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湖书坊坐落于闹市正中,两间门面,从街上望进去就可见正堂齐齐整整的书卷册子摆满了书架,都是些经籍、杂记,还有些医书、卜书偏置一旁。

    三人入门,沈嵇翻了翻架子上的书卷,程著对此不感兴趣,只在堂内四处寻望。

    李淑对这些书卷也有些好奇,细细看了一遭,与文翰阁的书类不同,民间书坊的书册制作自然是粗糙些,但其中故事话本倒是不少。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确实比她所看过话本里的故事更新奇有趣。

    此时店内人不多,只几个书生文人在翻找着什么。

    柜台边小厮手里举着一本小册,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沈嵇过去,扫了周遭一眼,温声道:

    “店主可在?”

    小厮正因着兴味被打断颇有些不耐烦,忙道:

    “店主不在,《红烟野史》也早售卖完了,你们别找了。”

    听者有心,方才在书房中翻寻的几个书生,偶听得这话,皆是丧气。也不待了,几人垮着脸齐齐往外走。

    李淑忍不住睃望几眼,心中对这《红烟野史》生了兴趣。

    沈嵇敛了神色,仍旧是温和道:“我们不要《红烟野史》,是有要事和店主商量。”说着,沈嵇拿出一锭银子,轻轻磕在柜台面上。

    小厮却是毫不奇怪,只瞥了银子一眼,继续将手里的册子翻了一页:

    “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说了书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你再见店主也没用。”

    似乎嫌人碍眼,他翻了个身,又絮絮道:“这书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盛京书生都爱看,怎么还说不口么?”

    沈嵇面上的耐心终于是散尽。

    这下,他也不管小厮了,直接带着两人就往内室走。

    “诶——”小厮忙丢下手里的册子,拦过来,“都说了人不在,你们怎么还硬往里闯啊!”

    正要再叫唤,腰间忽地被什么硬物怼上,小厮忙低头一瞧——银亮的匕首泛着寒意,一把再好不过的杀人利器。

    这下他倒是真的慌了。

    “你你们……”

    “出去别说话。”沈嵇淡淡笑开,匕首轻轻一撇,小厮忙顺势退在一边,张大着嘴巴看着三人,不敢再言语半声。

    三人穿过垂帘,进到内里小院,有匠人正在刻印。见着三人华贵打扮,一时觉得奇怪都停了动作,只愣愣地望着。

    沈嵇微微颔首,“店主前几日说让我们来铺里寻他,可否告知他如今是在何处?”

    匠人指了指屋子,“店主正在里面休息。”

    三人忙抱拳谢过,也不叩门,径直进了里屋。

    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躺坐在竹椅上,半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你们是何人?”眼见得面前突然闯进三位模样不凡的贵人,人一进门就关拢了房门,店主也是立马就醒神,皱眉盯着三人。

    沈嵇扫了一眼屋内,掀了衣袍在他对面坐下:

    “你就是屏湖书坊的店主?”

    那店主眯了眯眼,有些不乐意,看这架势他倒像个犯人似的。

    “听说你这有鹿山书院的院志底本……”沈嵇话未说完,店主就拧了眉头,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由得捏紧。

    见他如此牵挂的模样,三人不由得相视一望——

    这下应该是有了着落。

    “你如何肯将这底本给我们?”沈嵇直接问话道。

    店主站起身来,厉色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且不说我有没有这院志,我又凭什么要把这底本给你们?”

    “你是要银子,还是要一个理由?”沈嵇从袖中掏出一袋银子,定定地看向店主。

    “我不缺银子。”店主有些气愤,直觉自己是被人看不起了,瞪着沈嵇。

    虽说书坊是为卖书,他亦不过一个商人,可他却不是那种只两眼逐利之人。

    沈嵇抱拳福身,随即道:“若我说,我们是为翻查先太子冤案呢?”

    店主一怔,似有些没反应过来。

    “先太子被诛一案,亦与鹿山祸事联系紧密,我们如此只能知晓鹿山祸事共三百一十八名学子被诛,却再不清楚其中缘由……”

    话至于此,店主一脸哀痛,不忍低下了头。

    “先太子之贤名,天下人都是见证,何况盛京之人。只有弄清楚鹿山祸事的全貌,我们才能平反这一场冤案,为太子正名,更是为五千余无辜受牵连者,寻一个公道。”

    “我如何能相信你们?”店主终于是松了口。

    沈嵇默然片刻,而后看向他:“你可知道沈长佑?”

    程著不由得看向沈嵇,眼色中亦带了几分愧疚与悲戚。

    沈长佑……于临绍七年先太子被诛一案中,为太子求情直言上书的监察御史,后惹怒龙颜,全门被屠。

    店主点点头,“沈大人亦是清流之表率。”

    “他是沈家唯一幸存的人,沈长佑之子——沈嵇。”程著黯淡道。

    众人一时缄默。

    良久,店主才叹了口气,彻底松口。

    “也罢,”他看向三人,“院志我可以给你们——”

    “只是这事太过久远,底本一直被放在后边小屋,再要寻,已经是不容易。”

    “可否让我们进去找找?”李淑眼怀期待,听了室内一席话,她仍是觉感慨万分。

    不止是为此次正名之不易,也是因为亲口听到沈嵇提及他的家世。

    店主来回扫了三人几眼,应头算是同意。

    几人出了屋子,过到匠人刻印的小院。此番有店主在,他亦不敢偷懒,动作谨小慎微,但许是因着好奇,总是忍不住偷觑四人。

    又绕过几回游廊,这才去到后边小屋。这件书坊占地不小,各处的房室都宽敞,只最后的储物室略有逼仄。

    店主拿钥匙开了锁,锁式古旧,开锁却意外地灵活。

    推门开来,屋内暗淡无光,各式各样的书页底本册子散乱堆积着。虽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说来也奇怪,店主告诉三人,这小屋他很少进来,钥匙只在他手中,若无他许可,别人自然也是进不来的。可一间长年封闭的小屋,里面的空气却算通透。

    几人暂时没顾及太多,只察看着里面的情况。

    店主掌了灯,借着光几人便开始翻寻。

    “我记得那院志是青黑的封皮,具体上面写着什么字,倒真是不记得了。”店主略有懊悔,顿住了动作,“当时那个书生交给我让我刻印,我原本也计划着,售卖定会畅销一空,后不知怎的,那书生突然又不要刻印了,只让我帮他留着,后来连人也没了踪迹,只底本留在这里。”

    不知不觉已翻找了半晌,几人忙得满头大汗,仍旧是没个踪迹。

    “我还是让小厮将这里收拾一下,”店主也有些无奈,“我叫人拿些茶水来,你们先去偏房歇一歇。”

    只好如此,房中杂乱,须得清理一番才好寻找。

    三人只好又跟着出来。

    沈嵇面色不善,程著亦是紧着眉头。

    李淑跟在最后,回望了一眼屋内。因几人翻找的缘故,空气中已弥散了灰尘。她这才发现,屋内的蛛网竟也不算多,这个屋子虽说是老旧,可隐隐约约的给她一种感觉,并不似长久封闭的模样。

    她心中疑惑,可再看店主用心的模样,他也并无理由欺骗他们,直接拒绝便可。

    一时想得出神,她便慢了脚步。前方三人刚出了小院,她偶一张望,恰好看见那小屋侧墙角,一个人影缩身回去。

    “等等!”李淑忙唤回三人。

    三人驻足,沈嵇忙走至她身边,关切问她:“发生了何事?”

    李淑指了指方才人影的方向,焦急道:“我适才看见有人躲在那后边。”

    程著和店主也忙回过身来,看向李淑所指的方向。

    再不多言,几人这就赶了过去。

    小屋侧边种着绿菊,因着无人打理的缘故,如今长得倒是枝繁叶茂,约有半人身高。

    店主掀开枝叶,探身进去,待他看清情况,心中顿时是又惊又气。

    因着绿菊的遮掩,这小屋侧墙原来已开了一处暗门。方才屋内昏暗,加上杂物颇多,暗门许是书架给挡住了没被发现。

    沈嵇和程著忙进屋去找位置,不消片刻,便移开了书架,正好是这不知通向何处的暗门。

    “天杀的,这是谁家的贼人,竟敢对我的书坊打起了主意!”可细想之下,更觉惊恐,若是夜里来了匪徒,他就是被硬生生抹了脖子也无人可知。

    店主急着去寻小厮探察此事,也顾不上沈嵇了,只说让三人先去前院休息,待会再来寻院志。说着,人就抽身离去。

    沈嵇不曾动作,心中是几番思虑。

    这小室的暗门,他们尚且不知是因何而开。若是因着院志,几人又得费一番波折。

    “不如我们先循着路去探察一番?”程著提议道。若说让三人闲着,三人也皆是静不下心来的。

    行吧。沈嵇应声,回头看了看李淑:“此次行程难保安稳,你不如等在书坊……”

    “让我随你们一起吧。”李淑不想被人丢下,眼里满是期待地看向他。她也愿同沈嵇他们一起经事。

    沈嵇想了想,勉强答应她。毕竟书坊也不一定安稳,让李淑跟在他身边,他更放心。

    就此,沈嵇领着两人,走在前面。三人皆进了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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