。”

    “最重要的一点,”肖息看了一眼陆局,补充道,“虽然小白放了饵,但我个人判断幕后之人不会轻易上钩。”

    三人目光灼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这位对手有脑子而且足够谨慎,从在国内找明远盛大做生意“试水”这件事情不难看出,他非常小心、对国内的公共安全体系是有忌惮。祁远既然是弃子,他在他眼里的自然没有信任可言,加之祁远身处的情况,只会让对方怀疑祁远与警方里应外、引他入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种人不可能轻易的被钓出来。”肖息顿了顿,“还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小白想要做一个‘蜜罐’引对方上钩,但她这个局布得太仓促,角色伪装也很有限,诓祁远还算勉强,但这个‘蜜罐’还没有到能让幕后之人信以为真的地步。”

    肖息说罢,目光转向鹿星,冲他温和点头,“所以鹿警官,你可以放心了。只要为委屈鹿警官,这一个多月先按捺悸动的心弦,万事等我们秋顾问出了小黑屋再说。”

    言至于此,鹿星自然也不便在多说什么。鹿星冷眼别过脸去,无视他调笑的话。陈燊难得看到鹿星吃瘪,在一旁忍俊不禁,被当事人一个冰冷的目光扫射而过,才干干把脸上的笑憋了回去。

    就听这时,陆成山将手边的保温杯一放,沉声道:“秋白的事情讲完了,该讲另一件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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