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升留下这不明不白的话,人又要出去。临走时候,他刻意回望了李淑一眼,将她从头至脚都打量一番,这才出了门。

    “你什么意思……”李淑被他的话惹急了,见他就要走,忙要去扯住他。

    董升只停步说,“我马上就回来。”

    “……”李淑一时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好不好了。

    她这下算是又吃了教训了。

    原来在这世上,看你摔倒之后向你伸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啊。

    现如今她身上没有多余的力气行动,她最多只能走到院子门口,再往前,身上腿上便是隐隐作痛,连着她浑身筋脉都是一抽一抽。

    看来董升是要将她软禁起来了。

    然则她也实在不明白,她身上有哪点子东西,值得董升入眼。

    正疑惑着,董升这又拿着一叠水红衣裙走了进来。

    他将衣衫叠放在床上,望着李淑道:“我等会给你提热水进来,屋子虽简陋,但也算是完毕。”

    李淑的女子身份揭穿,他也不扭捏作态,直白道:“你梳洗一番,这衣裙都是新的,换上吧。”

    李淑气急,扯了扯衣服,“我让你去叫人,没让你去买衣服。我也不要你这衣服。”

    董升莞尔一笑,也不恼:“你是嫌弃吗?这也无法,目前且先将就吧,等这阵子风头过去,我再带你换一间大一点的宅子。”

    李淑恨不得立马撕烂这手里的衣裳,然则她浑身乏力。董升这股子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她本就弱势的处境更加四面楚歌。

    见她硬着脾性,董升眼睛转了转,淡淡道:

    “你若是不换,我便勉为其难为你换吧。是要让我为你梳洗,也不是不可以。”

    !!!

    李淑扭头盯住董升,身上虽是无力,眼神却是尖利。她咬了咬牙,最终只得应声:

    “我自己来。”

    董升点点头,又道:“你别急,我先把打热水进来。”

    说着,他也就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地为李淑送热水。眼见得屋内热气蒸腾,他这又默默出去,将门为李淑关紧。

    自换上男装之后,她确实也没再梳洗过。和沈嵇一阵忙碌,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如今卸下这具壳子,经热水一洗,身上的疲乏也都散去不少。

    外边董升忽地敲门,吓得李淑半潜入水捂着自己胸口,忙问他做什么。

    “你还未吃解药,记得不要在热水里泡太久了。”董升关切道。

    李淑不领情,虽知他看不见,仍是瞪着眼睛:“我自己知道,不用你管。”

    待她清洗之后许久,董升又问一遭,这才得了李淑回复。他进来收拾残水,连带着李淑放置一边的衣衫,一齐都要拿出去。

    “别碰我的东西!”李淑忙制止他道。

    见她性子急,董升只当她是戒备,暂且由了她。反正总比见她一身男装好过。

    他与陇炀楼合谋已久,虽他自己不亲自涉身楼中,然只一想到那些污遭事便犯恶心。

    想到此,董升不由得又望了望自己的废腿,不禁苦涩一笑:

    若不是因着他残体的缘故,或许他也早成楼中囚鸟了。

    董升坐在屋中的木椅上,看李淑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如今是一身女装,衣饰虽不算华贵,然则经他眼力测量,勉强也算合身。

    衣裙随她动作翩跹,倒给瘦小的她也增添一抹婉约气质。

    他勾了勾唇,面色微喜。

    他一个人孤单太久了,需要一个红袖添香之人。

    纵使李淑不愿,但只有他囚得她够久,事情便没有不成的。

    陇炀楼里的小官们,谁最开始又是自愿的呢?到最后,上赶着求着要留下的人,乌压压地一片,数不胜数。

    董升在这边想的远,背对他的李淑却是真真的如芒在背。洗澡前,她将那游记放在脏衣中,一时间忘了。

    本想就这么斥退了人出去,奈何那董升也算厚脸皮,硬坐在屋中不动。

    李淑只好硬着头皮,在他眼下故作整理衣衫,然后把衣物和游记都放在身边。

    见人在一边发愣,董升不由得出了声。他难得的肃然,却没有刻薄的戾气,一本正经道:

    “你何必要再回去呢?”

    李淑皱眉,紧了拳头,不明白他的态度。

    “我知道你的底细,”董升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浅酌一口,审视李淑道:

    “你是十四公主,不过母妃早亡,在宫中也不得宠。”

    这话,虽是事实,却也着实让李淑有些没脸面。

    董升白日里去城中,也不算全无动作。他先去了陇炀楼打听情况,又在屏湖书坊附近转了转。

    有关李淑的身份,也就是在屏湖书坊处得来的。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查李煦这案子,”他直白地点出先太子的名讳,话语清冷:

    “你与他也非一母同胞,与宫中皇嗣血缘皆是单薄,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去这么做呢?”

    这话,与前夜里他质问她的,并无什么不同。

    此刻也不知是董升执着,还是李淑执着了。

    “人生在世,不过一梦尔。”董升摇着手里的茶碗,青绿的茶汤在粗瓷盏里晃悠,荡出一圈一圈细小的波澜。

    “你为李煦平反了冤屈,你能得到什么呢?你终究不过是一介女子,为官为名,于你并无所得。”

    “到最后,不过红纱一盖,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如早认清了现实,”董升将茶碗放在桌上,郑重地看着她,“与我作伴,我还能为你细细编织一场仁义梦。”

    李淑厌烦了此种话术,见他只作壁上观的自以为是,终于是生了怒气——

    她一时气急怒起,冲撞了桌面,连动茶壶茶碗倾倒,茶水全洒在董升身上。

    “女子又如何?女子与男子又有何不同?不都是一张嘴巴,两个眼睛?更何况,你不也是女子生的吗?”

    董升正忙乱收拾着身上狼狈,被她这话一噎,一时也停了动作,沉声道:

    “争这些言语的输赢是没有意义的。”

    他近身李淑几步,逼望着她:

    “你最后不也是要嫁给男人?女子生来就为婚姻传宗接代,此外,你有什么能力?”似觉这话力度不够,他又继续道,“就算你为李煦正名,可点头的皇帝是男人,帮助你的沈嵇程著也是男人,你在朝中絮絮言说试图得到的信任,也都是来自于男人。”

    “这个世界便是由男人主宰的,你且清醒些吧。”

    董升的话刚说完,一道利剑穿破窗户纸,猛地扎向他尚完好的右腿,人也就此直直跪下。

    外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如洪钟:

    “你这话可有失偏颇。”

    李淑方才还在气急董升的压势,此番听到申玉的声音,愁苦顿消,欣喜地忙转眼去看。

    申玉和沈嵇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程著和好些侍从。

    申玉爽利地一把抽出长剑,顺势在董生身上擦了擦血迹,见人因痛蜷缩在地上,甚至连屋内闯进的人也顾不及,她又用剑刃偏了偏他的头,只让他对上她的脸——

    “这世上掌权的男人的确是多,可是废物男人也不少。”

    李淑还在惊喜申玉的到来,沈嵇已经走到她面前,下意识捏着她的肩察看她。

    她身上已换了女装,虽是寻常衣饰,仍旧是让他不喜。自己的所属被人惦记之感,让他心火焚燃,浑身也都渗出隐隐的暴戾。

    “我没事。”李淑见他状态不好,忙回应他道。

    沈嵇这才放下手,不细看,也无人发觉那隐在袖子的手仍在微微颤抖着。

    “我们这就回去。”说着,他就要拉着李淑走。

    “等等——”李淑忙止住步子,回身拿起床上的衣袍。她从里面翻出那本无名游记,递给沈嵇。

    地上的董升原本是喘着微气看着这一切,他被申玉一刺懵了神。等到看见李淑拿出游记,他才有了反应,一时间甚至忘了腿伤,忙要起身去夺那物。

    申玉动作更快,眼见董升窜起身来,狠地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沈嵇更是早对董升起了杀意,此番见人来夺,只摸了摸游记,随即将它又递给李淑。

    他慢慢走近董升,将董升侧脸踩在脚下。

    “什么身份的人,做什么身份的事情。”

    沈嵇话语寒凉,脚下的动作却是不轻——

    董升勉强留着一丝尊严,也不叫唤,任凭沈嵇碾压。然则痛苦的压抑呜咽中,仍是可辨那骇人的骨裂之声。

    李淑有些怕了,只见鲜血从董升七窍之中缓缓淌出,她忙阖了眼,拉住沈嵇的衣袖。

    “我们走吧。”

    沈嵇顺手挽住李淑,这才收了脚。

    他带着李淑走到院中,才不过几步,便发现了李淑的异样。

    才将熄下的火一时瞬起,沈嵇还以为是那董升的动作,申玉走了过来,递给李淑一颗药——

    “这是陇炀楼的东西,吃这个吧。”

    沈嵇拦着申玉的手,眯了眯眼,审视着她。

    申玉冷哼一声,也不惧,自有一种爱吃不吃的率性。

    李淑却是乖乖接过。她对沈嵇道:

    “我相信申姐姐。”

    沈嵇皱眉。两人这才见过几次,怎么就喊上姐姐了?

    李淑吞下了药,申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嵇。两人之间的状态她也约莫猜着了,面上掠过一丝不愉,却也什么话都没说,径直抽身离去。

    李淑还欲叫住她,被沈嵇再次拦住。“她有她自己的路走,你不必管她。”

    不知怎的,李淑总觉得沈嵇对申玉似抱有些许敌意一般。

    沈嵇倒没在意这些,他蹲下了身子,仰望着她,而后对她侧了侧头。

    “我背你回去。”沈嵇道。

    此时候月上中天。一个白日也就这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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