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地上,跪了两排人,站在廊檐下的常嬷嬷盯着底下的八人,神色狠厉,似是要从其中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揪出来。

    “小姐。”见陆纤牵着陆铭走来,俯身行礼,“小公子。”

    “姑姑坐。”陆铭同小侍卫般,挺直腰板,站在雕花木椅旁,额首接下了常嬷嬷一礼,随后看向底下跪得整齐的八人,神情严肃,眉头一皱,颇有一些审视之意。

    陆纤坐下,“人都齐了?”

    底下的人窸窸窣窣,弯着的背愈发弯了,将自身团缩起来。“郡主并未发话,你等乱动什么!”常嬷嬷厉声呵斥。从前领着王妃的命令管理王府,之后随着大公子夫人第二位王妃管着这帮人,现如今又得了大小姐的命儿,忙活着王府大大小小的事宜,常嬷嬷帮着管了这前前后后几亩的府邸也有二三十年了,一向赏罚分明,从未苛待,未曾想过竟出了求荣买主的货色!

    “常嬷嬷。”陆纤抬手示意。

    “是。”常嬷嬷收敛起瞪着那几个人的狠厉,温和地应下陆纤的吩咐,立刻躬身退后,交于她裁决。

    “府内向来赏罚分明,各位若有个难处,本郡主同领事的人也自会帮衬一二。咱们安王府的待遇,放在整个京城也是少有的,莫非是有人想着去宫中,各位娘娘宫里,寻个好出路。”郭嬷嬷端上茶盏,放置在陆纤身侧的方桌上。陆纤端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已然跪了快一个时辰的八人,腿脚已经麻木,有几人想着抬头、向前祈求,却架不住见到上前两步的家丁,瘫软了下来。

    “求郡主饶命!”

    此起彼伏地求饶声响起。

    “本郡主也不是坑害无辜之人,你们几个且说说,近几日可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放下茶盏,目光却未及底下几人。

    常嬷嬷立刻接上陆纤的话,“都说的仔细点,知无不言者,郡主自有定夺。”常嬷嬷的话一出,八人似是看到了得救的机会,各个神情不同,有正苦恼思索着的,有转着眼珠子左右看查的,有抬抬头又低下头,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不决的。

    “郡主!求郡主!绕奴婢一命!奴婢可都看到了…”归在第一排最右侧的人朝前磕头,一道声音划破其他几人的心理防线。

    “郡主!奴婢有话说!”

    一道、两道…此起彼伏的声音,嘈杂刺耳,陆纤只是眉头一皱,常嬷嬷立刻镇住了底下几人,“都瞎嚷嚷什么。”视线划过,喊叫声戛然而止,朝着那最先开口的人说到:“从你开始说。”

    “是。”

    微胖的身子,跪着晒了许久的太阳,额间有不少的汗,却不敢用挂在腰间的抹布擦拭。双手抓了抓布裙,扛着麻木的身子,朝前一步再次跪下,“前日奴婢在廊前剥毛豆子,在里头烧火的曹氏,擅自离开,奴婢瞧着,她是朝着前头去了。那日奴婢还奇怪嘞,这马上就是烧火开灶的时辰,这曹氏不守着火,独自一人离开。现下一想,她还长跑出去,肯定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你胡说!”曹氏立刻朝着陆纤连磕两头,“郡主,奴婢冤枉啊,奴婢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平日里走几步,这腰啊腿啊都难受的厉害,那日不过是去了趟茅房,便被这邓氏污蔑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奴婢冤啊!”

    “你哪儿冤了,一个看火的人,哪能跟那些送菜的人有交集啊。”邓氏朝向陆纤,“郡主,奴婢可是看见了,这曹氏同送菜的人也能聊上几句,谁知道是不是在和外头的人密谋,残害咱们王府嘞。”

    “奴婢没有!”

    “你就有!”

    ……

    “好了。”暗卫已经将这些人查了个仔细,这曹氏被沅君柘买通,虽未作出实质性伤害安王府的事情,但帮着外头的人瞒着主子做事,就是罪过。还有这儿邓氏,原只以为是个机灵的,现看来,确实有些机灵的过头的,知情不报,却在事发时狠狠地踩身边人一脚。现下,陆纤并不想听听这二人的争论。

    “郡主都发话了,还不赶紧闭嘴。冤不冤郡主自有定夺,在这眼皮子底下做出的蠢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看得清楚,郡主心里同明镜儿似的,哪里轮的到你在这儿喊冤不冤的。”到底是跟着管家到现在的,陆纤说上句,常嬷嬷已经能纹丝合缝地贴上下句。

    原还想争辩一二的曹氏,整个人像是散架般,扑倒在地,亮眼瞪得死大,却不敢再吱一声。额上冒出的汗愈发多了,心中难安。

    “你们几个接着说。”

    被常嬷嬷点到的人,大大小小的杂事,说了不少,厨房之地,日日做着直接送入口中的吃食,自然是放心不下全全放任其运作的。厨房在府中的西北角,暗卫的住所在与之一湖一矮山相隔的东边,平日里呆在府中的暗卫,若是去取些吃食,都会留意着些,特别是每日送食材进来的时候。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几个暗卫堆在一块儿,便能分说个清楚,陆纤见已然再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并也歇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

    “常嬷嬷,这杂七杂八的事儿,你也听着了,等下便由你定罪。”

    “是。”常嬷嬷接下命令,那六人逐个同鹌鹑似的缩回去。

    “常嬷嬷。”闻声,常嬷嬷俯下身,“左边那个看着不错,平时留意些。”顺着陆纤的目光看去,看上去是个年纪不大的,同另外几个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想到先前其他几个都跪在那儿百无聊赖之时,她还能规规矩矩的,着实不错。常嬷嬷相信陆纤的眼光,自家小姐让看着的人,她可得盯仔细点了,“是。”

    “曹氏。”陆纤正了正身子,跪在面前的曹氏忍不住发抖,“前些日子,本郡主的窗台上总是出现些他人之物。你可知为何?”

    “奴婢…奴婢…”曹氏抖得厉害。

    “孙儿生病需要钱财医治,迫不得已下收了外人的钱财,帮着做事,本郡主明白你的艰苦。”

    “郡主…”猛地抬起头的曹氏,双眼瞪大不知言何。

    陆纤示意,郭嬷嬷捧着一袋银子走上前,“这二十两银子,你且拿着。外头的人给得起,本郡主这儿也给得起。”

    “郡主…”跪着往前挪动的曹氏,眼泪流淌在她那已皱纹遍布的脸上,白丝混在青丝之中,如今乱了发髻,更显得沧桑。“是奴婢的错!郡主大恩大德,奴婢竟然包藏祸心,听信他人谗言。郡主!”

    “只不过…”陆纤抬眼,泪流满面的曹氏,立马止住声音。“拿了本郡主赏,不过是废了点口舌,说几句讨喜的话。这拿了外头的钱。”目光扫过底下的所有人,“没命用。”

    “郡主…”松弛的皮肤,不停地颤抖。曹氏按在地上的手抖动着,难以支撑起她的上半身。

    “这些银子连同你的随身之物,本郡主自会派人送到你的家中。权当是这些年,曹家的,还算尽心尽力。”端起茶盏的陆纤,再次抿了一口,底下双眼已是通红的曹氏,匍匐在地上,一遍遍责备着自身。“但,你的人得留下。你的儿子孙子,若是安分的,本郡主自会留用,若是…”陆纤顿了顿,“休怪我无情。”

    “郡主明鉴啊,奴婢俩儿子皆是尽心尽力干活,并无丝毫非分之想啊!求郡主饶了他们吧!”

    “我也不愿多罚,那便打五十板子吧。”

    “郡主…”

    别说曹氏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了,就是壮实的小伙儿,这五十板子下去,也难再喘一口气儿。打板子的人不会马上一命呜呼,骨肉上的疼痛会随着满身的经络蔓延开来,被板子打过的地方,会血流不止,保守着疼痛的人会在血流中缓慢地痛苦死去。

    郡主是要她死,并且是以如此折磨的方式。曹氏连连磕头,“奴婢谢郡主大恩!”原是她为了一己私欲,做了有违郡主的事儿。二十两银子,够一大家子用上许久,小孙儿甚至能请上半个先生,读些有用的书…她一条老命换一家子太平,值得了,想明白的曹氏,一遍遍地给陆纤磕头,一遍遍地谢过郡主。

    “这五十板子,便在这儿院子里打了吧,你们几个儿都瞧着,往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个心里想想清楚。”就曹氏这把老骨头,别说说五十板子了,二十板子就该要了她的命。

    可怜吗?

    着实可怜。曹氏收的那些钱财,本不是为了自己的贪婪,全是因着家中有位生了重病的小孙儿。且不过是收了些钱财,放了个盒子,并无大事发生,如此大刑,确实过重了些。

    体谅他人之苦楚,陆纤会,但若是处处体谅,带到万人皆可来这安王府参上一脚之时,谁来体谅她。

    自从嫂嫂去世后,便没再重罚过这些奴仆,平日里也不曾对他们冷眼冷语相待,想来是日子过舒服了,本性便一个个的显了出来。竟会觉得收了点他人之物,便可在这安王府内肆意妄为。

    今日不过是一个盒子,来日呢?

    万事的顾虑,得从源头切断才好。

    “一个个都给我看清楚了,常嬷嬷,往后若有者再行此类之事,帮着外头害咱们王府,那五十板子便就落在他头上吧。”

    “是。”常嬷嬷俯身行礼,接下了这道吩咐,随后站直身子,瞥了一眼跪在底下的曹氏,指挥着站在两侧的家丁,搬来长木凳和板子。跪在曹氏边上的邓氏有意无意地朝陆纤看去,似是觉得自己揭露有功,等着主人家的佳赏。

    “铭儿。”陆纤摸着陆铭的脑袋,“让郭嬷嬷带你回去?”陆铭摇头,“铭儿想在这儿瞧着,姑姑是怕铭儿害怕嘛?”仰起头,陆铭眼中未见分好恐惧,“打板子的事儿铭儿不怕,十五说过了,咱们应该怕的是那些怀着坏心思想要害咱们的人。如果自个足够强大,就不用害怕了。铭儿现在还不够厉害,姑姑保护铭儿,惩罚这些坏人,铭儿不会觉得害怕。”

    “好铭儿。”十五虽说平时不太着调,但做起事儿来从不马虎,教导陆铭也是用了心的。“十五可还有说什么?”

    “十五还说了很多,都记住了。”陆铭握住拳头,朝前一送,“出拳要快,不能让敌人有机可成。”

    “这些拳法上的东西,放在做事上也是一个道理。”陆纤转头看向仍跪着的邓氏,一旁躺在长木椅上的曹氏,随着打板子的声音,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痛苦的呻吟,而这呻吟声逐渐变弱。“铭儿可知用人,最忌讳什么?”

    “忌讳自个疑心,对方亦不诚心。”

    “没错,要用一个人,若是先头便对他心怀芥蒂,始终不能放下,那便不可再用。”

    “铭儿明白。”看向台下的邓氏,“姑姑是在怀疑此人。”

    “略有芥蒂。”

    “即是如此,此人便不可再大用。”陆铭可不会劝导着自家姑姑放下心中芥蒂。会让姑姑产生芥蒂的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其他几个瞧着板子打下去可都害怕极了,而此人却未见几分胆怯,时不时偷看姑姑几眼,想必是心怀他事。”那被打板子的人,可是被这儿邓氏检举的,那不断冒血的样儿,就在身侧,邓氏却毫无恐惧之意。“铭儿最讨厌出卖了他人,却依旧安然无恙的人。”

    “此出卖,并非铭儿所想,为住家检举不忠的奴仆,是她的份内之事。姑姑不悦的是她明明早已察觉,却在事发后才想着上报,以此来博一个好处。”送膳有专人,不会用到这些后厨的厨娘们,这邓氏眼瞧着曹氏朝前头去了,却未上报。若是这府中之人,皆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到事发的时候,再拿此邀功,可是件极为恐怖之事。

    “铭儿知道了。”

    “既然铭儿知道了,那便由铭儿定夺吧。姑姑属意她去郊外的庄子上做活。”

    “铭儿明白。”眼珠子一转,陆铭直接接下了这份差事。

    “咳咳!”往前头站出些的陆铭用力咳了两声,打板子的人停下了,底下静悄悄地低头对着他。站在陆铭身后的常嬷嬷,用逼人的视线定住他们,看看谁敢在小公子说话时胡乱动一通的。这是小姐在锻炼小公子呢,她得好好帮衬着。

    “邓氏。”

    “奴婢在。”卖力地磕了头,邓氏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作为府中之人,未能在发现曹氏有异样时,及时上报,你可知罪。”

    “世子…世子…奴婢…”

    “你还想狡辩!”陆铭出声压过了邓氏的声音,“咱们王府在姑姑掌管下,一团和气,从未有过揭他人之短谋利之人。这是你的第二罪。两罪并罚,理应将你逐出府去。”

    “世子饶命!奴婢知错,奴婢不该有所隐瞒!实在是那曹氏过于狡猾,奴婢也拿不准,所以才…”抬起的头,被常嬷嬷瞪下去,“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世子饶命!离了王府,奴婢真没地儿去了啊!”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邓氏现在是后悔死了,早知现在,当初就该看到曹氏去前院时,便马上同常嬷嬷说了。就是捂了一下这张嘴,现在引火上身了。

    “念在你今日敢于揭发,便去庄子上做一个小小管事。”

    嗯?做管事的?邓氏猛地停止哭嚎,她能留下来了,好像也不错…

    “铭儿。”陆纤伸手将陆铭揽了回来,随后看向台下的邓氏。“世子愿给你一份管事之职,一是看在你过去忠心的份上,二是看得起你的能力,做个小小厨娘委屈了你。庄子上不似府中待遇好,却也是个不错的去处,也算是奖罚合一了。愿你去那庄子上,能好好履行管事之职,若有像曹氏这般帮着他人做事的,严惩不贷。若是本郡主得了关于你未能尽责的消息,别怪我驳了世子的面子,将你发卖出去。”

    “谢世子!谢郡主!奴婢必将尽心尽力,将那庄子看紧了!”

    “你们也都看到了。”陆纤扫视众人,“本郡主和世子最忌讳的就是有人知情不报,欺上瞒下,再者便是妄图用出卖他人换取自身利益之人。王府内不可出现,只当上下齐心,今日这话我只说一遍,往后若有发现,必不轻饶。”

    “是。”

    底下整齐的声音响起,陆纤牵起陆铭,起身离开,“板子,继续吧。”

    “是。”

    痛苦的闷声响起,前院门内,站着两排被拎来听训的人,各个低着头听着院内打板子的声音,虽未亲眼所见,却也能从声音上想象出一二。有些个胆小的,忍不住发颤。

    陆纤牵着陆铭往外走,小小陆铭却在外刚刚中途被打断我,由着姑姑替他说话儿,而反思着。

    “姑姑,为何铭儿罚她做管事的,那邓氏还似乎挺乐意的?”陆铭眼中的管事,可是要做一堆子事儿,忙活来忙活去的,并不轻松。

    原以为是要被打发出去的,没想到竟然从一个小厨娘跃升到了管事的,所说远离了王府,生活条件下降了不少,但天高皇帝远,在庄子里,管事的话可有用了,完全就是小小翻身做了半个主儿了。那邓氏能不乐意吗?

    方才陆铭已经开口,陆纤不好直接驳了他的决定,让府里的人觉得他年纪小没有话语权,故而便接着陆铭的话说下去,给了邓氏一个管事的位置。只是吧,还得让人先盯着一段时间才好。

    “这件事儿啊,铭儿可以去问问十五,他肯定知道。”若是她现在说了,陆铭定会问个不停,接二连三的问题,陆纤恐怕自己招架不住,不如就丢给十五去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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