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不,现在或许该称呼他真实的名字了,程清,对,他是程清。

    程清破门进入卧室的时候,我正蜷缩在地上,汗与泪附着在我身上,门板带起的冷气引起我一阵瑟缩。

    程清站在门口,倒吸一口冷气,显然没想到卧室会被我破坏成这样,被褥枕头丢了一地,台灯和相框全被摔碎了,七零八碎地躺在地上。

    而我也被毁掉了,我被自己打碎了,大量的血从我腿间流出,血、泪、汗,我感到自己就要脱水了。

    我像一条濒死的鱼,渴望着呼吸,渴望着解脱。

    可我是一个人,我只能被困在现实里,求死不能。

    程清扑过来抱我,用嘴唇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又一下,低头看我时,愧疚几乎要从那双眼睛里溢出来了。

    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摔了我才导致的流产。

    也好。

    他爱这么想的话,那就这么想吧。

    反正我想做的,只是把这塘水给搅浑罢了,剩下的我一概不关心,正如我从前说的,一切于我都无意义。

    程清的臂膀非常有力,抱得我非常稳。

    我想起结婚的时候,程澈也是这样抱着我,抱着我开心地转圈,把我搬到婚车上。

    那个时候我们都天真的认为,我们一辈子都会开心和幸福,但实际上,我们留住的只是天下万千夫妻走向不幸的漩涡。

    我又一次躺在了病房里。

    坐在床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药液不断输进血管,冷却着身体,但我的思维却在发烧。

    病房的门轻响,程清走进来,停在我床边。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抱歉,孩子……”他犹豫着,似乎忘记了怎么说话似的,支支吾吾,丝毫没有了先前的决绝。

    原来你也会疼惜兄弟的孩子吗?

    我心里冷笑,面上则不动声色,将他说不出口的后半句话吐出来:“孩子没了是吧?”

    程清顿了顿,缓缓地点了下头。

    “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程清终于撑不住了,深吸口气开口说道:“不过他本来也不该出生的,不是吗?”

    我略挑眉,“你的意思是,我的孩子没有了,是我活该,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一下坐起来,“什么叫本来也不该出生?你说的还是不是人话了!这是个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闻言,他瞳孔微微放大,似乎被我的话给冲击到了。

    “我……”

    “你什么?”我趁热打铁,全然顾不得肚子的疼痛,继续逼问道:“你不是它的父亲吗?我的孩子不是跟你一起孕育的吗?我说的有哪一点不对?”

    我说的哪一点都不对。

    但因为扮演着另一个角色,程清反应了一会儿才接上话:“没错,他是我的孩子,但你吃了那么多精神药物,他畸形或者死亡的概率有多大你是知道的。”

    “那你就任由他死掉!?”我几乎咆哮起来,怨恨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想要他?”

    程清被我怼的哑口无言,“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不冷静的是你!”我指着他的鼻子骂:“不,你冷静,你怎么不冷静呢?你可太冷静了!你简直就是个冷血动物!”我越骂越亢奋,鼓足勇气骂出一句极其没素质的话:“你这个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啊!”

    没等话音落地,一记狠厉的耳光便兜风甩在了我脸上,打得我耳朵里嗡嗡直响。

    我皱着脸,舌头已然舔舐到腥甜的气息。

    程清气昏头了,胸口剧烈起伏着,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可见方才那番话到底有多么戳他的肺管子。

    生长于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往往最忌讳旁人拿他的家庭说事,尤其像他这样父亲酗酒又暴力的,对温柔的母亲的渴望真的会达到极致。

    所以只用一句话,就把他伪善的面具打碎了。

    暴力,冲动,乖张,这才是程清的底色。

    我捂着脸,深吸口气,把体内那只蛰伏的恶魔释放出来。

    医生和护士闻声赶来的时候,病房已经被我造的一塌糊涂,程清抱着胳膊站在门边,一言不发。

    医生和护士七手八脚地按住我,给我推了一针镇静。

    出院之后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想尽各种办法跟程清闹,跟他动手,指着他的鼻子骂的特别难听。

    我就是要不断挑衅程清的底线,我等着他受不了的那一天,等着程澈亲自来找我的那天。

    但有件事我算错了。

    我没想到流产对我的影响会这么大。

    我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孩子,每当夜幕降临,我总会想起自己从楼梯上跌下去、从程清背上摔下去的情境,我的左边胸口难受的我睡不着觉,我在内疚和怨恨之间挣扎,把自己搓圆捏扁,拼尽全力让自己忘记一些事情。

    我的心理起伏变得异常的大,本应该半个月吃完的药不到一周就被我吃了个精光,程清不得不带我去拿更多的药,但这次我却不想吃了。

    因为我想要孩子。

    我开始拒绝吃药,把药片通通冲进马桶。每当这时,那个男人就会把我抱进怀里,喂我吃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

    冷水将药片冲进胃里的时候,我看着面前的那张脸,根本分不出这到底是程澈还是程清。

    我分不清他们了!

    意识到这点的我手忙脚乱地扑到保险柜前,拿出先前藏进去的相册打开,纸张在我指尖流动,我才想起来这里面根本没有程澈的照片。

    男人单膝跪到我身后,双手扶在我肩上,关切地问我还好吗。

    “你是想找我的照片吗?”他偏头吻我,手越过我将相册继续往后翻。

    我惊讶地发现后面竟然全是他的照片!

    “你找的是这些吗?”他哄着我,手掌温柔地从我身上滑过,“亲爱的,这就是我的照片啊,程澈的照片。”

    程澈……

    不,照片上这个是程清。

    不不不,应该是程澈……

    程澈、程清、程澈、程清……

    我根本分不清了。

    我的大脑在分裂,我的精神在咆哮,什么程澈程清,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无所知!我是一副空壳!

    当我意识到我着实分不清程澈和程清之后,我选择离开家,去杨真那里住了几天。

    “你说你们两个,怎么就闹到现在这个局面了呢?”她给我倒了杯水,“就不能好好谈谈吗?天天不是吵架就是动手,你们俩有仇还是怎么?”

    “可不就是有仇么,不然谁跟他结婚。”

    我说的随意,杨真瞥了我一眼,烦躁地嘬了两口烟。

    我见她抽的不是她一贯抽的,想来应该是新男友留下的,便问了一嘴:“你跟你新男友怎么样了?男大小奶狗,还合你心意吧?”

    “他啊……”杨真抽口烟,烟雾后她的眼睛晦暗不明,“也就那样吧,过不了多久估计也就分了。”

    我听出点端倪来,“怎么回事?”

    “他把他同学肚子搞大了。”杨真瘪着嘴巴,脸上划过一抹怨念与自嘲,“到底年轻啊,一下就能怀上……”

    她说的轻松,但我知道,杨真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在学生时代,她也曾是一个非常腼腆的女孩子,会因为喜欢的男生帮忙带水而面红耳赤。因为高中时学校抓得紧,我本以为他们的爱情会到此为止,但幸运的是,这段甜腻的少年爱情并未中断,反而愈演愈烈。

    在大学时期,杨真怀了那个男生的孩子,我本以为他们会就此结婚,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日子。

    但最后不知为什么,大三时杨真哭着来找我,告诉我她们分手了。

    我陪着她喝酒说了一晚上的话,最后实在没忍住,问她孩子怎么办?她却反问我什么孩子?她说她肚子里早就没有东西了。

    我像从前那样按按她的肩膀,提议说喝点酒吧。

    杨真叹口气,去酒柜里拿了一瓶高度的威士忌来,我去厨房拿了冰块酒杯,两个人简简单单对饮半杯,心头的郁气这才散去些许,敞开了话匣子。

    “你喝这么多酒,身体能行吗?”她拍拍我的肚子,“刚流了没一个月,行不行啊你?”

    “没事。”我摆摆手,“光姓程的已经快气死我了,相比之下这点酒简直不够看。”

    杨真笑一笑,“行吧,你们俩啊,真就是冤家。”

    “仇家。”我淡淡地纠正她道:“那王八蛋现在彻底不当人了,流的就跟不是他的孩子一样,没心没肺的,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么找了这么个玩意……”

    “现在骂的难听,当初那不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我闭闭眼,“不管怎么说,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想让他多么舒坦。”

    杨真扭头看我,无奈地笑一笑。

    “说罢,我能帮你做什么?亲爱的闺蜜小姐。”

    “前段时间他不是签了两千万的单子嘛。”我抖动手腕,把杯里的冰块晃得叮当响,“我不想让他这么舒舒服服地把钱挣了。”

    “懂了。”杨真搓搓额角,那杯子点了我一下,“你也就仗着我有个好爹,一天天净知道给我作妖。”

    “不白用你。”我从包里拿出一份邀请函,“你喜欢的兰德老师的生日邀请函,帮你弄来了一份。”

    “这还差不多。”她弯起嘴角,“你老公的事,我保证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漂不漂亮我不知道,我也无所谓,只要能她不是全然站在程澈兄弟俩那边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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