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在崎岖的路面上摇摇晃晃,轿夫赶时间,奚文在车里捏着胸前蓝青色的布衣,紧闭着眼睛,嘴角时不时的抽抽,她真的快要吐出来了。

    “大哥,慢点……”可惜她气若游丝,根本使不出力说话,轿夫根本听不见。

    “扑哧。”春枝看她那虚弱的样子,笑了出来。

    她坐得惯这车马,不觉得多难受,可看见奚文男扮女装的样子,谁能忍得住。

    奚文也知道自己很搞笑,她掀起眼皮瞪了眼春枝,没力气和她斗嘴。

    别看她面黄得像土里刚摘出来姜,她为了这张脸可耗费了不少心思。

    古代根本没有什么厉害的易容术,奚文皮肤白,脖子又细长,一看就知道不是个男的,因此她特意制作了姜黄粉,随后泡敷在了脸和脖子上,耗费她几日,那效果简直了,打眼看去,她给人的第一印象久深刻了。

    反正不会被人认为是小白脸和女子了,奚文放心地想,顶多是别人觉得他是个瘦弱的黄面书生。

    白瞎这五官!

    车马终于停了,春枝线下了轿子,在外面“啊呀”了一声,奚文担心地紧跟着下去,脚踩进了稀软的泥洼里。

    雪被扫在路边,早晨的细雨混着雪水弄软了这泥。

    “还没叫你下来呢,刚想提醒你,这新做的鞋就脏了。”春枝不乐意地嘟嘟嘴,她们终于不用穿宫里的制服了,春枝正觉得新鲜呢。

    奚文无奈:“姑奶奶,我们都出宫了,到时我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

    奚文颠颠手上都荷包,里面装的银子真让她心里踏实,小皇帝给的经费真足,奚文头晕都治好了。

    “可是闻奚公子?”奚文看向出声那人,男子形象温绵敦厚,不胖不瘦,手臂肌肉紧实饱满,穿着朴素,带着股农民气息,有两条粗眉显得人很诙谐。

    “在下闻奚,我身边这位是春枝姑娘,你就是前来接我们的人。”

    这位就是闻奚公子,怪不得上面的人没和自己说明他的五官,果真黄到能在人群一眼看出。

    “正是正是,诸位可称我野牛,请跟我来。”野牛多看了奚文亮眼,眼光闪闪,和奚文对上眼的时候又觉得失礼,奚文见他抱歉地挪开眼睛。

    奚文和春枝跟着男人走上青石阶,青石阶的尽头就是道观,这道观名声很旺,虽然模子有些老旧,但地处绿树清泉边,依托宝地而起,据说很是灵验,不少达官贵人都肯长途跋涉地过来呢。

    石阶缝隙有青苔,野牛:“众位慢些走,小心滑倒。”

    奚文“嗯”一声,缓了缓脚步,台阶上有不少人从他肩旁路过。

    今日前来便是要见他在丰台城接头的人,丰台离京很近,但背靠山谷,封地狭小,有名望的达官显贵并不多,但此次官人进京,多数人会在这里的驿站歇脚,蹭蹭这峰林观的福气。

    奚文吐槽过此接头人的神秘,到现在她还不知晓他的身份。

    “小姐当心!”背后一道女声高喊道,奚文知道不是在提醒她,再加上自己左胳膊的衣袖被人用力地往下扯,她身型不稳,也跟着往后倒去。

    奚文坚决不让后脑勺着地,一个侧身转去,看清了扯她的那人。

    大氅下隐隐约约见这女子内里豆青色的衣裙,此人通身上下只有头上插着的玉簪一样饰品,五官并不惊艳,眉目间却有种淡淡的书卷气,看一眼便让人体会到舒心惬意。

    本以为怎么也要摔了,奚文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这姑娘的后脑勺,右手臂放在她的腰后,不用手掌触摸。

    她自己倒是紧闭着双眼等人摔下去,啊咧?半天没有痛感,奚文恍惚间意识到自己滞在半空中。

    原来衣领被人从后面提着,奚文又拦着这姑娘,她双目惊惧不已,手还紧紧扯着奚文的袖子,两人连在一起,这才都没摔下去。

    “闻奚公子,你们没事吧。”

    奚文意识到牵扯着她的人是野牛,他力气大,奚文放心了不少。

    可面前的姑娘脸很快就染上薄粉,抓着奚文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等野牛将奚文的身子扯正,二人站稳了她才慌乱地退开。

    “公子莫怪小女失礼。”

    奚文瞥到姑娘的鞋,方才情急,这女子把脚踩在了她的鞋上,沾上了她写上的泥污。

    她素净淡雅,想来注意到后会不开心。

    “无碍,姑娘以后多加当心些,别人自己受伤了。”奚文呲牙笑得阳光,从怀里拿出干净到手帕递给她。

    见她不解,奚文单膝跪地,用手帕将女孩鞋上的泥泞直接擦去,她绷直着身子好像被钉在地上。

    “公子何至于此?”见奚文拿着帕子离去,那姑娘出声问道。

    “即是有缘,祝姑娘前路坦荡,莫再湿鞋。”奚文没回头,只是往后招了招手,以作告别。

    “哟,这不是方家大小姐,永晴娘子吗?”

    方永晴本定定地看着奚文的背影,听声转身,看见那来人便觉得厌恶。

    “萧公子。”她冷声道。

    萧家公子萧年,与她同岁,方萧两家在丰台是世敌,但方家嫡系只有女子,反而萧年即是男子读书又好。

    众人总说,方家早晚有一天会落寞的。

    “小姐,我们快些走吧,不然怕是见不到道观主了。”刚刚尖叫的那个是方永晴的丫鬟玲珑。

    两人仔细脚下,快步离去。

    萧年在背后嗤笑,对旁边的小厮说:“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傲气什么。”

    十五岁时,方萧两家有意联姻,方永晴不愿意,她想找赘婿也一直没找到。

    现在十八岁了,萧年已经成亲,只待科举中第,延续萧家的辉煌。

    野牛带着奚文来到道观深处一个小房间。

    “老大稍后就到,二位先喝茶。”

    奚文端起茶碗,打量着四周,房内只有一扇方正的窗被打开,石屋灰冷,这窗外却有几枝血梅伸了进来。

    好生别致,奚文暗自感叹。

    “公子,公子,外面有人吵起来了。”

    春枝碎着步子走进来,她奔是在外看门的,几人寻了偏僻之处谈事,不愿被打扰。

    这下外面有人争执,人都聚在一起。

    奚文叹气,起身去外面看看情况。

    哟,这么巧,不是刚刚遇见的那位女郎吗?

    她对面这人是谁?奚文见一男子如此粗俗地朝女子说道:“道观主岂是谁人都能见的?也不看看你们方家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道长能帮你什么?”

    峰林观道长只要一出手,和神仙下凡一般都能灵验,可不是人人都能请动的,也没人敢逼迫他,毕竟人做的法事有好有坏,谁敢去冲撞。

    男子旁边的小厮坏笑着附和道:“嘿嘿,女郎今日前来,肯定是问道长做法求姻缘的,公子你当心下月就去方家吃喜酒呢。”

    就算是今日定亲也没有下月就办席的道理,方家嫡女当然是三书六聘才能出嫁的。

    女郎虽然淡漠地挪开了视线,旁人说什么都像耳旁风,显然是习惯了。但她身边的丫鬟却气得不轻,但粗俗哪能比过男子,脸都红成了辣椒。

    奚文和春枝都看不下去,春枝嘟囔着:“这人也太坏了。”

    “哎,你去做甚?”

    奚文顶着张黄脸站在二人中间,方永晴身高和她相仿,正好把她挡住,隔绝了萧年不善的视线。

    “你又是谁,敢管我们萧方两家的事?”萧年鄙夷地盯着奚文那张脸。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言语如此失礼,应当给这位娘子道歉。”

    “呵,我只是实事求是,报上你家门第,我有机会倒是要前去拜访一下你这侠肝义胆的公子。”

    “想让我道歉?绝无可能!”

    整个丰台,没有比萧家更嚣张的,奚文早就在资料上提前了解过了,那这位姑娘肯定是方家女儿了,刚刚旁人唤她永晴……

    方家大小姐方永晴,听闻读书极好,世人只叹她是女子。

    奚文眼光锐利地盯着萧年,像是看垃圾,他气急败坏道:“怎么,莫非你要和我打一场?”

    萧年自幼文武兼备地训练着,奚文这小身板他一拳就能打趴下。

    奚文伸出一只手,挡在方永晴面前。

    “永晴姑娘,你先走。”

    “够了!”方永晴拧着柳眉怒呵道,走到奚文的身边。

    倒真有几分气势,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她。

    “萧年,你倒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当初没有和你定亲,是我此生做得最对的选择,你这么小肚鸡肠,到现在还记恨我?”

    方永晴是盛名在外地才女,连京城都有不少人知道她的名讳,不然萧家当初也不会主动和世敌联姻。

    哇,一出手就杀人诛心,厉害啊,奚文默默给她点赞,不过她刚刚就看见野牛的身影了,人已经站在了萧年的背后,只是对方没有察觉。

    奚文又不可能真和人打起来。

    这回轮到萧年破防了,他气急败坏地指着闻奚的鼻子:“难不成你就看上了这种货色?这次你来道观,就是偷偷摸摸私会情郎的吧!”

    “好啊好啊,怪不得我见你一路走到如此偏僻之处,便跟了过来,我果然没有怀疑错你!”

    “聒噪。”说话的人嗓音年迈却疏淡,自带威严。

    萧年三人看去,野牛背后出现一个人。

    此人身穿青色道袍,里面塞着棉絮有些膨胀却不显臃肿,手持佛尘,轻轻一挥,动作流畅而优雅,一看就在道观地位不小。

    “这位道长是?”

    萧年暗叫不好,道长一见他就面色一沉。

    没人回应萧年,道长只是瞥了眼他就挪开了视线,不留半点情面。

    一定是道观主!别人还没有这样的底气。

    萧年想追上去,却被野牛拦下。

    “太桓君让我送客,小公子,请吧。”被峰林观“请”走的忍,日后不得再踏入一步。

    众人看了萧年的笑话,恐自己也受波及,都讪讪离去。

    除开闻奚和方永晴以及两个丫鬟没走,两人对视一眼,都跟着太桓君前去。

    方永晴:“公子也是来找太桓君的?”

    奚文想说是也不是,毕竟她原本也不知要和谁接应,只是见人走进刚刚她所在的石屋里,想必就是这位了。

    太桓君如此盛名,不畏皇权,不贪金银,却是卫阶这边的人。

    其中渊源,奚文当真有些好奇。

    卫阶入宫前的那些年,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在下确实有事相求太桓君。”

    方永晴苦涩一笑:“家人为我求见太桓君,我应约而来,真希望太桓君当初不要答应。”

    玲珑听到了在后面急道:“求姑娘上上心好么?”

    方永晴退了萧家的亲后,也不爱参加什么宴席,上门求亲的人要么觉得自己门楣没有萧家好,要么觉得方永晴对书太痴,不适合娶进家门。

    方永晴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小小一段路,如今已经走到了终点。

    她站在石屋前,微微俯身和奚文行了个礼,气质淡雅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奈与苦涩:“今日种种,多谢公子了,我先前去。”

    “姑娘若不愿意,就应当遵从本心,像道长求自己真正所愿之事。”

    “我所愿之事,怕绝无可能。”

    “比如呢?”

    “身为女子,我想堂堂正正参加科举,与那些男人一较高下,入朝为官,福泽百姓。”

    她的背影寂寥,低声说:“公子觉得可能吗?”

    奚文:“事在人为,尽力去做,才算不枉此生。”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相信永晴娘子。”

    奚文和春枝就站在石屋外,看着方永晴走了进去。

    野牛随后也感到了,奚文偷偷摸摸地和他挤弄眉眼:“你老大来头不小啊。”

    “你一会进去小心些,千万别惹怒她。”

    “哦?此话怎讲。”

    “我不能说。”野牛憨憨地挠挠头。

    石屋内,方永晴坐在香案前沉思,太桓君再一旁喝茶。

    “想好了吗?”

    “小女想好了。”

    她一把扯断手上的珠串,红珠散落一地。

    “我不要桃花香,求道长祝我,登上通天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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