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并不气馁,对着门:“不理就不理”。

    那语气,倒是有些傲娇。

    他转头扯起梨近的手腕,语气往上斜:“走吧。”

    梨近的手腕还疼着,本想拒绝,可见他脸有愠色,忍住痛:“好。”

    这旁的顾芳知道他们会吃闭门羹,索性放任他们自流,眼见天色已晚,不如先准备餐食。

    不一会儿,就见到周嘉文满脸沮丧出现在餐厅,手里还拽着梨近,她无奈地笑了笑:“先吃饭吧,梨小姐累了一天了。”

    “好。”梨近点头回应。

    周嘉文松开梨近的手腕,如同少爷般站在餐桌旁。

    顾芳毕恭毕敬的走到他身旁,拉开一把椅子,周嘉文顺势就坐。

    梨近不知如何是好,她是应该自己拉开椅子,还是应该等着顾芳。

    犹豫间,还是将手搭上了椅子。

    顾芳见状,下意识阻拦:“梨小姐,您别动,我来。”

    周嘉文也注意到了梨近的动作,小小的脸上,闪过烦躁。

    梨近不自然地笑:“没事。”

    听到这话,周嘉文愣了一下,小声嘟囔:“大哥也常说这话。”

    他筷子戳着米饭,心里升起无名火,横眼对梨近:“算了,不吃了。”

    他猛然起身,甩手离席。

    梨近明白那眼神,是嫌恶。

    可细细想来,自己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可是她很害怕得罪他们,这是爷爷好不容易为她谋得的生路。

    “我刚刚。”梨近疑惑地望着顾芳,“哪里做错了吗?”

    顾芳没说话,只叹了一口气,随后宽慰道:“和您无关,这两年周家出了些事情,各有各的难处。”

    梨近心有疑虑,并没多问:“嗯。”

    多说多错,多做多错。

    既然寄人篱下,还是别触了主人家的“霉头”。

    顾芳见她魂不守舍,怕她初来乍到,就被吓到,又补了一句:“您不要多心,过几日就好了。”

    “好,我明白了。”

    她低头夹菜,看着眼前的珍馐,梨近吃的如同嚼蜡,小小咽了几口,就感觉胃满满当当,又怕浪费食物,硬生生吃下了一碗米饭。这才大着胆子,说离席、回屋。

    那间白色房子,如今是她的地界。

    梨近站在窗台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深深嗅着满院的山茶花香。

    月儿如弯钩,寂寥的高悬在夜空。

    这里的月光没有家乡的明亮,她想知道爷爷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像往常一样,天一黑,早早吃饭歇息,还是和她一样,思念着彼此。

    但,无从知晓。

    以后的路啊,是要一个人走了。

    夜风吹动少女的裙边,纤细的手臂像划船那样,在空中游荡,她想现在的自己太小了,还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活,再等一等,等一等就好了。

    想着想着,梨近嘴里不自觉吟起家乡小调——

    “烛光,湖水,草尖的天,马嘶,野烧的烟味,这是我呀,都是被分散的我,一焰我、一粼我、一片我、一阵我、一缕我,散得不成我,无法安葬了……”

    那声音轻柔,却打扰了楼上的人。

    他看到那抹白色身影,恍惚间误以为梨近是山茶花,一定睛,发现是下午盯着自己看的那个小女孩。他微眯起眼,有些诧异,关上窗户,拉上帘幕,把自己封在了黑暗里。

    哼着哼着,梨近困意重重,她窝进沙发,枕着花香入眠。

    夜里,梦还在村落,房屋变成了低矮的坟墓,棺材满地,黄纸漫天。

    “咚咚咚——”

    里面的死尸似是要挣脱。

    梨近站在其间吓得浑身发抖,忽而一睁开眼,发现是有人在敲房门。

    “梨近,我是来和你道歉的。”门外的周嘉文念叨着。

    梨近额头汗珠大颗滑落,她抹了一把脸,看到天光大亮,从沙发起身开门。

    周嘉文见她开门,走进她的房间,打量了几眼,又歪着头看她:“你怎么又黑又白的?”

    梨近有气无力坐回沙发:“没事。”

    “不对。”周嘉文坐她身旁,凑近闻了闻,犹豫片刻,开口问,“你是不是没洗澡?”

    “……”

    她昨夜有些累,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了,周嘉文的直言不讳,让她的脸上泛起红晕。

    梨近起身:“我……我马上去。”

    周慎文问她:“你会用吗?”

    她昨天看过那些东西,的确不太会,直言道:“不会。”

    “我等会儿教你。”周嘉文笑了起来,人畜无害,又递给她药膏,“我知道昨天勒到了你的手,对不起。”

    梨近接过,淡淡回道:“没关系。”

    “你的没关系好敷衍?你还在怪我吗?”

    她摇头,扯出笑:“真的没关系。”

    “那就好。”周嘉文怕她还有芥蒂,认真解释:“其实我昨天真不是故意的,你说的话,有些像我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大哥凶我。”

    周嘉文撇着嘴,似乎真的很受伤。

    梨近眼底有笑意,问他:“所以是连坐?”

    “可以这么理解。”周嘉文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大哥、父亲都不怎么管我,我在家也没啥玩伴,你到我们家还是挺好的,而且你们家对我们家有恩。”

    十一岁的少年,心思并不重。他碎碎念了一堆,说自己在家很无聊,说没人和他说话,还说这化瘀药膏,是顾芳给的“求和”秘籍。

    梨近默默听着,只是心存疑惑,这个家的女主人呢?

    她没问,也不该问。

    等他说完,她默默开口:“能麻烦你教我怎么放洗澡水吗?”

    周嘉文应下:“好!”

    昨夜的忧愁,清晨即消散,这是个好的开始。

    周嘉文乖巧地关上了门,说在前厅等她。

    梨近洗漱完,打开衣柜,清一色的白色衣裙。

    这家人似乎对白色有执念。

    她脑海里闪过昨天见过的周家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穿的白色,像极了她们村里的丧服。

    而这一切,大概和女主人有关。

    梨近随意挑了一件,将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那张小小的面庞,小山雀一般的眼睛明亮又灵动。

    她走出房门,听见楼梯间响起脚步声,心里在想会不会是周慎文。

    抬头那刻,她的心静止了。

    周慎文杵着手杖,瘦削的脸上,仍是阴云密布。他一瘸一拐地下了楼梯,半明半暗间,他只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挪开视线。

    算起来,她已经见过他三次。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高高在上,而又充满脆弱性。

    就像此刻,他的姿态高傲、不容侵犯,身体却遭受囚禁,甚至每走一步,都能直观看到他重心的倾斜。

    见周慎文走的艰难,梨近主动开口:“你……需要帮忙吗?”

    周慎文怔了怔,目光安静的望着她,又像是在看着她身后的墙,像是没发生任何事一样,杵着手杖继续下楼。

    梨近自觉有些失态,是啊,她有什么可帮忙的。

    想着周嘉文还在前厅,那小孩在等着自己。

    梨近抬起脚,往外走去。

    心里却忍不住想着,周慎文为什么下楼?

    可又觉得自己想的多余,这是他的家,想去哪里去哪里。

    路过长廊,山茶花开的更为繁盛。她站着原地,瞥见花中有一道白色身影。

    梨近无奈笑了笑,前厅只是幌子,小孩爱玩而已。

    “这花开的真好啊。”

    她故意往院里走,故意在他出现的时候,装作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猜到这是周嘉文的把戏。

    周嘉文笑得奸计得逞,站在花丛中叉着腰:“我原本是想在你走过去的时候出现,没想到你半路停下了!”

    梨近仍旧笑着:“花开的好看。”

    “没有前年好看。”周嘉文踮着脚,从花丛里走出来,山茶花原本就容易“掉头”,好几朵都落到了地上。

    梨近瞧见,微微皱眉:“是吗?”

    “对啊,前年都快开到长廊了。”

    周嘉文说着,又蹭掉了好些花。

    梨近侧过头,不忍心再看:“那确实开得很好。”

    周嘉文从花里脱身,稳当地站在石子路,他拍了拍手:“你猜,这花是谁种的?”

    “不知道。”

    “是我大哥。”周嘉文说着,满眼骄傲,他忽然对着长廊呼喊:“大哥。”

    梨近抬头望去,分明什么也没有,又是周嘉文的把戏。

    “哈哈哈哈你上当了!”周嘉文笑得肆意,他揽过梨近:“不过说真的,我大哥挺厉害的。”

    梨近搭腔道:“是吗?”

    周嘉文指了指山茶花院,还有那棵泡桐树:“你看,那棵树也是他种的。”

    “所以,他很爱花草?”

    “是啊。”

    梨近扫过这院里的山茶花,这花开得如此繁盛,他必定用心至极。

    可想到周嘉文刚刚站在花丛中,碰掉了几朵。她默默提醒:“可你刚刚碰掉了好几朵。”

    梨近望向掉落的山茶花,周嘉文也看过去,瞳孔微颤,他刚刚已经很小心了。

    他故作镇定:“没事,就你看见了。”

    梨近摇头:“不对,老天爷也看见了”。

    “老天爷?你让它出来!”

    周嘉文昂着头,脸庞满是天真。

    此时,一道喑哑的男声从长廊传来——

    “周嘉文,谁让你进去的?”

章节目录

十二年 我与他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台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台星并收藏十二年 我与他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