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蒬愣了会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她羞愤地用力放下手臂,咬牙猛地转身,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之色。

    好在,这蛮人还残存一丝羞耻之心,此时衣襟已拢好,那素袍男子微矮着身站在他身侧,身旁的案几上放着一个陶瓷小瓶,唐蒬隐约闻到一丝药味。

    唐蒬质问道:“你为何带我来这?若你能将我安全送回去我定要阿娘重金酬谢与你。”

    萧阚不甚在意地启唇:“不知唐侯之女价值多少酬金?”

    唐蒬惊愕地睁大眼:“你怎知我身份?”一旁的男子看向唐蒬的眼神亦露出惊讶。

    萧阚嗤笑一声:“猜的。”

    唐蒬一时语噎,眼前之人太过嚣张轻狂,是常居内宅的她不曾相与过的,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既是如此,那你便知其中厉害,若我有什么闪失,我阿耶阿娘定不会罢休的。”唐蒬抬着小脸,居高临下地睨视着那盘腿而坐之人,扬声道。

    可惜小女郎嗓音中稚气未脱,显然失了那大半威力。

    萧阚直接闭上双目,眉峰不动淡声道:“让她安静会儿。”

    “你...”

    素袍男子忙上前两步安抚,语气和煦:“小女郎,一路至此想必是有些许劳累,不如随在下去旁殿歇息片刻,饮些茶水。”

    唐蒬气恼:“不必了,我自己离开这!”她说完转身欲走。

    而身后萧阚阖上的双目突然睁开,转瞬人已至前,二指点了唐蒬的睡穴,单臂接住了软软滑落的女娃。

    素袍男子看着这一幕,迟疑道:“门主,这唐侯之女怎会在此?你打算如何处置?”

    “碰巧遇上。”

    “当然是,送回去。”

    唐蒬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躺在了自己闺房的榻上,睁眼时还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是眼前双目通红的傅氏令她惊觉,此时自己已回了侯府。

    阿娘显然急坏了,守着她醒来后立马问她身上可有不爽,说着眼里又蓄起晶莹,大夫来看过之后方安了些心。

    接着阿娘又哽咽着厉声训斥了她一番,询问她越过府墙后到底发生了何事,唐蒬自知错了,惹得阿娘担心,将那后面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唐蒬问过阿娘才知,她失踪之后负责看护侯府的护卫尽数出去寻找她,可半个时辰前,平橙突闻内室有异响,匆匆进来便看见唐蒬昏睡在榻上,四处无人,只余榻前雕窗开了几许。

    唐蒬心中又惊又怒,那蛮人怎么连自己的闺房所在都一清二楚,入侯府竟如入无人之境,而且还将她弄晕!着实可恨!

    傅氏何尝不骇然,后怕,只再三叮嘱唐蒬不可再任性胡闹,这次虽是侥幸安然无恙,可那掳走唐蒬之人毕竟来路不明,行事诡秘,叫人如何安心。

    待傅氏从唐蒬的卧房出来,赵妈妈方才开口问道:“娘子,明日小娘子的生辰可还如期宴客?”

    傅氏沉吟了会,道:“宴。”

    “你此刻就去将李将军请来,府里烦请他查看一番,明日也劳他留心一二。”

    赵妈妈应了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这些事唐蒬自是不知,这一日的惊险与颠簸,她的身体自是有些吃不消,倍感疲累困乏。

    平日每晚睡前净面后必用玉蓉膏敷面,秀发上梳以草药制成的抿头水,沐浴净手都有一套方子,整个儿梳洗下来怎的也要花费一个时辰,可今日却是草草了事,由着平橙伺候,她沉沉睡了过去,再睁眼已是第二日。

    -

    天还没大亮,宁都侯府就热闹了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素来静谧清幽的宁都侯府在这个清晨显得格外忙碌一些。庭院深深,山石高耸,细水盘流,上有殿宇楼阁,下有水榭凉亭。

    行至那抄手游廊,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哎哟,这是哪儿来的不懂事的丫头,今儿可是府里的大日子,你这穿的破衣烂衫的是想堵哪位主子心里不痛快啊!”一个膀大腰圆身着华丽的婆子指着已经跪在地上的女子叱道。

    这时,从后头赶来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福身答道:“赵妈妈,这是奴婢乡下来的表姐,不知规矩乱闯了园子,奴婢这就让她出府去。”

    赵妈妈打量了一刻,“今儿府里都忙着呢,我可没这些个时间跟你们这丫头片子计较,只是这侯府可不是哪来的乡野丫头都能进进出出的,指不定就趁着这日子混进来什么刺客强盗的妈妈我担不起这责,来人呐,先把这丫头扣在后院禁房,得空了再来审个一二。”

    赵妈妈说完转身扭着肥腰往内院走去,后面还跟着四个身着精细的丫头,个个仪态端正低眉顺眼。

    走进内院直往主屋的揽玉轩而去,招呼着丫鬟们准备好了娘子的洗漱用品,算算时辰娘子也该起了,娘子起得早,通常小主子的晨起都是娘子亲自照顾。

    正想着听到娘子唤了一声,赵妈妈轻推开卧室的门,“娘子,今儿早裳缕阁差人送来了好几套衣服,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傅氏一身藕荷色晕染菊纹上裳,月白色暗花细丝褶缎裙,如漆乌发梳成一个飞天髻,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缀下细细的金丝串珠流苏,耳上的翡翠耳坠摇曳生光,气度雍容沉静。

    傅氏掀起门帘走进旁边另一间内室,扑面一阵甜香味儿,待看清那床榻上粉雕玉琢的小女郎,傅氏眼里的宠爱都要溢出来,身边跟着的赵妈妈也是面带笑意,一举一动轻柔的生怕惊动了正在酣睡的小主子。

    吻了吻那白生生的面团儿似的脸颊,傅氏转头轻问道:“府里的一切可都打点妥当,可收到侯爷回来的确信儿吗?”

    “回娘子,自半月前收到信儿侯爷不日便能抵达都城之后,便没有再来消息。”

    “另外宴客厅已置办周全,只是从清晨开始送礼的人便没断过,着的人去安排礼品事宜的怕是忙的够呛,我便又拨了伙子人去了。”赵妈妈先回答了娘子的第二个问题。

    傅氏沉吟了会,“时辰不早了,去把面巾拿来吧。”

    “阿离,我们起身啦,今天是你的十岁生辰,可不能赖床哦。”傅氏轻轻握住小女郎的小手摇晃着。

    小女郎一声呢哝的倦音:“不要起身......”边挪动着将自己往被子里藏。

    傅氏看着一阵好笑,给她扒拉下被子露出俏生生的小脸,拿过面巾轻柔地擦拭,赵妈妈在一旁笑着摆了摆头,未置一词。

    待将迷糊糊的小主子收拾齐整后,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从内室出来,唐蒬已然清醒十分,一身团锦琢花衣衫,百褶如意月裙,称得小娇娘玉雪可爱。

    唐蒬端坐在餐桌前,先小喝了两口银耳羹暖胃,她突然想起什么,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没看见平红?”

    “昨日她可是被小娘子生生吓晕了过去,赵妈妈罚她去厨房看着了。” 平橙一边布菜一边回答道。

    唐蒬噗嗤笑了出来。

    “小娘子还乐呢,平红那丫头就是平日没个脑子,让她吃吃苦头也好。”

    “待明日我去给赵妈妈说说,让平红回来嘛。”

    平橙听了没说话,傅氏进来了,俯下身抚了抚阿离额前细碎的刘海儿道:“用完早膳便随阿娘去迎客,阿离可要听话,今日府内人多,你若是再闯祸伤着了自己阿娘是要生气的。”

    唐蒬探身环抱住傅氏,拿小脸蹭了蹭:“阿离知道错啦,阿娘别再生气了。”

    傅氏叹了口气,又为唐蒬整理了下额前的刘海,面容上深藏着一丝不安。

    她端详片刻,若说唐蒬与那人相似之处...其实唯有细看方能从眉眼中寻见,如此遮挡一二,也便难寻了。

    此次逢唐蒬生辰,府里一改往日杜门却扫的作风,反而大宴宾客,这要从唐蒬跟着阿娘在年初去城南栖雾山上的栖雾寺说起。

    五胡云扰中原,多年来的社会动荡战乱不断,政权频繁更迭,致使士族阶级和普通的百姓叫苦不迭。恰逢其时,有玄学之沃土,佛家的出世思想、宗教的慰藉如一场及时雨,浇灌着世人久旱的心。

    于是,南邵北宛俱礼佛成风,佛寺大兴。

    至今,无论是王室贵族或是普通百姓,皆有初一十五去往佛寺烧香祈福的习俗。傅氏便在十五那日携唐蒬去了栖雾山祈福,那也是唐蒬为数不多的一次出府。

    -

    栖雾寺中的“八角琉璃殿”是供宗室贵族们礼佛上香的殿宇。

    “女施主,请留步。”

    唐蒬回头,一位年长的比丘尼从阿娘刚刚起身的蒲团前拾起一支木签,上前两步问道:“这签,可是施主的?”

    傅氏答道:“不是,我未曾抽签。”

    比丘尼颔首单手施礼,傅氏亦微微颔首还礼,一旁的唐蒬却在方才转身微仰之间,头顶的兜帽滑落。

    比丘尼目光淡淡落至唐蒬面上,傅氏见此,侧身抬臂为唐蒬重新整理好兜帽,将小女郎的面庞隐去。虽举手端庄,但细看傅氏眼里滑过一丝慌乱之色。

    唐蒬面容虽多半随了傅氏,但傅氏犹紧张不已,保不齐尚有见过那人的人...

    “这位小施主似有顽疾在身。”

    傅氏顿足。

    比丘尼并未收回放在唐蒬身上的目光。

    “小施主察色阴过盛,视喘息气虚;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经久恐伤及脏腑......”比丘尼神色清淡,语气平平道出。

    唐蒬懵懵懂懂抬眸看向比丘尼,这番话落入傅氏耳中却如寒冬尖利的寒风刮过,虽说唐蒬自小体弱多病,但近两年分明是见好了,岂容他人这般如诅咒似的恶言!

    傅氏冷了面容:“师太莫非颇通医理?可这般匆匆一瞥间便能断病,怕不是危言耸听了些。”

    比丘尼听闻未恼,而是双手合十,此前那支签也拢在了掌心,垂眼道:“是贫尼唐突了,贫尼并非妄言,而是前尘世间贫尼确有行医之历。所谓阴阳应象,万物如此,善医者知此乃足以诊,方才瞥见小施主有早衰之节,贫尼于心不忍,即便所言逆耳,仍言之。”

    傅氏眉头微蹙,袖中交握的双手也逐渐捏紧,显然已被激怒,可惊怒之余,不免为之胆寒。

    “你可知若你有虚言,会是什么后果?”傅氏牢牢盯住比丘尼的脸道。

    “贫尼乃出家之人。”比丘尼缓缓回视傅氏,寡淡的面容上,布满交错的纹路,那双眼却格外灼亮。

    她说完这句,便闭口不言。

    迟迟不见比丘尼有下文,僵立之间,唐蒬仰头看着阿娘略紧的面色,她知道,阿娘对她总是过分担忧,唐蒬虽然时常不忍,可除了少生病,她没有别的法子来宽慰阿娘。唐蒬轻声唤道:“阿娘...”

    傅氏目光移至女儿娇嫩的面庞时,神色顿时柔软下来,她抚了抚唐蒬戴着兜帽的头顶,略一思索,转头淡声道:“你既说我小女有疾,依师太高见,何解?”

    比丘尼听闻嘴角似有微不可见的弧度,待仔细去寻又消失不见,她面带谦逊,视线在唐蒬身上打了个转,迈近两步,思忖道:“高见不敢,小施主的病乃至阴虚,因阳气离绝,故形弱气虚,是邪胜也,急泻之。敢问小施主是否终日避于屋下,留于榻,且寡交言少,困步惰行?”

    人往往会在引导下自行对号入座,傅氏此时便觉这位师太的话一语中的,句句箴言。她确实出于私心将唐蒬困于内宅,即便她知唐蒬有多渴望多见一些人,去外面多看一些景,但她不能,所以她只能暗自心焦,眼看本就先天不足的女儿,愈发懒散羸弱。

    傅氏眉眼微动,沉吟片刻答道:“小女自幼体弱些,自然是小心将养着,你便说该如何调养就是。”

    “当是顺道而行,广开天地,莫行勉强之事,真气从之,精神内守,方能阴阳调摄。简而言之,小施主当多行,多交,从欲快志。”比丘尼道。

    “如此便好?”傅氏听闻内心又升起怀疑,哪有病症不喝药不施针,单单做到几句空无的从欲快志就能好,她只笑自己竟留在此处听了一番晦涩夸大的言辞,以为碰上了一位颇通医术之人。

    傅氏失了耐性,“罢了,不必再言,今日多谢师太指点,就此别过。”

    此时从殿内走出一个小沙弥,他来到比丘尼身侧,身长才堪堪及至比丘尼腰间,他稚声唤道:“了雾师太。”

    唐蒬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傅氏却不曾留意,只牵起唐蒬转身便走。

    行至门槛,身后再次传来小沙弥的询问,“了雾师太,这签是何意?”

    “此乃凶签。”

    “该如何化解呢?”

    “...开府宴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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