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兴十六年仲夏,锦官城柳府。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府邸的厚重大门已被暴力破开,摇摇欲坠地挂在门框上。门内外,横躺着几具尸体,他们的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映照着满地的血迹。血迹在各处流淌,如同一条条暗红色的河流。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异动,一个女子狂奔在苍茫的夜色中,月光在她的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身后,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是追兵紧随而来。迟非挽心里泛起苦涩,心绪复杂难言。

    昨夜她正坐在桌前研究新药物,谁曾想,熬个夜猝死了,睁眼时便是躺在血泊中。

    半边火光映在她脸上,迷糊着听到周围的惨叫声,迟非挽陷入疑惑,她的身上还趴着个女人,有血从对方身上流下来滴到了迟非挽身上,她想推一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远处好像有人在喊什么。

    “我们柳家忠贞磊落,却落得如此下场。”

    柳家?这场景真实的不似做梦。

    身上的女人动了动,嘴角流出血来,这下迟非挽看到了,一个长剑将二人串在了一起,女人张了一下嘴,最后一句还不忘安慰她,迟非挽听到她对自己说笙笙别怕。

    周围逐渐归于沉寂,夜幕如墨,沉沉地笼罩着这里,曾经辉煌的府邸,此刻却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庭院被搜刮完,火将家里的一切变为死寂,迟非挽恢复了行动能力,与此同时一大段记忆出现在她脑海里。

    原主柳笙本是柳家大小姐,父亲在朝当官清廉正直,立功无数,然而朝廷的一道旨意犹如利剑横空而出,柳家被判为通敌叛国,士兵们冲进各个房间,肆意搜刮着财物。血腥的杀戮随之展开。

    刀光剑影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忠诚的仆人试图反抗,却瞬间被斩杀。家族中的男子们奋起抵抗,却终究寡不敌众。鲜血染红了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一年长女子护着她跑出,二人被长剑插穿,痛苦的嘶吼响在耳边,“夫人、笙笙”。

    柳笙生前所见一幕幕在迟非挽眼前闪过。

    迟非挽闭了下眼,伸出手抚过面前年长女人的眼睛,安息吧。

    既承了你女儿身体,便自觉为你们报仇。

    迟非挽很快接受了自己死了穿越了的事实,她放平身上人的身体,站了起来,这一幕如果被别人看到,将会非常惊悚,只见已经死透的人突然换了副面相活了过来。

    追兵们的脚步声沉重而有力,将迟非挽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脚已经被路上的荆棘和石块划破,鲜血染红了她的鞋袜,衣摆上也全是刚才血泊里沾的血,谁能想到那些人杀了人抄了家还不够,还要回来庆功设宴,这才让她被看个正着。

    “唔”

    跑得太快急促,腿一时虚软摔倒在地,前不久应该是降过雨,迟非挽半条腿滑跪在地,手及时支住身体才不至于摔倒水坑里,不过泥水还是溅到了脸上,她没忍住眨了下眼。

    该怎么办?

    迟非挽慢慢冷静下来,低头思索方法,月光透过林子撒下来,泥水里映出自己的脸。

    等等,自己的脸。

    迟非挽没有管脸上的泥水,迅速挽起衣袖,胳膊上一个银针型的胎记暴露出来。

    位置也一模一样,她自己的身体胳膊上就带一个银针胎记,当时师父还调侃她就是针灸传人。

    所以,她是身穿,那些官兵追她只是因为她衣服上的家族图案?

    迟非挽动作利索地脱下外袍,不知从哪变出几根银针,几下将外袍盯在树叉上,夜色模糊人的视线,远远看去倒真像个人站在那里,然后迟非挽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

    晨曦微露,长长的宽巷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青石板湿漉漉的,瓦檐前水珠嘀嗒。街巷两旁店铺的门门板被潮气浸润得油亮,报晓钟声遥遥飘荡。

    包子店、煎饼店的伙计卸下半边门板,进进出出,炉灶里炭火噼啪,蒸笼热气蒸腾。

    “你们听说没,柳家没了。”

    “这事闹那么大谁不知道,听说是通敌叛国,那柳...真的不像啊

    “我还听说,当时跑了个人,现在还没抓到。”

    跑了的迟非挽一口咬上刚买的包子,那天她还真脱身了,脱了那个外袍,容貌又和之前不同,跑进人堆里谁也抓不到她,她还大胆地为别人治病挣了点钱。

    想到这她又叹了口气,主要是没钱实在寸步难行啊。

    迟非挽穿着新买来的布衣远离了是非之地,远离主街道,耳边逐渐安静下来,之后到长安想顺利入宫难度估计不小。

    她的头发被木簪半扎起来,头时不时摇两下,批下的头发跟着一起晃动,似乎在否定自己的想法,街道里突然传来人的低喘声,迟非挽顿在原地。

    只见她疑惑地低头看去。

    街巷背处,狭窄阴暗,落叶和积水都腐烂在这里,不知何时她竟走到了这里,而此刻一个男子正趴在地上,头发被血沾湿贴在脸上,嘴唇青紫还时不时张合几下,衣服上也全是血,伸出的一只血手抓住了迟非挽的衣摆,求救不像,倒是更像索命的鬼。

    换个其他人估计都叫出来,迟非挽也想叫,只这人好像在说话,所以她只在心里叫出来了。

    啊啊啊啊我的新衣服。

    “救...救我。”与此同时,她听见男人这样说。

    迟非挽一脸平静地抽出自己的衣摆。

    路边的男人不能捡。

    刚迈出一步,刚才还奄奄一息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没了头发遮挡露出的眸狠厉而冰冷,一把剑也架在了迟非挽脖子上。

    此刻是真来索命的了。

    迟非挽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抬起来,假惺惺地呵呵一下,两只手指半捏住剑拿远。

    “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嘛。”

    就这样,本来就穷困潦倒的迟非挽又被迫养了个男人,连拖带拽两人一路到了锦阳城。

    一个偏僻佛殿里,巨大的佛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的俯视着众生信徒,光影被挡住一瞬,门口的少女雪衣墨发,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一双水剪双眸宛似含烟的芍药,她未看佛像,而是直直走向佛像背面。

    “泡的怎么样了?”

    进来的少女正是迟非挽,而他问的人正是那日捡的男人。

    见她回来,男人抬眼一瞬,手仍然泡在盆子里,里面堆放着许多药草。

    “这样真的有用吗?”许是这么多天,解毒都未有大进展,江煜年忍不住问出来。

    见女生一直没说声,江煜年想起什么,手在盆里搅弄起来。

    迟非挽满意地笑了,随后又一脸歉意道:“小女子不才,有些药草实在采集不到,不过我看你不是好很多了吗?”

    后半句她可没说谎,比起刚捡到男人时那副可怕样子,现在可不是好多了,换上买的布衣,像个人一样。

    看到布衣,迟非挽又想起他换下的那个衣服了,若是简单的以剑相逼,在那种情况下,她有的是办法制服,只是鲜血掩盖下那个衣服的花纹......

    迟非挽的视线落在江煜年身上,却长久的没有聚焦,直到看到江煜年皱起的眉。

    “你刚才说什么?”

    “我何时能好全?”

    “嗯...一个月吧”

    “这么久。”江煜年语气露出明显的不满,他实在是拖不了这么久,唯一庆幸的是这位姑娘去的地方貌似也是长安。

    “你这毒想必是有人极想治你于死地,不太好解,不过...”迟非挽听到他的反问才继续“不过你若是听我话,兴许能快点。”

    迟非挽认真观察着面前人的表情,看他相信,嘴角轻轻勾起。

    不太好解是假的,不太想解才是真的,若是早点解了,还怎么利用,一个月差不多也该能到长安了。

    “行了,你再好好泡一会,记住我唔...”

    迟非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男人的一双大手从水里拿出就直直捂上她的嘴,迟非挽一皱眉正要拍开,忽然听到清晰的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迟非挽拿开他的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安静地听着来人的声响。

    进来的男人猛地跪在垫子上,似乎太急没整理好话语,先在大殿上传开的是他的抽泣声。

    神像后的两个人,都一脸平静,完全没有半点偷听别人秘密的不自在。

    “我们家一向积善行德,为何要遭此大罪啊,家人接连发热咳嗽,怎么治都无用,街坊都说我们是怪人得了怪病啊,若是能顺利保我家度此劫难,信男愿每月送上供奉。”

    这是瘟疫?

    男人的磕头声在耳边响起,佛像身后有一女子露出身来,男人并未注意,迟非挽观察了一会开了口。

    “你从何处来?”

    迟非挽一把扯掉衣服内衬一角,围在嘴上成简易口罩,随后走了出去。

    交谈之间迟非挽了解到这位大哥姓田,家里一周前儿子突然开始发热咳嗽,拿了药却迟迟不见好,然后妻子也开始生病,后来一些街坊邻居也开始出现这种症状,

    周围人都说他们怪人得了怪病,众人皆远离,求了许多医者,医者一听这情况都不接待,实在没办法,才来求佛。

    迟非挽听完安抚了他几句,打算先安置好捡来的那男人,再跟他一起过去,她刚扭过身,只见江煜年也学着她带了个衣纱口罩从佛像后走了出来。

    “挺聪明。”迟非挽伸出手给他点了个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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