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殿木门阖上的时候，殿内长明灯的烛火都跟着抖了一抖。到底是供养牌位的地方，这殿很静，把门外焚香祈愿的动静映得清澈。鹿星坐着听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了香烟，点了一根插在鹿岩牌位前，又点了一根叼在嘴边。烟草的气息在口腔翻滚，被他重重的呼出，某些没有言明的情绪跟着苦淡的烟味溢了出来，慢慢消散在满室的香火味里。
“这是今年时兴的细烟，我觉得不怎么样。就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鹿星往鹿岩香炉里掸了掸烟灰，“你要是得了空，托梦告诉我一声。”
鹿星于吞云吐雾一道不感冒，只有每年的今天帮老父亲尝一口。老鹿却是个老烟民了，据说学生时代就开始抽，直到后面有了李杏林女士这个资深健康顾问，每天被管教着才收敛了许多。等到他出生后，瘾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大，抽烟的时候也会自觉的避着老婆孩子点。再到后来老鹿病了，身上的烟味已经被药味覆盖，已经不怎么闻得出来了。
鹿星这一年一根的体验，实在咂摸不出这吞云吐雾的乐趣何在。不过老鹿从小就教育他，男孩子什么都得学——他教他军体拳和擒拿，教他做饭，教他修家电和换灯泡……在他18生日那一天，还带着他溜出医院，在老酒馆门口教了他喝酒和抽烟。可怜他一个毛头小子被酒精冲撞得晕头转向，躺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来。
为了这件事儿，母亲叨吧叨整整说了他们两天，不过这一次老鹿不仅没有服软认错、还挺高兴的样子。他把挂着吊瓶的手搂在鹿星肩上，认真的对妻子说，“咱家小子18了，不能再把他当孩子看了。男人该学的就该由爸爸教，出去让别人教就晚了。我教我的，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看这小子想要怎么个活法了。”老鹿笑了笑，“这个家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到了咱家该换新梁的时候还得靠这小子呢。”鹿星始终记得父亲说这话时的表情，他看他的神情里没有一丝悲伤，充满了坦然和得意。
往事与近日的光景交织着，让人平白生出许多感慨。
鹿星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他有一个和睦的家庭，父母小心的护着他长大，他18岁之前的人生不曾遭遇危险，也所谓的原生家庭负担。从没有人给他灌输那些世故与名利，他肆意生长、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幸运，比许多人都幸福……
鹿星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静静的看了一眼父亲的灵位“我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案子办砸了有点遭心，怕你骂我。”说话间又抽了一口，“不过你也别担心，你儿子没那么矫情。我就是觉得，觉得怪对不住人家家属的……”
鹿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自己的手腕发起了呆，平白想起那支抓紧自己又放开的手。
这些天他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时没让她放手，她是不是就不会拿自己冒险……
苦淡的烟圈在空中涣散，在他眼底映出某个单薄的身影。鹿星看得有些失神，伸出手一抓，抓了个寂寞。他察觉出自己的荒唐，攥起拳头、敲了敲眉心驱散这闹人的思绪。
手中的香烟燃尽，鹿星收拾着父子俩的烟蒂和烟灰，捧着鹿岩的灵位回神龛，再次看向灵位时只觉得老鹿同志在盯着自己，自己有一种小时候干了糗事被抓包的感觉。
鹿星凑近了些，煞有介事的冲鹿岩嘱咐道，“老鹿同志，不许笑话你儿子，托梦给妈也别瞎说。感谢配合。”
鹿星阖门出殿时，李女士还在神前求签，鹿星循例自己找个地方呆着等她。
这里是本地百年老庙，供的是保生大帝，香火一直很旺。李女士也是杏林一行的，逢年过节都会过来敬一敬祖师爷。鹿星打小就是她的跟班，一来二去，庙里面的庙祝和阿公阿婆们都知道李医生家这个小崽子。
“阿星来了啊，又来看你爸爸了呀。”身侧端坐的阿婆认出了他，她慈爱的笑着，边说边理着手头的一卷红丝线。“你妈妈在前面求神，估计还要一会儿。你坐着等一等她。”
鹿星礼貌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坐，目光落在这一桌子红线上。本地敬神的有个习俗，要祈愿就从庙里求一段红线带回家，等到心愿得偿的时候再买一段回来还愿。各色粗细的红线被取下，被阿婆们的巧手编织成各种样子，挂饰、手绳、项链……每一样都精致好看。
阿婆留意到他的目光，问道：“喜欢么？”
“阿婆们的手真巧！”鹿星真心实意的赞叹着，身边的几个阿婆听得心里欢喜得很。
“喜欢就挑一样走吧。这些红线都是敬过神的，保平安。”
鹿星的目光从各色红线上扫过，刚想开口婉拒，目光却定在了一条细长的红绳上。那红绳是用单一的绳结编成，收尾相连成一个没有开口的圈。鹿星把它拿到手上，才发现绳子还是有弹性的。
“喜欢这个呀，这个团两团当手绳，或者拿回去当个发圈都是不错的。我刚打的、独一份。” 看着鹿星的神色，阿婆笑意更深了，“带回去吧，咱们保生大帝的红线最好了。红线系牢，百病不找。平平安安的。”
红线系牢，百病不找。
鹿星心念一动，的确就不想放回去了。
鹿星把红绳揣进了胸口的衣兜，跟阿婆道了谢。转到前厅时，往功德箱里塞了一些香火钱。纸币刚塞进钱箱，母亲就出来了。自家儿子从来不会在功德香火的事情上留心，李杏林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多问什么。
“这是今年时兴的细烟，我觉得不怎么样。就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鹿星往鹿岩香炉里掸了掸烟灰，“你要是得了空，托梦告诉我一声。”
鹿星于吞云吐雾一道不感冒，只有每年的今天帮老父亲尝一口。老鹿却是个老烟民了，据说学生时代就开始抽，直到后面有了李杏林女士这个资深健康顾问，每天被管教着才收敛了许多。等到他出生后，瘾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大，抽烟的时候也会自觉的避着老婆孩子点。再到后来老鹿病了，身上的烟味已经被药味覆盖，已经不怎么闻得出来了。
鹿星这一年一根的体验，实在咂摸不出这吞云吐雾的乐趣何在。不过老鹿从小就教育他，男孩子什么都得学——他教他军体拳和擒拿，教他做饭，教他修家电和换灯泡……在他18生日那一天，还带着他溜出医院，在老酒馆门口教了他喝酒和抽烟。可怜他一个毛头小子被酒精冲撞得晕头转向，躺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来。
为了这件事儿，母亲叨吧叨整整说了他们两天，不过这一次老鹿不仅没有服软认错、还挺高兴的样子。他把挂着吊瓶的手搂在鹿星肩上，认真的对妻子说，“咱家小子18了，不能再把他当孩子看了。男人该学的就该由爸爸教，出去让别人教就晚了。我教我的，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看这小子想要怎么个活法了。”老鹿笑了笑，“这个家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到了咱家该换新梁的时候还得靠这小子呢。”鹿星始终记得父亲说这话时的表情，他看他的神情里没有一丝悲伤，充满了坦然和得意。
往事与近日的光景交织着，让人平白生出许多感慨。
鹿星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他有一个和睦的家庭，父母小心的护着他长大，他18岁之前的人生不曾遭遇危险，也所谓的原生家庭负担。从没有人给他灌输那些世故与名利，他肆意生长、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幸运，比许多人都幸福……
鹿星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静静的看了一眼父亲的灵位“我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案子办砸了有点遭心，怕你骂我。”说话间又抽了一口，“不过你也别担心，你儿子没那么矫情。我就是觉得，觉得怪对不住人家家属的……”
鹿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自己的手腕发起了呆，平白想起那支抓紧自己又放开的手。
这些天他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时没让她放手，她是不是就不会拿自己冒险……
苦淡的烟圈在空中涣散，在他眼底映出某个单薄的身影。鹿星看得有些失神，伸出手一抓，抓了个寂寞。他察觉出自己的荒唐，攥起拳头、敲了敲眉心驱散这闹人的思绪。
手中的香烟燃尽，鹿星收拾着父子俩的烟蒂和烟灰，捧着鹿岩的灵位回神龛，再次看向灵位时只觉得老鹿同志在盯着自己，自己有一种小时候干了糗事被抓包的感觉。
鹿星凑近了些，煞有介事的冲鹿岩嘱咐道，“老鹿同志，不许笑话你儿子，托梦给妈也别瞎说。感谢配合。”
鹿星阖门出殿时，李女士还在神前求签，鹿星循例自己找个地方呆着等她。
这里是本地百年老庙，供的是保生大帝，香火一直很旺。李女士也是杏林一行的，逢年过节都会过来敬一敬祖师爷。鹿星打小就是她的跟班，一来二去，庙里面的庙祝和阿公阿婆们都知道李医生家这个小崽子。
“阿星来了啊，又来看你爸爸了呀。”身侧端坐的阿婆认出了他，她慈爱的笑着，边说边理着手头的一卷红丝线。“你妈妈在前面求神，估计还要一会儿。你坐着等一等她。”
鹿星礼貌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坐，目光落在这一桌子红线上。本地敬神的有个习俗，要祈愿就从庙里求一段红线带回家，等到心愿得偿的时候再买一段回来还愿。各色粗细的红线被取下，被阿婆们的巧手编织成各种样子，挂饰、手绳、项链……每一样都精致好看。
阿婆留意到他的目光，问道：“喜欢么？”
“阿婆们的手真巧！”鹿星真心实意的赞叹着，身边的几个阿婆听得心里欢喜得很。
“喜欢就挑一样走吧。这些红线都是敬过神的，保平安。”
鹿星的目光从各色红线上扫过，刚想开口婉拒，目光却定在了一条细长的红绳上。那红绳是用单一的绳结编成，收尾相连成一个没有开口的圈。鹿星把它拿到手上，才发现绳子还是有弹性的。
“喜欢这个呀，这个团两团当手绳，或者拿回去当个发圈都是不错的。我刚打的、独一份。” 看着鹿星的神色，阿婆笑意更深了，“带回去吧，咱们保生大帝的红线最好了。红线系牢，百病不找。平平安安的。”
红线系牢，百病不找。
鹿星心念一动，的确就不想放回去了。
鹿星把红绳揣进了胸口的衣兜，跟阿婆道了谢。转到前厅时，往功德箱里塞了一些香火钱。纸币刚塞进钱箱，母亲就出来了。自家儿子从来不会在功德香火的事情上留心，李杏林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多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