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递给李淑一只手,将人扶了起来。

    “谢谢。”李淑拍了拍身上的灰,一动作,才发觉身上被摔的痛。她嘶呼一声,引得申玉望了过来。

    她难得正色:“你若是没有能力,就不该出手。”

    这话并无半分责备,但李淑听得却有些难受。的确,她好意相救,却差点将自己给搭了进去,若没有申玉,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发生的场景,自己如何能够承受得住。

    “抱歉。”李淑低了头,不敢再看申玉。

    “这话亦无须对我说。”申玉将软剑放回腰间,随意道:“你并未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是把自己放在危险之所在——”

    “你应该在意的,应该是你自己。”

    李淑眸里闪过异样,觉得这话有些新奇。

    “我改日来申府谢你。”李淑忍不住道。

    “不必了,”申玉果断拒绝。“我不需要你的道谢,此次只是碰巧路过罢了。”话毕,申玉就要离开。

    她甚至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李淑,径直提步离去。

    看着申玉挺拔飒然的背影,李淑心中生出艳羡。

    她亦希望能有此力量,和此等果决之心。

    “你怎到了此处?”旁边忽地传来沈嵇的问话,将李淑唤回心神。循着李淑方才的目光,沈嵇倒也注意到了申玉,只是眼神复杂。

    他自然也注意到李淑身上的不自然,帮她理了理头巾。

    李淑想起方才的瘸腿书生,忙领着沈嵇过去,然两人一进巷子,里头却再无一人身影。

    “怎么会……?”李淑疑惑,将方才所遇之事全都告诉沈嵇。

    “想必是那书生见歹人先拿你下手,趁人不注意便先逃了。”沈嵇只作平常道。

    听闻此话,李淑生出些许难过。她自是出于善意帮忙,不求回报,可人就这么逃生了,她心中也不是什么好滋味。

    “人性本就如此。那书生既侥幸有你应对,得一条生路,自是先行。”沈嵇见她失落,开解她道:“人生在世,所求不过两者,一为生存,一为首肯。”

    “首肯?”李淑不解看他。

    “农夫种地,收成好了得人一句夸,那他便觉一年辛劳也值得了;皇帝在位,手握无上权势,威压之下谁人不是首肯?……话说得远了,此事以后我再告予你。”

    沈嵇又为她整了整衣领,确认她身上无伤后,再领着人往原路走。

    忽地,沈嵇想起什么,冷了几分话:“那申玉,你以后少接触她。”

    “为何?”李淑有些惊讶,“申玉帮了我好几次,我看她不像个坏人。”

    “那书生也不像个坏人。”沈嵇故意道,“但是他做的事也并非好事,不是吗。”

    见李淑似有不愿,沈嵇正色:“申玉此人不简单,她若帮你,你且当面谢过她就可,不必结交。再说,申丞相在朝中影响复杂,沾染上她,难免祸事。”

    李淑应声,算答应沈嵇。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对申玉的期待,却越发浓厚。好似一颗种子扎了根萌了芽,一面往下抓地,一面往上寻光。

    书院果然离闹市不远,两人行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是来到了鹿山书院。

    一进书院,门口两棵古松挺拔。程著正候在松树下,见着两人,近身过来。

    书院里边正在授课,学子们朗声诵读之声悦耳,听得人心中也不由得放松些许。

    程著脸色却有些肃然,他皱了眉头,对沈嵇道:“我先前过去问了,里面几位先生,皆无人愿意告知此事。”

    鹿山祸事,书院最终得以幸存,也属实因着前人庇佑。后任院长便刻意告诫院中之人,临绍七年之事,切勿再谈及。

    先生避而不谈,学生们又尽是一批新人,如此,知晓鹿山祸事之详情者,便少之又少。

    沈嵇皱了皱眉,心中思忖,不曾答话,只带着两人继续去后院。他似对此地很熟,也不用程著带路,自行走在前边。

    书院占地极阔,三人绕过亭台假山,终来到一僻静后室。阶上青苔微痕,门首垂着褐色竹帘,两边白底黑字的楹联遒劲有力。

    未及招呼,沈嵇在门首顿了顿,然后才掀帘入门。两人便也赶忙跟上。

    室内,一张供桌摆在正中,熏炉香烟袅袅,堂前挂着一副老儒卧松图。再旁边才是书案书架,一位长白胡子的老者正在看书。

    看见来人,老者无甚动静,只眯眼瞧了瞧人,认出是沈嵇:

    “你如何过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书,一眼掠过后面的李淑,再看到程著,心中忽地了然。

    “老师……”沈嵇先稽首一拜,后面两人一愣,皆是无措。

    老者眉头微蹙,站起身来,反应倒算平和,踱步出来接沈嵇起身。

    “你是为鹿山祸事而来?”说着,他又看了看程著。

    “是。”沈嵇应道。

    老者摇摇头,挥了挥袖子,“你回去吧,此事我无可奉告。”

    “先太子含冤而死,我们如今是为……是为他正名。”沈嵇沉了语气。

    老者似觉沈嵇陌生,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他:“你沈家只你一个独苗,当初因着此事死了多少人,你如何还要追究此事?”

    “老师,仁义礼智信是您教的,学生如今去做,却不该吗?”

    老者被这话堵了口,心中一闷,顿了动作。他看向三人,又透过窗看向外边的天——终究还是摇摇头。

    “你已经从这里走了出去,就不再是书院的学生了。你要的路,你自寻去,不要再牵扯鹿山书院。”老者仍是断然回绝。

    李淑第一次见着沈嵇被推拒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忍不住。

    “先生……”她往前一步,出声道:

    “书上所教,教人为何?”沈嵇与程著闻声皆是望向她。

    老者也缓缓转头看她,似是思虑她是何身份,只不答话。

    李淑脸色微涨,强硬着自己自答:“儒者,无非仁义二字,可仁义要落到实地才算仁义,否则替之以‘虚伪’二字,又如何呢?”

    她这话,略有些大胆了。

    因着她不是老者的学生,所以不必顾虑老者的身份;也因着她不是中书令程过之的儿子,不顾顾虑父亲的关系。

    “我教的是‘仁义’,却也不敢保证这书院里的个个学子都行仁义。”老者寡淡的言语却似惊雷一般,让三人都是一愣。

    “你……”李淑这下却真的无话可说了。

    沈嵇心中默然。

    “既是如此,是学生打扰老师了。”说着,沈嵇再行一拜,然后抬手止了李淑还欲争辩的话,就此出去。

    李淑有些颓败,她好不容易鼓起一次勇气想做出些什么,却不想碰到此次硬头。

    “无事,”沈嵇安慰她道,“老师也是为堵我们的口而这样说的。实际并非那么冷漠。”

    李淑望着他,叹了口气,“那我们岂不是又没了机会?”

    程著已经打探过别的几位先生,连教养沈嵇的人都避而不谈,旁人更是不必肖想。

    三人一时陷入缄默,在书院中找了小亭子,顺势坐下。

    “三位公子可要喝茶?”不知是哪位先生门下的学生,端着一壶茶水招待起三人来。

    李淑打量着他,这个书生看着虽是文弱,两撇眉毛倒是生得极浓,看着给他这人添了几分硬气。

    沈嵇正要淡淡谢过,那书生却又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四个石凳正好围着一桌。

    沈嵇这才望他一眼。

    见三人不动茶水,似对他抱有戒心,书生连忙开口:

    “你们叫我李生便可……你们是不是在打探鹿山祸事,却遭遇无果?”

    沈嵇故作平淡,拿了一杯茶水在手中,缓缓道:“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

    三人皆是挑眉。程著原本拿在手里的茶,猛地顿在桌上,洒出茶水来。

    见人粗喘了气,隐约有发怒之兆,李生忙叫道:“你别急啊!”

    他按下程著拿茶杯的手,凑身到桌上,又左右张望几番,这才神秘道:

    “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哪里可以知道这件事。”

    “哦?”沈嵇浅笑开来,喝下一口茶。

    李淑实在不喜他这故意吊人胃口的模样,只在一边瞪着他。

    李生眨了眨眼,终于是吐出关键话语来:“你们去屏湖书坊,那里是盛京最大的卖书铺子,那里一定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你怎的知晓此事?”沈嵇暗藏机锋,审视他,

    李生却一派天真,根本不曾注意沈嵇的锋芒,“书院里原本有院志记录此事,本来是被院长锁起来了,后有人好奇偷了此物,被人发现后赶出了书院。听说那人气急,说要去书坊将此事刻印售卖……后不知怎么的,又没卖了,只底子还留在书坊里。”

    这话难辨真假,沈嵇又盯住他:“你为何要帮我们?”

    李生嘻嘻笑着,摸了摸头,“你们一进书院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们了,意外知道你们要打听此事,我也是好奇,如果你们探察到此事,鹿山祸事的真相是不是就公开了?”

    “许是吧。”沈嵇点点头。

    “书院里的学子私下都在谈论这件事,先生不许我们谈,我们越好奇,你们要是解开此事,也算是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了。”李生话里激动,仿佛是为着一件多么重大的事情。

    三人也不曾料想,原来李生的目的如此简单,一切只因对隐秘之事的好奇心。

    作别李生,三人这就动身,去到屏湖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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