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书店,书架很高,足足三层楼。梨近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她看不懂陈列的绘画、雕塑,可仍然觉得震撼,感觉自己不是在书店,而是艺术馆。

    周嘉文钻走进少儿读物区,挑了好几本科普类读物,都是些历史向的漫画,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刚好合适。

    可他的举动,并不只是单纯的“挑书”那么简单。

    他拿的书几乎都是全册,推到周慎文怀里就跑开。

    梨近起先不懂,后来看明白了,他是在报复,明明知道周慎文需要杵着手杖才能走路。

    “需要帮忙吗?”她看见周慎文一手抱书,一手杵着手杖。

    可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

    大脑不听使唤的,重复播放着那晚的事情。

    那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他的脆弱、苍白,连同他的不堪,全都在她眼里。

    甚至是他的鲜血……

    周慎文像是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他晦暗一笑,嘴角的梨涡浮现,并没拒绝她,转过身将手上的书递给梨近。

    “你这个年纪喜欢读什么?”他问她。

    适时的抛出话题。

    他只养过弟弟,还没养过妹妹。

    这新奇的体验,对周慎文来说也是头一遭。

    而且这妹妹,救过他的命,帮他赢了一个赌约。

    “赫尔曼·黑塞。”她耳根红透,小声说道。

    听到这个答案,周慎文感到自己有些狭隘。他原以为在她的村子里,应当是封闭的。

    “他的《在轮下》,学校图书角读过几遍。”

    梨近不敢看他,眼神四处飘忽。

    高中的学校有许多城里人捐的书籍,还特意设立了图书角,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那儿溜达,读过了许多作家的书。

    “其他的呢?”他问。

    “还有霍金的《时间简史》,但是看不懂。”

    周慎文笑了笑:“喜欢探索宇宙、哲学?”

    梨近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妹妹,倒是比弟弟有意思。

    周慎文杵着手杖,走过一排排书架,仔细思索着,自己少年时期爱读的书,应该为她挑什么书。直到目光锁定到《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那本书从书架上取下来,递给她:“这本你也可以看看。”

    “讲的什么?”梨近低头看封面,是一个男孩坐在沙漠上,封面写着炼金术士之类的。

    他微微眯起眼,思考片刻,说道:“如何寻宝。”

    “?”她歪了歪头,这么简单吗。

    “说真的,我也忘了。”他笑着,又解释,“已经是很多年前看的。”

    她看着他,此刻的周慎文,好像变得更温和了。

    “这一本,也可以。”

    周慎文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她不再问书的内容,想必他都是自己看过的。

    下雨天的书店人并不算多,周嘉文这会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她抱着书跟在周慎文身后。

    梨近注意到,他们走过的地方,总有人偷偷望向周慎文,那张白皙清瘦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轮廓更为清晰。

    他的手杖敲击在地面,一下,又一下,就像小时候下雨天,积在屋檐的雨水,一下,又一下滴落在地面。每一声,都在意料之中。

    梨近告诉自己,挪开视线,于是那怯懦的眼神,瞥到了一面满是故事的墙。

    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明信片,每一张都是不同的字迹。她心生好奇,上面写了些什么,走近瞧了瞧,原来是一个个悲伤的故事。

    即使在许多年后,梨近也仍然记得她看过的其中一个故事,人与人的轨迹纵使不同,但命运书写的剧本,总是有相同的故事线——

    15岁,航天夏令营,第一次见面;

    18岁,你在喀什的星空下,对我告白;

    20岁,你找到了一颗未命名的星星,向我求婚;

    23岁,我们结婚了,亲朋好友都来了;

    27岁,我的星星没了,他回到宇宙了……

    而那时的她,并没意识到,吸引她的并不是明信片上的故事,而是她脑海里的想象,她把自己带入进故事角色,想象着和爱人分离。

    明明在一起十二年,结尾却没能和爱人在一起,老天爷总爱捉弄有情人。

    她站在原地黯然神伤,没注意到手杖的声音,在距离自己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过了十秒钟,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又响起,离她愈来愈近,这一次,在她身旁停下。

    “走吧。”

    周慎文见她眉头拧在一起,声音也是刻意轻了些。

    “等一等。”梨近仰头望向他,眼底情绪复杂,“我也想写。”

    她怕他不同意,不等他回答,小心地把书放在地上,快步走到墙边,抽出一张明信片,虔诚地写下这么一句话:祝我爱的人长命百岁,2011年5月,梨近。

    质朴的愿望,却也是最难实现的。

    周慎文双手交叠,杵着手杖,见她小小个子,努力垫起脚尖,想将明信片往高处空隙的地方贴,却怎么也够不着。

    明明她的脚前些日子还受过伤,没想到这么快想好了。

    “我来吧。”周慎文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她身后,拿过她手里的明信片,将它贴在了高处的空隙。

    梨近心猛地跳了下,只好强装镇定。她感觉自己很矮,好像连他的胸口都够不到,周慎文的身影完完全全遮住了自己。

    “现在可以走了吗。”他问。

    “可以。”梨近与他隔开距离,把刚刚放在地上的书,重新抱回怀里,耳根的红怎么也退不去,侧过头并不敢看他,声音却软软唤着,“谢谢大哥。”

    周慎文眉头稍稍一挑,对这个称呼很满意。

    多个妹妹也挺好。

    “嗯。”他回。

    那天他们没去玉山,天公不作美,大雨不见歇。

    实在是无聊,又没什么地方可去,三人又坐车回了周家。周嘉文原本还想进梨近的房间玩,只是被他哥略带警告的眼神镇住了,卷毛只好抱着刚买的漫画自己玩。

    独处一室的梨近,连眉梢都在雀跃。

    她捧着周慎文为她挑的书,如获至宝。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在辨不清方位的雨声里,她小心翻开了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扉页的两行字,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字迹有些狂放,笔力苍劲:循此苦旅,抵达天际。

    莫名地,她想到了周慎文。

    他的字迹,应该也是这样吧。

    她喜欢这个下雨天。

    可她不能喜欢。

    梨近将书轻轻合上,放到桌上,走在窗台边,推开那扇紧闭的窗,将半个身子探出去,她心中的荒原已开始生根,无法遏制的生长。

    即使风雨吹在她稚嫩的面庞,她也仍然是笑着,甚至愉悦地哼起故乡的小调——

    “烛光,湖水,草尖的天,马嘶,野烧的烟味,这是我呀,都是被分散的我,一焰我、一粼我、一片我、一阵我、一缕我,散得不成我,无法安葬了……”

    正在她努力让自己平静时,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

    只一下,便吓得梨近连忙止住所有动作。

    她猛地将半个身子缩了回来,支支吾吾地问道:“谁啊?”

    “梨小姐,是我。”顾芳在门外回应,“您的校服熨烫好了,明天上学记得穿。”

    梨近把耳朵贴在门缝,听见是顾芳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又想起自己上半身湿透,也实在是不好开门见人,只好说:“顾姨,你帮我挂门上吧。”

    “好的。”

    梨近听见脚步声远了,偷偷开了一道缝,见走廊没人,这才偷摸将校服拿进屋。

    她把校服平铺在床上,细细端详着,针脚严密、没有线头。蓝色百褶裙、白色上衣,还有黑色蝴蝶结,这里的学校校服都比她以前的衣服好看很多。

    蓦的,她瞥到白色上衣的口袋,露出了一截粉红色的纸,她抽出来,是好几张折起来的百元纸币。

    梨近数了数,整整八百元。她感觉有些烫手,将这笔钱小心翼翼地藏到床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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