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的乔伊斯沉默,他的知识储备量还不足以与精通政治学的溪荷开展辩论。更不知道的是,他的表现差点让溪荷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好在溪荷在进入冰雪荒原之后遇到了不少挫折,打磨了心性。她缓了缓,开始心平气和的解释。“亚里士多德的政体类型学出现的时间比较早,相应的也比较粗糙。他将政体根据统治人数的多少分成了三类。”

    “其中第一类的特征是一人统治,即常见的君主政体,但有时君主政体腐败则会蜕变为僭主政体。第二类的特征则是由少数人统治,这种情况下被称为贵族政体。如果身为统治阶级的贵族贪得无厌完全不顾及普通民众的利益,则会变成寡头政体。”

    说到寡头政体,溪荷稍顿,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只是继续说着这个知识点。

    “第三种的特征就是由多数人统治的政体,情况下会比较复杂。通常来说,一个社会当中财富占有较少的人总是在人数上占优。这就导致由多数人统治的政体有时会完全迫害富人或征收富人的财产,转变成暴民政体。而有的时候,这种政体又会沦为……”

    听课的乔伊斯运笔如飞,刷刷刷的记下溪荷的话。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些听起来晦涩难懂的句子确实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发挥强大的作用,当然眼下最大的作用是安抚溪荷?

    说这些话时,溪荷的表情很像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东西还需要我解释”。但是对于乔伊斯这样接触的政治基本上以办公室政治为主的人,这样的解释就不可或缺了。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萦绕乔伊斯脑海中的一个问题终于被他问出了口,“可是我都不知道亚里士多德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提出的政体分类。”

    “所以我才说,我给的回报价值高昂。”溪荷轻描淡写的语气背后是整个帝国上层阶级对知识残酷的垄断。

    乔伊斯面对庞大的知识体系还是会在挫败的间隙里抓狂的发问。“可我是参军不是从政,为什么一定要学习这些?我不能选择学习机械维修或者作战指挥吗?”

    乔伊斯被学习折磨得面无人色,又被溪荷一骑绝尘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反复击垮,甚至质疑起了自己学习这些的必要性。

    “因为这是常识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都是常识的一部分啊。”回答这个问题的溪荷也很震惊,她不能理解居然有人怀疑学习社会科学的必要性。

    “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用学习机械维修或者作战指挥了,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开始学这些,只是因为这些都有一定的危险性,我现在在自学方便你操作失误的时候第一时间把你拎出操作舱。”

    闻言,乔伊斯再次认识到溪荷给出的这份回报的价值是难以想象的高昂。如果不是在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上,而是在阶级分明的帝国之中,乔伊斯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接触这些浩瀚的知识。

    而眼前的这盏灯光,和灯光下面色随意的少女,构成了乔伊斯此生对于知识的最大构想。乔伊斯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溪荷随手拿出的那些东西早已打破了乔伊斯最初对她的人物画像。乔伊斯知道,溪荷来历绝不简单,她绝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种饱受上层阶级迫害的平民天才。或许溪荷出生于某个贵族家庭,甚至可能来源于帝国最高贵的几个姓氏。

    可是在这样风雪凛冽的夜晚,一盏灯、一杯茶和一个皱着眉头看他试卷的少女让他心底涌现的柔软和坚定。不管溪荷的出身如何,他如今被迫只能躲在冰雪荒原上是不争的事实。他要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

    那天夜里的学习结束之后,乔伊斯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见溪荷困了就轻手轻脚的避嫌离开,而是小心翼翼地以一种尽量不触碰溪荷身体的方式将她挪到了床上。

    掖好被子,填满床尾壁炉里的柴火。在分门别类的整理溪荷摊放在桌子上的各种资料文件时,乔伊斯也瞥了一眼其中的内容。“论人口吸纳和货币铸造?溪荷看来是真打算长久扎根在冰雪荒原上。”

    乔伊斯心中对于溪荷的怜惜更盛,但政治学不及格学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方案背后的政治意义。他只是做完这一切之后悄悄离开树屋。

    雪原谈话只在很短时间内地激励了乔伊斯,并没有让他的学习热情持续太久。人类的天性就是好逸恶劳,这句话在乔伊斯身上也一样成立。枯燥无聊的理论知识学习很快就耗尽了乔伊斯全部的耐性。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树屋里回荡着乔伊斯哀嚎。“求求了,溪荷,我真的学不下去了。我愿意进模拟舱指挥作战,我愿意去帮他们干活。我真的不想看政治学通识了,我今天下午打瞌睡梦见的都是一个个的字站起来打我。”

    说着,乔伊斯打了一个哆嗦,显然被梦里铺天盖地的字跳起来打他的场景吓了个够呛。溪荷有些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阅读器,这半个月她也算是了解乔伊斯了。

    乔伊斯这个人啊,拥有多少上层顶级贵族都艳羡的指挥直觉。敏锐的战斗反应或许可以在一次次的训练中加强,可是这种仿若天生战争掌控者的指挥直觉却是与生俱来的。好笑的是,这人对自己的天赋恍如未觉,只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我十九岁那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和我一起直面整个帝国上层阶级,那耀星花运动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溪荷心中百转千回,眼神最后落在乔伊斯沮丧的脸上。

    “好吧,那我们今天讲讲帝国的实际情况,就当是一堂政治学通识的实际应用课程。”溪荷关掉手上的阅读器,开始对帝国现状娓娓道来。

    “如今帝国的主人是皇帝海伍德?埃尔克梅尼克森,他名义上公开的子女有一子一女,分别是皇太子杰弗托和公主芙拉兰朵。埃尔克梅尼克森家族是盘踞在帝国近千年的皇室,在历史上曾有一位雄图大略的君主,珀里。”

    “这个我知道,军校的课堂上讲过。珀里大帝在位期间极大地扩大了君主权力,他征战全球形成了延续至今的联邦帝国。”乔伊斯的眼神闪闪发亮,显然很推崇这位珀里大帝的战绩。

    “是的,但是我现在要说的是他的行为在政治层面上的影响”,溪荷唇边微微上翘,显然很好奇乔伊斯接下来的反应。

    “这位珀里大帝在政治上主张高度集权,将当时帝国的全部权力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全国的物力、财力、人力都由他一人掌握调动。这些主张客观上对征战行为起到了决定性的促进作用,但是也导致帝国的民主基本被破坏,民众几乎无法通过正常合理的渠道反馈对社会的意见。

    尤其是他在征战结束后的第二年猝然死去,当时的皇太子卡瑞文仓促间登基。在强势父亲羽翼下成长起来的卡瑞文无力掌握帝国庞大的权力,最后的结果是高度集权的成果被顶尖的几家贵族摘取。

    他们逐步发展壮大为政治寡头,让帝国的最高权力只流转于几家之间。这就是帝国如今的真实情况。”

    乔伊斯错愕,显然没想到后续会有这样的发展,“可是,可是,海伍德明明还是皇帝啊,怎么可能最高权力不在他的手中呢?”他仍然在负隅顽抗。

    “权力是什么?嗯?”溪荷唇边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看着乔伊斯,“新年伊始发表讲话,或者主持各类庆典?”

    乔伊斯冷静下来反驳道,“这些当然不能算!但是我在军团里明明有听说过,海伍德皇帝主持着每年军费支出划拨,而且年年都有所增长,这不是一个傀儡皇帝能做到的。”

    “能决定军费支出的额度乃至于军费是否能够支出,这确实是权力的体现,但是决定一件事情能不能进入讨论的流程,才是真正权力的体现。你该不会以为是海伍德要求的军费支出吧,不,军费能稳定的年年上涨说明这是上层权贵们的一致看法。

    从三百年前帝国大宪章通过之后,皇室就已经失去了和大贵族们抗衡的最后筹码。近几年海伍德的几次激进行为已经让许多贵族质疑他是否要复辟封建帝制。”溪荷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笃定,不过眼神却比前几次讲课时放松很多。

    乔伊斯艰难消化着溪荷的话,“所以你的意思是,海伍德其实只是个稍有权力的傀儡?”

    “确切地说,是只保持了一点名义上的权力”,溪荷纠正道,“但是皇太子杰弗托性格激进冒失,如果皇帝之位传递到他手中,就很难说他这个傀儡皇帝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了。”溪荷再次轻飘飘地扔下一计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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