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西园。

    沈怀昭与祝祁安并肩而行。

    夏风暖融,沈怀昭拂过脸颊扬起的一缕发丝,忍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询问道:“世子殿下这次去宫里,有见到安和吗?她怎么样了。”

    自从永王妃寿宴那日分别,安和郡主回太子东宫一道闭门思过,她们就再未见过,连一点消息也收不到。

    沈怀昭有些担心她。

    沈怀昭早就猜到她会问安和郡主,毕竟这二人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好。

    “她过得尚可,”祝祁安温和说道,语带安抚,“陛下还不至于对亲孙女如何,就连太子也仅仅是闭门思过,衣食住行俱未短缺,一应从前。”

    但心里的苦闷就不好说了。

    沈怀昭点了点头,又问他:“那你呢,你又是为何忽然被喊入了宫?”

    祝祁安:“陛下召翰林编修入宫修书,为期半月。”

    什么破理由。

    沈怀昭无语地撇了一下嘴,不客气道:“倒是会编。”

    祝祁安例行公事一般的组织一下,但看面上也没多在乎:“不可妄言陛下。”

    他入了一趟宫,出来倒是有了些变化,沈怀昭看他一眼,现在她对陛下不敬,祝祁安都没什么反应了。

    可能是彻底失望了吧。

    西园荒僻,在宇文云霜留宿沈家之前常年没有人久居,宇文云霜又不是个爱逛院子的人,即使住了进来也没有特意修缮。

    正因如此,不似通往正院的花园那般细细雕琢,整个西园都透露出一种天然的茂盛,在炎炎夏日中,倒也另有一番意趣。

    沈怀昭发现了一丛牵牛花,眼睛骤然亮起:“你看那边,有牵牛花。”

    祝祁安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笑着评价:“倒是可爱。”

    “许久没有见过了,”沈怀昭忍不住离开十字路,凑到盘绕在树干上的牵牛花旁,小心翼翼地碰了它一下,“盛京人家的花园里,可不会有这种野花。”

    放在那些花了重金布置院子的人家,牵牛花甚至等不到长成,就被当做杂草拔了。

    沈怀昭有些神奇地打量着这丛紫色牵牛,如果不是西园少人修缮,它也没办法长大,估计也得落个被拔的下场。

    祝祁安看她实在喜欢,忍不住道:“要不要把它移到你小院里去?”

    “那还是算了吧。”

    沈怀昭摇了摇头,又看了眼花,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故土难离,它在这里长的好好的,何必折腾一趟。”

    她院里不缺这一株牵牛花。

    就让它在西园盛开好了。

    祝祁安看着她笑盈盈的从牵牛花丛旁回来,顿了顿:“倒是我想左了。”

    “继续逛一逛吧,老师讲起人来可没有那么快。”

    沈怀昭随口应道,她可不想现在就回去,她跟顾延朝只是略见过几面,这种场合不好在场。

    祝祁安点头,两人刚准备继续往前逛,还没迈出步子,他目光无意间从牵牛花树下扫过,忽然凝在一处。

    祝祁安有些犹豫:“......那边树下有个荷包,是你的吗。”

    什么荷包?

    沈怀昭闻言赶紧摸了下身侧,猝不及防地摸了个空,往牵牛花方向看过去,一个玉白色的绣花荷包静静躺在草丛中。

    “什么时候掉的。”

    确实是她的荷包,沈怀昭忙不迭跑回树下弯腰拾起它,小心地拍下上面沾上的草屑,她第一时间打开荷包,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装着的东西。

    沈怀昭绷紧了脸,把东西放在掌心,翻来覆去地检查起来。

    祝祁安站在石子路上,离牵牛花丛还有一些距离,看不清她视若珍宝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等了一会儿,沈怀昭还没回来,祝祁安眉心渐渐聚拢,等不下去了。

    缓缓走到她身边,祝祁安望向她手中的东西。

    一只草编的蝴蝶?

    他有些错愕地盯着蝴蝶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别人送给她的东西,所以才这般重视的放在荷包里,随身携带。

    是谁送她的。

    祝祁安眉头皱的越发紧了,眼里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在沈怀昭看不见的角度,蕴出一场风暴。

    他送的东西,除了古琴绿绮,沈怀昭一概没有收过。

    “这是谁送你的?倒是手巧,瞧着栩栩如生。”

    祝祁安温和的声音响起,一如平常,沈怀昭正在想蝴蝶丢了的芝麻眼睛要怎么补上,才不会叫莹珠看了伤心,随口答道:

    “是莹珠送的,做的很好对吧,只是可惜,估计是方才磕到了,眼睛丢了一只。”

    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沈怀昭把蝴蝶捧到祝祁安面前,点了点蝴蝶眼睛的位置,示意他看。

    祝祁安紧绷的脸色一下松懈下来。

    在沈怀昭看过来的一瞬间,祝祁安眼里的风暴一夕消散,温和柔软的眼神又重回他眼中,他专注地看向那只翠绿小巧的蝴蝶,缓缓伸出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瑕疵的一张脸凑近她的手掌,柔软到近乎悲悯的青年一身白衣,迎着风,悄然抬起指尖,触碰了一下蝴蝶孱弱的触角。

    他抬头,满足的笑意映入沈怀昭眼中,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沈怀昭明亮的杏眼微微睁大,捧着蝴蝶怔怔地望向他眸中。

    混沌的头脑里什么都不剩下,但祝祁安触碰蝴蝶的那一幕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仿佛神仙点化凡物,恍惚间她甚至以为手上的蝴蝶即将扇动翅膀,真正的活过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样一位本该不沾凡尘的九天仙人,现在却站在她不足一丈的地方,漂亮的眼中只有她。

    沈怀昭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她磕磕巴巴,没话找话:“触角没有磕坏,你放心。”

    祝祁安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直起身子,轻轻“嗯”了一声。

    随着距离拉开,无孔不入般的清浅竹香终于从她周围消失,沈怀昭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从方才起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沈怀昭强压下一切情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顺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说:

    “咳,这是莹珠送的,她知道我喜欢这些小东西,特意做了来哄我。”

    为什么要哄她,沈怀昭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气氛一时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祝祁安率先打破了寂静:“你喜欢这些小东西?”

    “嗯,”沈怀昭颔首,“颇具童趣,瞧着心情都好。”

    怪不得从前送她东西,一概不收。

    祝祁安似乎找到了答案,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是他想岔了,那些古籍孤本不必他寻,只要沈怀昭想要,三禄集能弄来不知道多少,那些珍宝首饰她肯定也不缺。

    只有这些亲自做的小玩意儿,方显真心。

    如果不是今日凑巧看见,他还不知道要在错路上打转多久,祝祁安盯着那只缺了眼睛的蝴蝶看了几眼,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沈怀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轻手轻脚地把蝴蝶收到荷包里,确认固定好了荷包,才安心下来。

    下次还是不要把蝴蝶放在荷包里带出来好了。

    虽然草编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坏,但上面的芝麻粒是用米糊沾的,可算不上牢,经不起折腾。

    祝祁安看她收拾好了,默默开口:“我从前都不知道你喜欢这些。”

    “很正常吧,又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爱好,知道的应该只有莹珠一人而已。”

    看了眼祝祁安,沈怀昭在心里补充,现在还要多加一个他。

    祝祁安不知道为何开心了起来,连脸上的笑容都更加如沐春风了几分。

    沈怀昭与他一起往园中深处去,西园不大,一炷香还没用得了,两人就走到了小径尽头。

    抬头望了眼青石围墙上的斑驳青斑,沈怀昭面色如常:

    “走到头了,要不要往回去。”

    “你说,宇文老师训完燕堂了吗?”

    沈怀昭面色微变,似乎回忆起什么一般,想了一会儿后笃定道:“应当没有。”

    不必说了,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回头,准备再逛一圈园子消磨时间。

    既然走在一处,总要聊些什么,沈怀昭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你这次入宫,可有见过皇后娘娘?”

    祝祁安微微偏头:“离宫前拜访过,正是皇后娘娘告诉我的,有关安和的消息,怎么了吗?”

    沈怀昭一把踢开脚下挡路的石子,烦恼道:“爹爹先前寻我说,皇后娘娘可能会召我入宫说话。”

    沈相说的轻描淡写,让她不必在意,但沈怀昭失忆前从未进宫过,对皇后娘娘的印象只停留在对话中,心里总是有些忐忑。

    虽说世人都称赞皇后温婉端方,但她毕竟出身黄家,和那位据说总找她麻烦的黄姑娘同出一门,两人是亲的不能再亲的姑侄。

    那姑娘一听就很难缠。

    这么一连串想下来,沈怀昭面色渐渐难看起来,更感觉进宫面见皇后,不是什么好事情。

    “召你说话?”

    祝祁安显然没有提前知道,语带讶异地反问了一下,但仅仅一瞬,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皇后娘娘是他亲祖母,对她为人,祝祁安十分信得过。

    “皇祖母不会难为你的,不必担心,她大概是因为你受了委屈,所以想见你一下。”

    “不是因为太子殿下?”

    沈怀昭这下真的惊讶了。

    顿下脚步,她很有些不解:“我以为皇后娘娘要见我,是为了太子殿下。”

    太子尚在禁足中,不好与她这个传说中的受害人有什么接触,这个时候由身为太子亲母的皇后娘娘出面最为合适。

    只要沈怀昭接了皇后的赏赐,这就是和解的信号,好歹挽回一下太子现在稀碎的名声。

    “应当也有太子殿下的原因在,但主要还是与你示好,皇祖母还蛮喜欢你的。”

    祝祁安与沈相一般态度,沈怀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算是落了一半。

    不是找麻烦的就行。

    等等。

    祝祁安忽然想起来,他去皇祖母宫中出来的时候,似乎撞见了一个人,尽管他匆匆躲开,但依稀间还是能认得出来,那是黄宣宁。

    他表情难得犹豫,欲言又止。

    这俩人不会撞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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