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人迟迟不回答,魏褚似乎在对空气问话,而且……她似乎很怕他。

    还有那支白玉镯子,怎会出现在她手上,帘后的郡主究竟是谁?

    魏褚平静了整整三年的心,在此刻沸腾,他伸手,攥住车帘。

    “荣王!”

    野果撒了一地,春雨张开双臂,拦在马车前:“郡主已经歇下,您若执意要问什么,不如再找机会。”

    “让开。”魏褚戾声呵斥。

    春雨早听闻魏国荣王阴鸷狠戾,肃杀嗜血,杀人时连眼都不眨,是太子殿下手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刀,如今亲眼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春雨虽怕,但,一切为了郡主,她深吸口气:“郡主不愿见殿下,殿下不明白吗?”

    魏褚眉头一皱,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什么意思?”

    “殿下手里的镯子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魏褚猛然抬头,心疯狂跳动。

    又听春雨说:“此物原是公主之物,郡主在一次宫宴上偶然拾到,却被公主诬蔑为偷窃,郡主百口莫辩,只能认下,不仅如此,公主为了折辱郡主,还将镯子赠予郡主,命她日日戴着,以示公主的慷慨。”

    魏褚默默听着,燃烧跳跃的心被春雨的话浇灭,镯子在这里出现,原是巧合,真的是巧合吗?他在心底自问。

    春雨偷偷看了眼荣王的神情,好像没有发现端倪,于是继续声情并茂:“启程之际,下人不慎将它一并装了起来,郡主本想扔进江里,只是还未来得及就被水贼抢走了。”

    “您如今气势汹汹地带着它来质问郡主,郡主畏上加畏,她怕您,难道还不明显吗?”

    真是一气呵成,非常完美的故事,春雨不由得佩服自己。

    “桑平芜……”一张笑颜如花的脸浮现在魏褚的脑海里,可转眼间,那张脸就变得扭曲狰狞,“真是一点都没变。”

    一样的凌强欺弱、嚣张跋扈,将他人真心掰碎了,踩在脚下,多可恨啊,所有人都讨厌她,憎恶她。

    桑平芜有多可恨,他魏褚就有多可笑,他竟然还骐骥着有朝一日,她能不远万里来寻他,求他原谅。

    “殿下,这镯子不如交给奴婢早点处理了。”春雨试探伸手。

    “不必了。”

    这是他的东西,自然要由他亲自处理。

    “那……您……慢走。”

    魏褚深深望了眼车帘,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握着镯子的掌心逐渐收紧,无奈白玉质地坚硬,捏是捏不碎的,魏褚随手一扔,手镯消失在密林。

    这时,审完水贼的陈平刚好回来,他快步跟上魏褚:“主上,水贼招了。”

    “说了什么?”魏褚神色恢复寻常,方才的失态荡然无存。

    “三日前,他们收到一箱银子和一封书信,信中明细写了郡主一行人的行踪,以便杀人灭口。”

    “买凶杀人,真是有趣。”

    “还需继续查下去吗?”

    魏褚浅浅摇头,慢慢转动扳指,眼神淡漠:“不必。”

    他只负责将桑国郡主完好无损地送到魏都,此后,无论她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何况他本就不想再与桑国的人牵扯。

    “殿下,还有一事……”陈平办事说话一向利落,此时却支支吾吾起来。

    “有话快说。”

    “桑国探子来报,桑国公主失踪一年有余,至今下落不明。”

    转动的扳指忽地停住,魏褚缓缓抬头:“消息准确?”

    “春信堂的春探,消息只真不假。”

    春信堂,活跃在五国之间的情报组织,收钱办事,认钱不认人,其内探子被分为信探与春探,信探通常为寻常人家办事,春探则专门为达官贵人办事。

    春信堂的春探只有十位,可谓优中选优,能力非比寻常。

    魏褚忽然腾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向马车走去,行至中途,又猛然停住。

    自己这是怎么了,仅是一个手镯,一个失踪的消息,就扰得他心烦意乱,失了分寸。

    魏褚冷静下来,转身回到原处:“失踪一年,为何现在才来报。”

    陈平还沉浸在殿下突然起身离去的诧异中,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连忙收起错愕的神情,答到:“许是守卫太严?桑国皇宫一向神秘,十个春探去了六个才打探到一点消息。”

    魏褚给了春信探连续三年的银子,让他们打探桑国公主的消息,整整三年,他得到的第一个有关桑平芜的消息,便是她失踪的消息。

    “可有她身在何处的消息。”

    “据……据说……”下面这话,陈平不知道该不该对主上说,毕竟只是传言,探子只是偶然提了一嘴。

    “再这般支支吾吾,自去领罚。”

    “只是传言,当不得真,属下还是领板子去吧。”陈平虽才跟在殿下身边三年,但深知他的脾性,也偶然得知一些殿下与那位桑国公主的前尘往事,他若将此话说出来,说不定受得罚更重,怪就怪自己犯贱,非要提一嘴。

    “有何不能说,不过是又遇上一个位情郎,与他私奔了罢。”

    五皇子魏江成悠哉悠哉走来,一张嘴就想要气死魏褚。

    魏江成与魏褚向来不对付,得知魏褚在桑国当质子时与桑国公主的那些风流事后,便时常拿此揶揄魏褚。

    “桑国公主倒是好命,就算做尽了坏事,也有人念着她,想着她,盼她好,三哥你说是吧?”

    “盼她好?”魏褚冷笑,声音仿佛阴湿的山洞传来,阴森冰凉,“我只盼她别死得太早,死得太轻松。她犯下的罪孽,需得一点一点慢慢偿还。”

    魏褚的表情太过骇人,魏江成撇了撇嘴,没有继续开玩笑,说起了正事。

    “你要找的人,抓到了。”

    ……

    马蹄声此起彼伏,马车里的桑宁抬起困惑的眼睛,望向一旁的春雨。

    春雨授意,掀帘瞧了瞧外面,又喊住一个侍卫,问到:“这是要启程去魏都了吗?”

    “主上先行回去,我们等天亮之后再护送郡主启程。”

    “可是发生了什么?”

    “大人们的事,小的怎么知道,姑娘还是细心照顾郡主,莫要多管闲事。”

    随意找的侍卫都这般冷漠刻薄,可见他们的主子平日里是怎样的人,春雨假笑道谢,松了帘子,坐回去。

    “又出事了吗?”桑宁有些心慌,她下意识抚摸手腕,却发现空无一物,那个手镯已经不属于她了。

    “郡主不慌,等天一亮我们就出发前往魏都,到了魏都,应该就能安定下来了。”

    见郡主依然闷闷不乐,春雨握了握她的小手,浅笑道:“到您与太子成亲那日,春雨为您梳全天下最美的妆,保证郡主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桑宁不懂新娘是什么,也不懂美是怎样的,但她看见春雨在笑,于是她也跟着笑。

    “这就对了,郡主笑起来如天仙一样美,应该多笑笑,笑笑。”春雨说着,用两指撑起两边嘴角。

    两边嘴角上扬是笑,是高兴;两边嘴角下了垂,是哭,是难过;那生气呢?生气的时候嘴角是怎样的?

    不知为何,桑宁心底响起荣王两个字:“春雨,你可是荣王是怎样的人?”

    春雨愣了愣,郡主连未来夫君太子都还不曾过问,竟然问起了荣王。

    “呃,奴婢也只是听闻,不知道真不真……”

    “无碍,你尽管说。”桑宁语气有些急切。

    “荣王魏褚,魏帝的第三子,母为村野浣衣女,那女子生产时因大出血而死,从此荣王便寄养在安贵妃膝下,其十岁那年,被送至桑国为质,整整十年,三年前才被魏国太子接回来,替魏出征,立下赫赫战功,被册封为荣王。”

    天将将亮,魏褚带着一群金衣卫,包围了张按察使的府邸。

    禁闭的门被一脚踢开,张望安急匆匆从卧室里出来,身旁的夫人还在为他整理衣裳。

    看清楚来人,张望安质问:“荣王,你这是作甚?”

    “粮仓失窃一案,按察使难道没什么想说的吗?”

    张望安不动声色眯了眯眼:“粮仓一案早已盖棺定论,荣王此时提起,是在怪太子殿下办事不利,找错了真凶吗?”

    张望安深知荣王与太子关系非比寻常,搬出太子殿下,总会有点用。

    魏褚诡异一笑:“若是太子殿下下令捉拿,张按察使可还有异议?”

    张望安慌了,不可能,他和太子在一条船上,太子不可能弃他不顾,他指着魏褚,喊:“你胡说!”

    魏褚只是笑,瘆人的笑:“来人,绑了。”

    “魏褚你凭什么抓我,你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条狗,还是一条出身低贱的狗,一条狗想要违背主人的意愿?魏褚你等着吧,太子不会放过你的。”

    桑宁听得认真,催促春雨再说下去,春雨想了想,继续道:“无论在魏国还是在桑国,荣王都因其母出身卑微,被排挤欺压,到今天,都有不怕死的当着荣王的面骂他出身低贱。”

    “那他呢,他会生气吗?”桑宁追问。

    “这倒是没打听到,不过荣王听命于太子,太子一向仁厚,他即使有恨也不会轻易表露吧……”

    府邸一片肃杀之气,虽被骂得狗血淋头,魏褚依旧面不改色,不紧不慢朝张望安走去。

    张望安谨慎地后退:“我是太子的人,魏褚你莫要得寸……啊……我的手,我的手……”

    “咔嚓”一声后,便是哭喊声四起,张望安手指扭曲,疼得眼泪直流,其夫人也跟着哭。

    “收好你的手指,再有下次,它可就安不回去了。”

    陈平同情地看了眼张按察使,微微叹气,偏偏在主上不快的时候来这一出,别说太子,皇帝恐怕都救不了他了。

    主上这边是解气了,可太子殿下那边怎么办,太子殿下根本没下令,一切都主上自己的主张。

    “太子那边,主上想好怎么……”

    “面圣陈情,为王仓督洗刷冤屈。”魏褚并没有考虑怎么向太子解释。

    陈平心一惊,为了区区一个仓督,主上就要与太子殿下撕破脸皮,他实在觉得不值当,可惜主上一旦下定决心,便是天崩石裂也改不了。

    朝霞初现,红晕撒在魏褚棱角分明的脸上,他只在乎真相,只求一个公道,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日出东方,红光透过车帘缝隙撒进来,桑宁打了个哈欠,竟然不知不觉说了一夜的话,她伸了伸懒腰,听春雨最后说道:“总而言之,荣王善恶难辨,阴晴不定,咱们一定要远离他,明白了吗,郡主。”

    桑宁点头,闭上了困倦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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