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昭独自坐在去往永王府的马车上,沉沉叹了口气。

    她本来已经去寻母亲说过了不去,奈何永王府接二连三的送信来,封封是王妃亲笔,言辞恳切,根本由不得她拒绝。

    信上说祝祁安突感风寒,如今高热不退,甚至到了说胡话的地步。

    沈怀昭不信。

    祝祁安虽然看着弱不禁风,但其实从小练武,身子骨比看起来强硬很多,一般风寒根本打不倒他,更别提昨天下午他还活蹦乱跳。

    沈怀昭越想越觉得他是装的。

    因为不敢亲自来见她,所以就装病诱她上门,虽然已经清楚这是祝祁安的把戏,但刚知道的时候,不可否认,她还是担心了。

    沈怀昭垂眸看了眼绿绮,通体玄色的古琴横在马车中央的案桌上,就像不久前她坐在永王府马车上,把它带回沈府那日一样。

    算算时间,其实只过了两月不到。

    择日不如撞日,索性趁着今天把绿绮还回去吧。

    永王府门口接待她们的依旧是那位管家,和王妃生辰那日不同,管家眼中盈着担忧,看见沈怀昭时骤然亮起:“沈夫人,沈姑娘,王妃等二位许久了。”

    “劳王妃挂念,”沈夫人略一点头,立刻关心起祝祁安的情况,“仲青那孩子怎么样了,昨日还好好的人,怎么忽然就病倒了。”

    管家沉闷道:“不知道呢,世子昨日下午出了趟门,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许进,晚饭时便起了热。”

    又是昨天下午,扫了一眼抱着琴面色如常的沈怀昭,沈夫人心下叹息。

    祝祁安这段时间日日往沈府跑,沈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想着这总归是小辈之间的事情,他们做长辈的插手反而让事情难办。

    再者,是沈怀昭选择不见的。

    再怎么喜欢祝祁安,沈夫人也不会为了他打自己女儿的脸,她对昭昭有信心,她不是个矫情的孩子,反而可以说心大,许多事情过去了也就不想了。

    最想不开的事情,也就是两年前芳叶的离世了。

    沈夫人不愿再想起那段时间女儿的模样,每每想起来就叫她心如刀绞,她拉过垂眸不语的沈怀昭,对管家笑了笑:“既然如此,有劳您带我们去见王妃。”

    管家颔首,领着两人往里去。

    花园中山石嶙峋,幽香阵阵,别有一番夏日景致,但沈怀昭没有抬眼看,只是顺着这条路往里走,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见到祝祁安要怎么说。

    得把绿绮还给他。

    永王妃在正厅等了许久,看见她们来了果然惊喜,拉着沈夫人不撒手,连忙吩咐丫鬟奉上好茶并茶食。

    沈怀昭敏锐的注意到王妃瞧了她好几次,每次都是欲言又止。

    沈夫人抿了口茶水,看了眼纠结的永王妃,想了想道:“不知道仲青怎么样了?知道那孩子生病,我心里担心,想去探望一眼,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

    永王妃喜形于色,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黄宣宁在皇后宫中说的那些话已经传到了永王并永王妃耳中,说的确实混账。

    永王妃抿了下嘴唇,虽然生气祝祁安不重视身体,跑了一下午冷水把自己折腾到大病一场,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能怎么办。

    只能顺着他来。

    沈夫人不打算放沈怀昭一个人去,闻言点了点头,由永王妃引路,几个人一道往后院去。

    祝祁安的居所位于东边正中,永王夫妻爱子心切,不约而同的将位置最好的院子给了独子。

    沈怀昭跟在母亲与永王妃身后,悄悄抬起眼帘,打量了一番四周景致。

    祝祁安大约喜静,院落位于东边最里,看这距离,哪怕前院锣鼓喧天他也不会受影响,穿过第一道石拱门,翠绿的青竹栽了一路。

    穿过两道石拱门,迎面就是祝祁安的居所。

    沈怀昭抱着绿绮,看着面前那栋朱檐画壁的秀致建筑,脚步有些迟疑地缓了下来,她梦到过许多次祝祁安,但没有场景与现在相同。

    她从前没来过永王府,当然做不出一样的梦。

    她从前总觉得,只有她梦里的祝祁安才属于两年前默默无闻的沈怀昭,名声斐然的世子殿下和冠绝京都的才女般配。

    梦中的少年郎远不如现在成熟,甚至连容貌都略逊一筹,但那个青涩模样的祝祁安陪她走过了足足三年的漫漫长夜,哪怕后来沈怀昭已经淡忘了他的脸,却仍然记得那一眼的心动。

    梦中的少年像是窃来的珍宝,哪怕只是幻影,也是完全属于她的幻影。

    沈怀昭忽然不敢进去了。

    如果梦中的少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背景中,他还是原先那个人吗?

    沈夫人和永王妃聊的开心,她们是多年老友,一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直到推开门,沈夫人才惊觉沈怀昭没有跟上来。

    沈夫人回头,唤呆愣原地的沈怀昭:“昭昭,发什么呆,还不快来?”

    沈怀昭抱紧了怀中的绿绮,像是汲取到了一些信心:“来了。”

    一进屋,刺鼻的中药味便迎面撞上来,里面似乎放了为数不少的黄连,闻着都觉得苦涩难言。

    沈怀昭被惊得倒退一步,忍不住看了永王妃一眼。

    沈夫人是制香大师,鼻子更比旁人敏感几分,呼吸第一口时就用帕子掩住口鼻,嫌弃道:“这什么味道。”

    永王妃淡然道:“退热散,里面加了五倍黄连,叫他长长记性。”

    五倍黄连,沈怀昭和沈夫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对祝祁安肃然起敬,虽然不知道他病是真是假,但光这个药就有他受的。

    沈怀昭心情诡异的好了一些,终于有了一些探病的兴致。

    卧房就在里面,永王妃先去叩门:“仲青,沈夫人和昭昭来看你了。”

    屋门仅仅虚掩,沈怀昭不费什么力气就听见了里面接连不断的咳嗽,嗓音嘶哑道:“请进吧。”

    门缓缓推开,正在调药的小厮见用永王妃来了躬身退下,将屋字留给几位主子说话,永王妃和沈夫人挡在了沈怀昭身前,她什么也看不到,正好乐得清闲。

    “仲青,今日感觉如何了?怎么还是咳得这么厉害。”

    “咳咳,儿子觉得好多了。”

    看见咳嗽都压不住,眼神还往后飘的祝祁安,永王妃心里叹气,配合的往旁边走了几步,拉着沈夫人一道坐到了软榻上。

    时隔数日,祝祁安终于又见到了沈怀昭。

    可能是薄薄上了一些口脂的原因,沈怀昭状态瞧着比入宫那日好了不少,纤瘦一如往日,一身藤萝紫纱裙衬得她婉约如水,明眸善睐。

    看出她最近过得不错,祝祁安放心了些。

    压下嗓子里的痒意,祝祁安尽可能用往日的声线,浅浅笑着问她:“怎么抱着绿绮,是专程来还琴给我的吗?”

    沈怀昭怔怔地望着他,喉咙微微发涩。

    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怀昭不说话,祝祁安嗓子里的痒意也压不住了,弯下腰撑着床板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险些摔到床下去。

    沈怀昭吓了一跳,顾不得思考,赶紧把怀中的绿绮放到案上,又顺手拿起一杯温水握在手上,用力扶起趴在床边的祝祁安。

    所有人都被他吓着了。

    一把拉住着急要去看祝祁安的沈夫人,永王妃攥紧拳头,冲她摇了摇头。

    那边沈怀昭已经把祝祁安扶回了床上,抽出一个软垫压在他背后,看他坐稳,沈怀昭把手中的水递给他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打量着正在小口抿水的祝祁安,沈怀昭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本来只是瞧着瘦弱的人,几天不见,瘦的连脸颊都凹了下去,一双捧着水杯的手骨节分明,连带着手腕都细了一圈。

    或许是才剧烈咳嗽过,祝祁安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卧床休息时中衣领口开的大,沈怀昭又是站着,正好可以看见他嶙峋的锁骨,和一截冷白色的肩。

    他瞧着是真的病了。

    看她纠结的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祝祁安抿着唇笑了起来:“许是有些苦夏,这几日饮食不好,昨日又贪凉受了寒,才弄成这样。”

    祝祁安看她一眼,低落道:“吓着你了吧。”

    接过他捧在手里的水放回桌上,沈怀昭摇了摇头:“倒也没有。”

    祝祁安又笑了起来:“你今日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看了眼桌上的绿绮,沈怀昭手不自觉轻蜷了一下,才道:“是这样。”

    “既然这样,那母妃,麻烦你带着夫人先出去一下,我也有几句话想和沈姑娘说。”

    担忧地看了眼沈怀昭巍然不动的背影,看她似乎没有要拒绝的意思,沈夫人最终还是答应了。

    祝祁安目送两人背影离开,不由自主地又咳了几声,轻声道:“去关个门吧。”

    “为何要关门?”

    “随你,”祝祁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他病的正厉害,腿也没什么力气,往前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沈怀昭用力抠着手心,压下扶他的欲望。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祝祁安,温和,脆弱,本来就是明净通透的好相貌,又因为生病的关系,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祝祁安已经走到了书柜前,巨大的书柜上摆满了书,角落中有一个抽屉,祝祁安缓缓拉开了抽屉,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了什么东西。

    他转过身,沈怀昭定睛一看。

    是一只草编蝴蝶。

    “为何要编这些没用的东西?”

    沈怀昭话中冷硬,一丝一毫情绪都无,祝祁安莫名地眨了眨眼眼睛,合拢了手掌笑道:“我以为你喜欢这些,原来你不喜欢呀。”

    其实挺喜欢的。

    祝祁安还在望着她,手里捧着那只脆弱的蝴蝶。

    沈怀昭叹了口气,妥协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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