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零”,没人知道Luna的过往。

    她如幽灵现世,被命运之手送上舞台,却于本不应该的存在中创建了自己的规则,并使它运转至今。

    在意识大爆炸事件后,Luna将“零”连同自己的意识封存在棱镜内,以孤注一掷的绝望姿态等待新生。

    有人说她是“静默之子”,因为她曾为了诸多复杂难辨的情感留下难以捉摸的行迹,可她离开的姿态却意外地与降临遵循了同样的静默。

    ——「静默之子篇·卷一」

    ***

    “公民权限等级不足,请求无法完成,抱歉。”机械音温柔地拒绝了云止。

    预约加急体检的页面不由分说即刻关闭,屏幕返回主页,一行“无人医疗系统为每个空源公民带去快捷与健康”的标语可笑地挂在眼前。

    再往下是更可笑的字眼——云止:边缘公民。

    云止连捶机器的力气都没有,她看了眼手腕上破破烂烂的智能腕表,现在是晚上九点零三分,距离夜间宵禁时段还有不到半小时,街头巷尾的广告投屏已经陆续开始播放宵禁提醒:“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尽快回到有电子屏障保护的室内场所……”

    她必须在宵禁前赶回去。

    不过眼下是否需要回家已经不那么重要,如果弄不到应急药品或体检,她可能熬不过这几天了。

    双腿每迈一步都在打颤,明明是平地,走起来却宛如在泥潭中跋涉。

    她回头望去,视线越过眼前绵延杂乱的低矮屋顶,一直望向笼在雾霾中神迹般的摩天高楼群。

    即便身处几十公里外,微弱的电子音仍借着风吹到了耳畔,风中挟着市区纸醉金迷的气息,像甩棍狠狠抽着她的脸。

    “他/妈/的,去死吧。”

    云止啐了句地球上经典流传的脏话,转过身一头扎进阴暗腐朽的贫民窟。

    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已经月余,诚如刚刚的自助医疗机器所显示,她的原身是空源帝国最低等的边缘公民。

    继承了地球人生一贯的悲剧,所谓登录就送神龙宝刀,一剑99999爆极品装备的爽文剧本并没有降临在她身上,她接连的两段悲惨人生,像同一串烤串上的两块肥瘦紧紧相连。

    云止怀疑上辈子投胎时,她一定被地府完成KPI的阴司洗了脑(如果有的话),一定虔诚地左手捏着命苦,右手捻着倒霉决绝地跳入地狱道,还为大义舍身而沾沾自喜。

    就算没穿越,晚年也要被卖保健品的骗到倾家荡产。

    对前世的思绪被一阵扑面而来的腥臭打断,云止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恶臭的发源地。这里的味道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也找不到源头。就像盘踞在这的人一样,不知所生,不知所死,来人间忙碌一场,也是一头雾水地走了。

    贫民窟内部更像被蛀空的白蚁巢穴,道路错综复杂,凡是有点空隙的地方,不出两天就会被一座新建的破屋填满。

    这些屋子全靠仅能容纳两人行走的小巷串联起来,弯弯绕的巷子深不见底,拐角处也毫无规律可循,只能凭借诸如垃圾堆、霓虹灯牌等地标物品分辨路线。

    云止顺着回家的路标,终于走到家门口的小道上。

    她摸索着踏上摇摇欲坠的金属楼梯,在第一层住户门前停下脚步,伸手敲了敲门,想问邻居们借点能用的药品,她可以靠卖废品还人情。

    好消息是家里有人,坏消息是开门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那人喷着浓郁的酒气和牙齿里腐朽的气息骂道:“滚去别的地方要饭!”

    云止一句“你好”被轰而关上的门硬生生堵在嘴里。

    她在原地怔了一会。

    穿越到空源的这一个月里,云止一直当自己是局外人,她的情思还安放在地球上的人情世故里,因此不管遭受什么苛责,她始终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的她有求于人,已然入局了。

    被侮辱的羞耻感悄无声息地滋生,她扶住铁栏杆的手不自觉越攥越紧,铁锈味似乎顺着手蹿进鼻腔。

    云止忍住破口大骂的念头,继续沉默地在楼梯上攀爬,她可得省点力气。

    她虽然强压着不快,到了下一个住户的门口,那种对拒绝的恐惧却还是蔓延了上来。

    这家人小窗开在门边上,里面亮着暖色的灯光,能听见隐约的人声,是女人。

    这让她有了些安慰,于是伸出手继续敲门。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姑娘扒在缝隙里偷瞄,看见对方是个年轻姐姐,才把门缝敞开了。

    她亮晶晶地打量着云止,眼神里混合了善意和怯意,不敢开口问话。

    云止尽可能露出一个笑容:“小妹妹,我是你的邻居,这两天病得厉害,想问问能不能找你家借点药。”

    女孩啃着手指,回过头喊道:“妈妈!”

    一听见大人,云止头就发晕,这种底层生活圈的成年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地上掉粒米都能打一架。

    她看见一个女人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屋子面积狭小,两步就走到门口,那女人看见家里来客,赶紧伸手在身上擦拭着——她没有手。

    两截圆溜的胳膊肘在空中滑稽地比划,女人说:“我听见了,我家也没有药,但我们还有些吃的,你吃饭了没?”

    云止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尽量不让它们看向这双断臂:“谢谢您,饭就不用了……”

    可能是她面色太惨淡,女人翻身在边上摸了一会,随后用胳膊肘捧着一团东西递过来:“你得吃点东西,吃饱睡饱比什么都强,这会要宵禁了,明天我去给你问问药……你住哪?”

    云止的确没吃饭,她接过那团不明所以的包裹,朝后指指:“往后第五家。”

    然后她赶紧补充:“我平时卖废品,过两天就还钱给您。”

    女人摆动着光滑的胳膊肘,两个秃头似的来回反射着灯光:“你先养身体吧,快要宵禁了,你得快点回家。”

    她不是在下逐客令,宵禁时段除了被屏障保护起来的空间,其他地方都可能成为变异种的捕猎场所,更何况还有蠢蠢欲动的赏金猎人。

    云止感激地笑道:“谢谢,明天跟您联系。”

    女人点点头,招呼怀里的小朋友和大姐姐告别,门关上的一刻,云止装出来的笑脸立刻垮了。

    她还能报答这对母女吗?

    脚步越来越沉,她迈向家的步伐越来越慢,眼前错综交织的灯光似乎有些模糊了……

    她又闻到一阵馊味,是从自己腋下那个包裹里传来的,她捏捏包裹——突然笑了。

    这是自己最近一直赖以充饥的压缩植物饼,她捡一天的废品能赚100来个星币,一天光靠这最便宜的饼吃饱肚子,也要花掉近一半的收入。

    而压缩植物饼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廉价的主食。

    腋下夹着的这坨饼,捏上去已经发软,是受潮临期的东西,搞不好还沾着霉菌。云止刚穿越来的头两天,几乎身无分文,就吃这个度日。霉饼加点调料,放进电锅里煮沸,菌群不知道杀没杀干净,但香料盖过霉味就可以垫肚。

    她拉了两天肚,决定再也不吃这东西了,尽管它的价格还能便宜个对折。

    临近宵禁时段,这家只有一对母女,看来是没有男人。女主人身有残疾还拖家带口的,难以想象她们靠什么度日。

    这霉饼也许是她们的日常口粮。

    想到这里,云止抽了点仅有的力气,将腋下的包裹紧了紧,又慢吞吞地朝家挪去。

    她死过一次了,上次是在家自习时打瞌睡暴毙的,没什么痛苦。

    要说老天从指缝里给了她什么,或许是一丝怜悯。起码在这个命悬一线的时刻,她只觉得愈发昏沉,身上倒没什么痛的地方,也不用像疾病那样遭受长久的折磨。

    这样想着,思绪一缓,最后一点支撑的意志力也松弛了,她靠着铁栏杆慢慢坐下去,脑袋一垂,已经气若游丝。

    与此同时,犹如防空警报似的警笛在苍穹下拉响,无垠的天际让声音拉得悠远,没有一丝回响,直荡进永恒里去。

    夜间九点半,宵禁时间到,刺耳的声音传进云止耳朵里,好像透过几层棉花那样虚幻。

    紧接着,她眼前的这座破屋外墙流动起光晕,那是电子屏障启动的信号。尽管住在这的大多是边缘公民,但城防还是将角角落落尽可能保障了起来。

    变异种可比贫穷吓人得多。

    正因此,九点半后除了变异种、公执法的巡逻人员、技艺高超的赏金猎人,以及为口粮食搏命的人以外,鲜少有人敢在宵禁时段开门的。

    今天不一样,云止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象,她半阖的眼缝里,隐约瞟到脸上这扇门似乎打开了。

    不仅如此,一双穿着拖鞋的脚还走了出来,这人蹲下身,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头上。

    “怎么搞成这幅样子……”——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这在地球上也是常有的事。

    云止以前逛论坛,尤其喜欢看“天方夜谭”板块,里面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总以现实为依托,虚虚实实间难辨真假。

    时间久了,人们也乐此不疲地口口相传,知道是假的也当真,就图一乐,释放些现实压力。

    在这些故事里,她对“清明梦”印象尤为深刻。

    “清明梦”说的是人可以练成“控梦”技巧,只要学会了,就能在梦中保持清醒,无所不能,体验非凡。

    学会控梦的第一步,是设置一个反常识的“纽扣”,主人可以通过纽扣的逻辑分辨梦境与现实。

    这在电影《盗梦空间》里有所体现,那个无法停止的陀螺就是反常识的纽扣,能停下来是现实,反之则是梦境。

    大部分初学者用手指当纽扣,诸如能够180°折叠就是梦境,感觉到痛就是现实等等。

    还有一种人天生就可以在梦中清醒过来,例如云止。

    她经常在梦中遭遇危难时突然清醒,脑子恍如顿悟一般意识到:做梦而已不用害怕。

    紧接着梦境便轰然倒塌,杳无踪迹。

    在长达一个月的穿越生活后,云止早就接受了现实,所以当她看见地球上熟悉又陌生的卧室时,违反逻辑的画面让脑子那根弦又动了起来:这是梦境。

    她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窗外炎炎夏日,蝉鸣不绝,明明是逼人的暑意,她身上却没出一滴汗。

    面前放着她的笔记本,上面是为了大一课程提前做的预习笔记——“现代心理学对意识的理解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

    云止合上书页,封面一行清秀的字迹刺进她的眼睛:“云惜月。”

    三个字落进眼里的刹那,大脑像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自言自语起来:我叫云止。

    我叫云止我叫云止我叫云止我叫云止……

    云止云止云止……四面八方响起声音,下一刻意识陷入混沌,梦境不出所料地倒塌。

    ……

    “云止?”这回声音清晰了不少,扎扎实实地响在耳边。

    她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大脑还没回过神,一片空白间突然扫到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登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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