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赏金猎人？”
“我们一般不喊赏金猎人，官方名称是'无名游走'。”
男人神色淡漠如水，语气平淡得就像在叙述吃饭拉屎一样。
云止看看她手腕上低配战损版智能腕表，时间显示早上9点半，她怀疑自己起猛了，得去睡个回笼觉。
他们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这是云止此前从未踏足过的区域，黑泽却熟门熟路地带着她在市集和住宅区穿梭，甚至为了绕近路横穿了几家店铺的前后门。
要不是他看起来清清爽爽的，说他是贫民窟长大的都不会有人怀疑。
“好的，这个游走……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工作很难吧？我记得要对付变异种？”
“对啊，无名游走就是民间的联防部，你知道联防部吧？”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堵住了她接下来所有的疑问。
云止残存的记忆保留了对变异种的认知，但不多。
这个世界不知遭遇了什么，人和动物都可能产生变异。和渡劫似的，生物遭受不住变异则会死亡，那些存活下来的物种中，神智清醒的成为超凡能力者，神志不清的则会祸乱人间。
这些变异后未死亡的物种统称“变异种”。
由于变异几率会在睡眠状态下激增，因此政府设定了宵禁时段以降低伤亡，同时派出公执法麾下的巡查部每天巡逻，维持社会稳定。
而北郊这片失序且独立的地区，由于常年缺乏系统管辖，早就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帝廷也不知因何缘故，从来没有强行干涉北郊的运转，久而久之，北郊内部自发形成了地下赏金团体，一些变异种不愿为帝廷和集团效力，便选择自由职业道路——加入赏金组织。
在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中，有传闻赏金组织开始和一些明面上的机构合作，为他们处理一些不见光的棘手事件。这也能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一个具备独立系统的组织，能够在帝国掌控下日渐发展壮大，甚至拥有了自己的名字“无名游走”。
但是即便无名游走已成规模，也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入口在哪。
“等等，你知道入口，”她停下来瞪着他，“你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要救我。”
云止开始怀疑起眼前的男人，她明明可以顺其自然地在异世界死去，却被他“机缘巧合”出手相救，还是一个穷困潦倒、倒霉透顶的男人。这男人不图色不图财，手里刚好有一笔供他们过渡的存款，还知道不为人知的秘密。
直觉替她在潜意识里完成计算，现在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合逻辑。
黑泽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眼神逐渐嚣张，他讲话时好像对面站着一个弱智：“你知道如果你死在走廊上，我们一整条都会被带走检查吗？你知道边缘公民的检查费用是自理的吗？救你比坐视不管要划算，而且后面我发现你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无名游走的任务对你来说难度不算高，我想投资你有问题吗？”
云止被轰得哑口无言，黑泽无语道：“你当我是老板好了，好好打工，这个工作可能让你晋升公民等级。”
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转到她身上：“5级公民可以正式享受医保福利，你再也不用和边缘公民抢排队通道了。”
云止：“……”感觉自己被狠狠拿捏。
他们堵住了别人的路，有人在身后叫骂起来，她赶紧又拽着黑泽往前走，边走边觉得他的动机合理，于是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就觉得这里的人应该不会和那对母女一样好心，你要是想利用我就直说好了，我心里踏实点。”
“……”黑泽白了她一眼，随后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起来，用深呼吸压抑着急速上涨的心率。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入口，云止已经把这个问题忘到天边了。
***
他们最后在一个热闹的市集广场站定，这里的建筑显著区别于贫民窟街景，房屋建造开始兼顾质量与美观，起码能对得起“房屋”这个词汇的含义。
“这是哪？”云止使劲嗅嗅，她头一次闻到空气里只有食物的气息。
“第一市集。”
黑泽停下脚步，开始确认方位，他的视线扫过建筑，没有一丝停顿。
云止东张西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平时所接触的贫民窟居民，大多体态孱弱、衣着褴褛，枯槁永远都是面容的底色，偶尔的神采就像惜墨的笔触，只能点上两笔用作装饰，这是贫民窟的“大多数”。
而现在，“大多数”里却掺杂了一些奇怪的人。
他们零星地混迹在人群中，因为坚定的目光和沉稳的步伐显得格格不入，他们走路的神态与气势，好像深知自己将去往何处，并且会一直知道。
尽管大家的外貌没有差异，但他们看上去更像“人”了。
云止得出一个结论，不同于“大多数”随时可被替代的人生，这些人深知自己价值所在，而这种底气需要靠经久的成功经验支撑。
“他们都是无名游走？”云止侧头问道。
“嗯，小点声，很多无名游走是变异种，感官比常人敏锐。”
黑泽话音刚落，几道锐利的目光就投了过来，云止浑身一紧，马上闭嘴。
这些人以后就是她的……同僚？或对手？
似乎觉察到她的僵硬，黑泽边走边安慰：“放轻松，你太敏感了。”
“你才敏感呢。”云止以为他在嘲笑自己。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敏感一点。”
她瞥了黑泽一眼，对方神情如常，她意识到“敏感”这个词，在空源帝国似乎不具备贬义，甚至富含褒义。
为什么？
“就是这里。”黑泽带着她来到一家餐吧门口。
云止抬头打量，这是一栋在贫民窟极难见到的二层小楼。它占地面积庞大，整座建筑却只有一扇双开大玻璃门，温差造成的雾气将玻璃盖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厚实的墙壁也关不住室内沸腾的人声。
如果不是门头挂着的灯牌，没人会知道这栋楼是干嘛的。
“极梦餐吧。”云止不自觉地念出来。
“走吧。”黑泽迈步走上台阶，她赶紧跟上。
大门一推即开，倒没设置什么虹膜扫描的关卡，大有迎接八方来客之意。随着铃铛“叮铃”一声响，热烘烘的喧嚣随着酒香扑面而来。
云止以为自己又进入了异世界。
宽敞的大厅内摆放了起码几十张桌子，依旧有不少没座位的人举着酒杯和餐盘随处而站，他们热切地互相聊天、打牌，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痛。
这是一群大早上就在喝酒的人。
云止从没在空源见过这阵仗，她紧张兮兮地拽住了黑泽的袖子。
男生低头瞥了一眼，也没挣脱，只是脚步稍稍放缓了一些，带着她朝深处的吧台走去。
“你好。”黑泽用手指叩着台面，呼唤背对着他们弯腰忙碌的接待员。
接待员听见声音，立刻起身回头，他额头上有一块泛着蓝色荧光的印记——这是个克隆人。
“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克隆人礼貌地问道。
“我要去任务大厅，”黑泽紧接着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碰杯时只需要三分力气就是完美的友谊。”
“明白，跟我来吧。”克隆人掀开身后的门帘，恭敬地弯腰做出“请”的手势。
黑泽示意一头雾水的云止跟上。
他们穿过一段像是办公区域的走廊，进入尽头的办公室，克隆人在腕表上进行操作后，地底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中间的书桌开始上升，直到它完全升起，一架电梯轿厢出现在眼前。
云止悄悄打量着周围，不敢露出太多惊讶。这间办公室是挑空设计，书桌贴合天花板后，刚好容纳了一个层高的轿厢，这可能是整栋楼里唯一没有做二层空间的地方。
看来一切都是为了这架电梯，包括外面那个掩人耳目的餐厅。
她跟着黑泽走进轿厢，电梯门缓缓关上，直至克隆人礼貌的微笑彻底消失。
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电梯轻微的晃荡，他们开始下降，面板上只有一个向下的箭头，并没有显示具体楼层数字。
云止推测目的地应该是深埋地下的单一楼层。
晃荡没有持续很久，电梯稳稳停下，面板的箭头变成“-1”，门开了。
一个喧哗杂乱的大厅毫无防备地闯进视线，墙边是一溜的工作窗口，硕大的显示屏挂在墙上，眼花缭乱的任务不停实时更新着状态。
这里的人毫无秩序，尽管大厅中央配备了座椅，但人们都挤在窗口大声嚷嚷，不少人还端着酒杯，云止甚至看见工作人员正在给一个醉得稀烂的人翻身。
“我的任务奖励为什么没有发放？”
“我要求申诉！这个任务是我们完成的！！”
“你们是不是发布假任务？”
……
在这样的背景下，唯一门可罗雀的窗口便显得格外突兀，坐在“注册登记”四个字下的柜员，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投影小游戏。
“你好，我们需要注册。”黑泽探身。
摸鱼的柜员措手不及地关掉游戏，立即坐正身子，正色道：“两位都要？”
“不，我已经注册过了，我替朋友担保。”黑泽一把将云止推到虹膜扫描器前。
探测头亮起红光，云止稀里糊涂地完成了生物扫描。
柜员虽然长久不接客，但手脚仍然麻利，他戴上全息眼镜，快速在投影键盘上敲击起来，不一会说道：“云止小姐您好，我已经收到了您的生物信息，现在向您确认是否加入无名游走？是的话请您再次扫描虹膜。”
她乖乖地把脑袋伸出去扫描。
柜员的双手又忙碌起来，很快他摘下眼镜，转头道：“您好，已为您发放临时证明，请注意，在您成为正式的无名游走之前，您的朋友黑泽将担任您的担保人，在此期间您的任何违法违规行为，担保人都将共同承担责任。”
他看向黑泽：“没有问题的话，请您也扫描虹膜确认。”
几乎是黑泽扫描虹膜的一瞬间，云止的腕表突然亮起来，有些花掉的屏幕显示着“无名游走临时证明发放”，紧接着一条新消息送达——“今日秘钥：碰杯时只需要三分力气就是完美的友谊。您可以凭借此秘钥，于第一市集'极梦餐吧'找工作人员进入组织大厅”。
哦，原来这是动态接头暗号。
完成工作的柜员再次瘫软下来，又打开了他的投影小游戏。
云止楞楞地看着黑泽：“结束了？然后呢？”
“走，选任务。”他拉着她的胳膊，朝人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他们选了个不那么拥挤的窗口，在短暂的排队和适当的插队后，丝滑地出现在柜员面前。
“接任务？”戴着全息眼镜的女柜员问。
“对，适合新手，5级，报酬没有要求。”黑泽答。
“报酬没有要求？”女柜员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听见了什么稀罕话。
“倒是有几个，你自己选一下。”话音刚落，窗口出现了一个3D投影屏幕，上面陈列着已经被筛选出来的任务清单。
“清除仓库变异种，等级5，报酬300日币。”
“118日护送女童外出，等级5，报酬500日币、10贡献点。”
“击杀黑猫，等级5，报酬500日币、30贡献点。”
……
“这个'击杀黑猫'，为什么报酬比同等级任务高？”黑泽歪头问。
“哦，这个任务滞留很久了，因为发布人要求目标不得触发'濒死爆发'状态，没人愿意接单。”
黑泽若有所思，突然指指屏幕：“就这个，我们接了。”
女柜员摘下眼镜，见鬼似的瞅了他们一眼，随后态度立即转变，十分热情地说：“好的，为您下发任务，如果需要任何帮助，请直接联系我，通讯窗口已经接入你们的后台了。”
她动作之迅速，态度之友好，就像生怕黑泽反悔一样。
腕表同步更新了任务清单，他们俩慢慢从人堆里退出来，云止听了一大堆陌生的术语，脑袋晕乎乎的，不知从哪开始提问。
这时一名微醺的红发小伙突然端着酒杯靠过来，上下打量他们一圈，笑道：“看着面生，新来的？”
黑泽低头研究任务内容，眼皮都没动一下，云止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接了个垃圾任务，”红发小伙瞟了一眼头顶的大显示屏，“击杀黑猫”已经更新为任务中的状态，“大家都知道你们是冤大头了。”
言辞虽不客气，但他的语气很友善，云止一时不知来意，依旧没敢接话。
那人似乎看出来黑泽才是领头的人，眼神转到他身上。
“你们可要小心点哦，听说最近‘零’也在下行区。”
黑泽果然抬头：“哪来的消息？”
看见黑泽接茬，他来了劲：“‘炎魔小队’出任务遇上他们了，4级棱镜的能量，全部被抢走，有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不服，硬要和他们打，没了，今天的大新闻。”
她心惊胆战地看向黑泽，他却再次垂下头研究起任务面板：“知道了，多谢提醒。”
那人见他不动如山的样子，没趣地隔空和云止碰了个杯：“生活可没那么好挣喔！”随后便自行离开，去找其他的人作伴了。
云止盯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贼头贼脑的样子，判断这应该是个不为人知的消息，便凑到黑泽耳朵边上用气音问：“‘零’是什么，很厉害吗？”
“嗯……”黑泽抿嘴沉思了一会，“算是个反叛势力吧，一直在地下活动。”
“你不害怕？”
“怕什么，遇见投降就是了，他们是帝廷头号通缉犯，不敢闹出大动静。”黑泽莫名其妙地看她。
“嘁。”云止无趣地盯着大厅里的人，突然一拳捶在黑泽身上，“你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对贫民窟了如指掌，你不说我就不干了。”
“反正我卖废品也能活……”她又撅着嘴嘟囔道。
“我？”黑泽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露出鲜少的诧异，他关掉腕表显示屏，“我没跟你说过？破产前我家就是干贸易的，和贫民窟来往很多，都是些灰产嘛，运气不好就栽了，之前为了行动方便，我托关系加入了无名游走。”
云止上上下下地看他，将信将疑。
“你不信的话，有很多交易记录和文书，改天我找找。”
“算了算了，”云止挥挥手，“姑且信你一回。”
他们又乘坐电梯回到一楼。
再次置身于餐吧，云止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已经融入其中。尽管还是临时身份，被新生活拥抱的感觉却是实在的。
黑泽拉开餐吧大门，突然话多起来：“临时证明可以让你拥有宵禁时段的出行权，如果遇见巡查组的人，只要出示证明就好，每天的通关密语都不一样，你要背下来才能进入任务大厅，另外，我会去租借两套战斗设备，对付5级变异种应该绰绰有余，你回家里等我消息。”
“什么意思，你不回家？”她错愕。
“嗯，我联系一下老朋友，看看能不能弄两套好点的装备，我们晚上碰头。”
“几点？”
“九点你来我屋子，宵禁时段出任务。”
“为什么？”简直耸人听闻。
“第一人少，第二宵禁时段变异种比较活跃，追踪方便一点。”
他简短地回答完毕，像赶着投胎一样朝反方向走去，云止拽住他：“等等！我还有问题！5级变异种是什么？‘濒死爆发’又是什么？”
“就是你可以安全地扣动扳机击杀一只小野猫的意思，晚点我再跟你说，都是很简单的东西。”
黑泽挥挥手，潇洒地向她道别，自顾自地消失在人海里。
不是，这男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
黑泽走了很远，直到离开变异种聚集的范围，才停下脚步。
他的右手伸进怀里，悄悄戴上了那块银色金属的腕表。与左手装饰着黄色表带的腕表相比，这块表质感高级太多，表带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无数极其微小的机械爪就牢牢抓住皮肤，通过电磁接入信号。
他拨通了一个语音电话，耳朵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音，没过多久便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哟，黑泽，好久不见，任务顺利吗？”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还算顺利吧，你能帮我调两套二手装备吗，带枪的。”
“什么时候要？有没有别的要求？”
“可以旧一点，但功能要齐全，晚上之前送到。”
“没问题，”男人的声音在闹市里显得有些模糊，“我昨天遇见你妹妹了，她状态很好哦，你们应该有一阵没联系了吧？”
黑泽眼里泛起笑意：“是啊，接了这个任务以后，就不能随便联系家人了，有机会告诉她我很好。”
“好说，没有别的事我就去忙了。”
“等等，”黑泽略一思索，“按照我的新身份，再弄一些假的交易记录和文书吧。”
男人奇怪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夹杂着揶揄：“怎么，要暴露了？你的目标这么聪明？”
“赶紧去弄吧，晚上之前给我。”黑泽结束了这个头疼的话题。
“我们一般不喊赏金猎人，官方名称是'无名游走'。”
男人神色淡漠如水，语气平淡得就像在叙述吃饭拉屎一样。
云止看看她手腕上低配战损版智能腕表，时间显示早上9点半，她怀疑自己起猛了，得去睡个回笼觉。
他们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这是云止此前从未踏足过的区域，黑泽却熟门熟路地带着她在市集和住宅区穿梭，甚至为了绕近路横穿了几家店铺的前后门。
要不是他看起来清清爽爽的，说他是贫民窟长大的都不会有人怀疑。
“好的，这个游走……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工作很难吧？我记得要对付变异种？”
“对啊，无名游走就是民间的联防部，你知道联防部吧？”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堵住了她接下来所有的疑问。
云止残存的记忆保留了对变异种的认知，但不多。
这个世界不知遭遇了什么，人和动物都可能产生变异。和渡劫似的，生物遭受不住变异则会死亡，那些存活下来的物种中，神智清醒的成为超凡能力者，神志不清的则会祸乱人间。
这些变异后未死亡的物种统称“变异种”。
由于变异几率会在睡眠状态下激增，因此政府设定了宵禁时段以降低伤亡，同时派出公执法麾下的巡查部每天巡逻，维持社会稳定。
而北郊这片失序且独立的地区，由于常年缺乏系统管辖，早就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帝廷也不知因何缘故，从来没有强行干涉北郊的运转，久而久之，北郊内部自发形成了地下赏金团体，一些变异种不愿为帝廷和集团效力，便选择自由职业道路——加入赏金组织。
在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中，有传闻赏金组织开始和一些明面上的机构合作，为他们处理一些不见光的棘手事件。这也能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一个具备独立系统的组织，能够在帝国掌控下日渐发展壮大，甚至拥有了自己的名字“无名游走”。
但是即便无名游走已成规模，也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入口在哪。
“等等，你知道入口，”她停下来瞪着他，“你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要救我。”
云止开始怀疑起眼前的男人，她明明可以顺其自然地在异世界死去，却被他“机缘巧合”出手相救，还是一个穷困潦倒、倒霉透顶的男人。这男人不图色不图财，手里刚好有一笔供他们过渡的存款，还知道不为人知的秘密。
直觉替她在潜意识里完成计算，现在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合逻辑。
黑泽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眼神逐渐嚣张，他讲话时好像对面站着一个弱智：“你知道如果你死在走廊上，我们一整条都会被带走检查吗？你知道边缘公民的检查费用是自理的吗？救你比坐视不管要划算，而且后面我发现你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无名游走的任务对你来说难度不算高，我想投资你有问题吗？”
云止被轰得哑口无言，黑泽无语道：“你当我是老板好了，好好打工，这个工作可能让你晋升公民等级。”
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转到她身上：“5级公民可以正式享受医保福利，你再也不用和边缘公民抢排队通道了。”
云止：“……”感觉自己被狠狠拿捏。
他们堵住了别人的路，有人在身后叫骂起来，她赶紧又拽着黑泽往前走，边走边觉得他的动机合理，于是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就觉得这里的人应该不会和那对母女一样好心，你要是想利用我就直说好了，我心里踏实点。”
“……”黑泽白了她一眼，随后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起来，用深呼吸压抑着急速上涨的心率。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入口，云止已经把这个问题忘到天边了。
***
他们最后在一个热闹的市集广场站定，这里的建筑显著区别于贫民窟街景，房屋建造开始兼顾质量与美观，起码能对得起“房屋”这个词汇的含义。
“这是哪？”云止使劲嗅嗅，她头一次闻到空气里只有食物的气息。
“第一市集。”
黑泽停下脚步，开始确认方位，他的视线扫过建筑，没有一丝停顿。
云止东张西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平时所接触的贫民窟居民，大多体态孱弱、衣着褴褛，枯槁永远都是面容的底色，偶尔的神采就像惜墨的笔触，只能点上两笔用作装饰，这是贫民窟的“大多数”。
而现在，“大多数”里却掺杂了一些奇怪的人。
他们零星地混迹在人群中，因为坚定的目光和沉稳的步伐显得格格不入，他们走路的神态与气势，好像深知自己将去往何处，并且会一直知道。
尽管大家的外貌没有差异，但他们看上去更像“人”了。
云止得出一个结论，不同于“大多数”随时可被替代的人生，这些人深知自己价值所在，而这种底气需要靠经久的成功经验支撑。
“他们都是无名游走？”云止侧头问道。
“嗯，小点声，很多无名游走是变异种，感官比常人敏锐。”
黑泽话音刚落，几道锐利的目光就投了过来，云止浑身一紧，马上闭嘴。
这些人以后就是她的……同僚？或对手？
似乎觉察到她的僵硬，黑泽边走边安慰：“放轻松，你太敏感了。”
“你才敏感呢。”云止以为他在嘲笑自己。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敏感一点。”
她瞥了黑泽一眼，对方神情如常，她意识到“敏感”这个词，在空源帝国似乎不具备贬义，甚至富含褒义。
为什么？
“就是这里。”黑泽带着她来到一家餐吧门口。
云止抬头打量，这是一栋在贫民窟极难见到的二层小楼。它占地面积庞大，整座建筑却只有一扇双开大玻璃门，温差造成的雾气将玻璃盖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厚实的墙壁也关不住室内沸腾的人声。
如果不是门头挂着的灯牌，没人会知道这栋楼是干嘛的。
“极梦餐吧。”云止不自觉地念出来。
“走吧。”黑泽迈步走上台阶，她赶紧跟上。
大门一推即开，倒没设置什么虹膜扫描的关卡，大有迎接八方来客之意。随着铃铛“叮铃”一声响，热烘烘的喧嚣随着酒香扑面而来。
云止以为自己又进入了异世界。
宽敞的大厅内摆放了起码几十张桌子，依旧有不少没座位的人举着酒杯和餐盘随处而站，他们热切地互相聊天、打牌，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痛。
这是一群大早上就在喝酒的人。
云止从没在空源见过这阵仗，她紧张兮兮地拽住了黑泽的袖子。
男生低头瞥了一眼，也没挣脱，只是脚步稍稍放缓了一些，带着她朝深处的吧台走去。
“你好。”黑泽用手指叩着台面，呼唤背对着他们弯腰忙碌的接待员。
接待员听见声音，立刻起身回头，他额头上有一块泛着蓝色荧光的印记——这是个克隆人。
“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克隆人礼貌地问道。
“我要去任务大厅，”黑泽紧接着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碰杯时只需要三分力气就是完美的友谊。”
“明白，跟我来吧。”克隆人掀开身后的门帘，恭敬地弯腰做出“请”的手势。
黑泽示意一头雾水的云止跟上。
他们穿过一段像是办公区域的走廊，进入尽头的办公室，克隆人在腕表上进行操作后，地底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中间的书桌开始上升，直到它完全升起，一架电梯轿厢出现在眼前。
云止悄悄打量着周围，不敢露出太多惊讶。这间办公室是挑空设计，书桌贴合天花板后，刚好容纳了一个层高的轿厢，这可能是整栋楼里唯一没有做二层空间的地方。
看来一切都是为了这架电梯，包括外面那个掩人耳目的餐厅。
她跟着黑泽走进轿厢，电梯门缓缓关上，直至克隆人礼貌的微笑彻底消失。
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随着电梯轻微的晃荡，他们开始下降，面板上只有一个向下的箭头，并没有显示具体楼层数字。
云止推测目的地应该是深埋地下的单一楼层。
晃荡没有持续很久，电梯稳稳停下，面板的箭头变成“-1”，门开了。
一个喧哗杂乱的大厅毫无防备地闯进视线，墙边是一溜的工作窗口，硕大的显示屏挂在墙上，眼花缭乱的任务不停实时更新着状态。
这里的人毫无秩序，尽管大厅中央配备了座椅，但人们都挤在窗口大声嚷嚷，不少人还端着酒杯，云止甚至看见工作人员正在给一个醉得稀烂的人翻身。
“我的任务奖励为什么没有发放？”
“我要求申诉！这个任务是我们完成的！！”
“你们是不是发布假任务？”
……
在这样的背景下，唯一门可罗雀的窗口便显得格外突兀，坐在“注册登记”四个字下的柜员，正全神贯注地玩着投影小游戏。
“你好，我们需要注册。”黑泽探身。
摸鱼的柜员措手不及地关掉游戏，立即坐正身子，正色道：“两位都要？”
“不，我已经注册过了，我替朋友担保。”黑泽一把将云止推到虹膜扫描器前。
探测头亮起红光，云止稀里糊涂地完成了生物扫描。
柜员虽然长久不接客，但手脚仍然麻利，他戴上全息眼镜，快速在投影键盘上敲击起来，不一会说道：“云止小姐您好，我已经收到了您的生物信息，现在向您确认是否加入无名游走？是的话请您再次扫描虹膜。”
她乖乖地把脑袋伸出去扫描。
柜员的双手又忙碌起来，很快他摘下眼镜，转头道：“您好，已为您发放临时证明，请注意，在您成为正式的无名游走之前，您的朋友黑泽将担任您的担保人，在此期间您的任何违法违规行为，担保人都将共同承担责任。”
他看向黑泽：“没有问题的话，请您也扫描虹膜确认。”
几乎是黑泽扫描虹膜的一瞬间，云止的腕表突然亮起来，有些花掉的屏幕显示着“无名游走临时证明发放”，紧接着一条新消息送达——“今日秘钥：碰杯时只需要三分力气就是完美的友谊。您可以凭借此秘钥，于第一市集'极梦餐吧'找工作人员进入组织大厅”。
哦，原来这是动态接头暗号。
完成工作的柜员再次瘫软下来，又打开了他的投影小游戏。
云止楞楞地看着黑泽：“结束了？然后呢？”
“走，选任务。”他拉着她的胳膊，朝人最密集的地方走去。
他们选了个不那么拥挤的窗口，在短暂的排队和适当的插队后，丝滑地出现在柜员面前。
“接任务？”戴着全息眼镜的女柜员问。
“对，适合新手，5级，报酬没有要求。”黑泽答。
“报酬没有要求？”女柜员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听见了什么稀罕话。
“倒是有几个，你自己选一下。”话音刚落，窗口出现了一个3D投影屏幕，上面陈列着已经被筛选出来的任务清单。
“清除仓库变异种，等级5，报酬300日币。”
“118日护送女童外出，等级5，报酬500日币、10贡献点。”
“击杀黑猫，等级5，报酬500日币、30贡献点。”
……
“这个'击杀黑猫'，为什么报酬比同等级任务高？”黑泽歪头问。
“哦，这个任务滞留很久了，因为发布人要求目标不得触发'濒死爆发'状态，没人愿意接单。”
黑泽若有所思，突然指指屏幕：“就这个，我们接了。”
女柜员摘下眼镜，见鬼似的瞅了他们一眼，随后态度立即转变，十分热情地说：“好的，为您下发任务，如果需要任何帮助，请直接联系我，通讯窗口已经接入你们的后台了。”
她动作之迅速，态度之友好，就像生怕黑泽反悔一样。
腕表同步更新了任务清单，他们俩慢慢从人堆里退出来，云止听了一大堆陌生的术语，脑袋晕乎乎的，不知从哪开始提问。
这时一名微醺的红发小伙突然端着酒杯靠过来，上下打量他们一圈，笑道：“看着面生，新来的？”
黑泽低头研究任务内容，眼皮都没动一下，云止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接了个垃圾任务，”红发小伙瞟了一眼头顶的大显示屏，“击杀黑猫”已经更新为任务中的状态，“大家都知道你们是冤大头了。”
言辞虽不客气，但他的语气很友善，云止一时不知来意，依旧没敢接话。
那人似乎看出来黑泽才是领头的人，眼神转到他身上。
“你们可要小心点哦，听说最近‘零’也在下行区。”
黑泽果然抬头：“哪来的消息？”
看见黑泽接茬，他来了劲：“‘炎魔小队’出任务遇上他们了，4级棱镜的能量，全部被抢走，有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不服，硬要和他们打，没了，今天的大新闻。”
她心惊胆战地看向黑泽，他却再次垂下头研究起任务面板：“知道了，多谢提醒。”
那人见他不动如山的样子，没趣地隔空和云止碰了个杯：“生活可没那么好挣喔！”随后便自行离开，去找其他的人作伴了。
云止盯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贼头贼脑的样子，判断这应该是个不为人知的消息，便凑到黑泽耳朵边上用气音问：“‘零’是什么，很厉害吗？”
“嗯……”黑泽抿嘴沉思了一会，“算是个反叛势力吧，一直在地下活动。”
“你不害怕？”
“怕什么，遇见投降就是了，他们是帝廷头号通缉犯，不敢闹出大动静。”黑泽莫名其妙地看她。
“嘁。”云止无趣地盯着大厅里的人，突然一拳捶在黑泽身上，“你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对贫民窟了如指掌，你不说我就不干了。”
“反正我卖废品也能活……”她又撅着嘴嘟囔道。
“我？”黑泽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露出鲜少的诧异，他关掉腕表显示屏，“我没跟你说过？破产前我家就是干贸易的，和贫民窟来往很多，都是些灰产嘛，运气不好就栽了，之前为了行动方便，我托关系加入了无名游走。”
云止上上下下地看他，将信将疑。
“你不信的话，有很多交易记录和文书，改天我找找。”
“算了算了，”云止挥挥手，“姑且信你一回。”
他们又乘坐电梯回到一楼。
再次置身于餐吧，云止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已经融入其中。尽管还是临时身份，被新生活拥抱的感觉却是实在的。
黑泽拉开餐吧大门，突然话多起来：“临时证明可以让你拥有宵禁时段的出行权，如果遇见巡查组的人，只要出示证明就好，每天的通关密语都不一样，你要背下来才能进入任务大厅，另外，我会去租借两套战斗设备，对付5级变异种应该绰绰有余，你回家里等我消息。”
“什么意思，你不回家？”她错愕。
“嗯，我联系一下老朋友，看看能不能弄两套好点的装备，我们晚上碰头。”
“几点？”
“九点你来我屋子，宵禁时段出任务。”
“为什么？”简直耸人听闻。
“第一人少，第二宵禁时段变异种比较活跃，追踪方便一点。”
他简短地回答完毕，像赶着投胎一样朝反方向走去，云止拽住他：“等等！我还有问题！5级变异种是什么？‘濒死爆发’又是什么？”
“就是你可以安全地扣动扳机击杀一只小野猫的意思，晚点我再跟你说，都是很简单的东西。”
黑泽挥挥手，潇洒地向她道别，自顾自地消失在人海里。
不是，这男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
黑泽走了很远，直到离开变异种聚集的范围，才停下脚步。
他的右手伸进怀里，悄悄戴上了那块银色金属的腕表。与左手装饰着黄色表带的腕表相比，这块表质感高级太多，表带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无数极其微小的机械爪就牢牢抓住皮肤，通过电磁接入信号。
他拨通了一个语音电话，耳朵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音，没过多久便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哟，黑泽，好久不见，任务顺利吗？”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还算顺利吧，你能帮我调两套二手装备吗，带枪的。”
“什么时候要？有没有别的要求？”
“可以旧一点，但功能要齐全，晚上之前送到。”
“没问题，”男人的声音在闹市里显得有些模糊，“我昨天遇见你妹妹了，她状态很好哦，你们应该有一阵没联系了吧？”
黑泽眼里泛起笑意：“是啊，接了这个任务以后，就不能随便联系家人了，有机会告诉她我很好。”
“好说，没有别的事我就去忙了。”
“等等，”黑泽略一思索，“按照我的新身份，再弄一些假的交易记录和文书吧。”
男人奇怪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夹杂着揶揄：“怎么，要暴露了？你的目标这么聪明？”
“赶紧去弄吧，晚上之前给我。”黑泽结束了这个头疼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