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含,阿含,你醒醒,不要睡。”

    “阿含不是我的本名,你唤我赤……羽……”

    ……

    赤羽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这已经是她近五日内第三次做这样的梦了。

    方才,她梦见一把匕首正中自己心口,而身后抱着她的那个人声音似乎很焦急很后悔,急切的想要同她说些什么。

    可她意识逐渐模糊,既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也没有力气再开口,只是心中弥漫着极度悲怆的情绪,以至于眼下她已经从噩梦中醒来,这种悲伤感仍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赤羽稍稍平复了一会儿,掀开寝被,她口干的很,打算下床倒杯水润润嗓子。

    双脚刚一接触到地面,人还没站直,周身便生出一身无力感,使得赤羽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动静闹的大了,被躺在外间的女侍听见,那女侍忙披衣进来,将她搀扶回了床边。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赤羽借着力虚弱地倚在了靠枕上,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道:“我没事阿蘋,只是方才做了个噩梦,有些吓住了。”

    阿蘋瞧着自家公主苍白的面孔,连唇上的颜色都极浅,卷而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像是受到了极度惊吓。

    她赶忙转身倒了杯水,递到了赤羽嘴边。

    赤羽就着阿蘋的手喝了几口,嗓子终于好受了些,她微微咳嗽了两下,苍白的面上泛起了一丝红润。

    “公主这是做什么梦了,能吓成这样?”阿蘋在床边坐下,轻抚着赤羽的后背问道。

    赤羽回想起那模糊的梦境,仍然心有余悸:“不知怎么,我梦见自己被人捅了一刀,正中心口,那感觉又极真,我现在心口还隐隐作痛。”

    “公主这是刚到大周没几日,想家了,所以做噩梦了吧。”阿蘋温声安慰说。

    赤羽微微蹙眉,心道她才不想那个不把她当成人的家,可她嘴上却是应着阿蘋的话说道:“或许是吧。”

    阿蘋又陪了赤羽片刻,见她面色有所好转,便服侍着赤羽重新躺下,末了又在卧房里留了一盏灯,这才回到外间去。

    赤羽的卧房又重归寂静,她借着微弱却温暖的烛光盯着碧色的帐顶看着,心中不由得倍感惆怅。

    当今天下原本一分为五,周、齐、晋、楚、越五国实力相当,可自打十年前周国国君周显继位,这天下的平衡逐渐被打破,现如今周国早已吞并了除越国外的其他三国,周显也称帝,改国号为大周。

    而她这个越国公主,不远万里来到大周都城洛城,为的就是同大周皇帝周显和亲,企图用姻亲关系,换取大周对越国的仁慈。

    这婚事来的也很是可笑,大周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吞并越国,可上任越国国君的先王后年轻时救过如今的大周太后一命,而现任越国国君乔祉乃那名先王后之子,周显为替母亲还恩了情,便让越国送来公主和亲以换和平。

    赤羽觉得那大周皇帝周显十年内能接连吞并三国,只差越国一国便可一统天下,怎么会因为先王后就放弃了攻占越国的想法?

    可她那同父异母的昏庸王兄却深信周显不敢攻打越国,更是因着周显要当自己妹夫而沾沾自喜。

    这和亲的事情本也轮不到赤羽,自打先王后过世三年后,她那父王便又迎娶了先王后的堂姐,也就是当今的越国太后,越国太后有一位嫡出公主,名唤念。

    与赤羽这种侍妾生出来的庶女不同,乔念从出生开始就尊贵无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要说嫁与大周皇帝为正妻这种好事自然是落在嫡公主身上,可听闻周显性格古怪,手段残忍,近乎于无情,尊贵的嫡公主自然不愿意离开家乡受这份苦,于是这桩“好事儿”就落在了她赤羽头上。

    赤羽也因此换了这被父王随便起的名字,如今她对外的身份乃是越国嫡出的安国长公主乔含,乔赤羽于她,已成为昨日旧梦。

    想到此处,赤羽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她来到洛城已经七天了,除了第一天她见到的那位领她来东苑行宫安置下来的周显的贴身内侍官以外,她再也没见过除行宫侍者以外的其他人,更不用说那位皇帝陛下本尊了。

    这位大周皇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后悔了,不想同越国联姻了?还是发现了自己本是个庶出公主,被冠上了个嫡公主的名号送过来糊弄他?

    赤羽不敢往深处想,她原就不想嫁给那位传说中性格古怪的大周皇帝,可从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异母庶弟乔礼还在越国太后手中,这次联姻要是搞砸了,不光是她自己,连乔礼都要性命不保。

    赤羽翻了个身,深深吐出一口气,将这些不安连带着方才噩梦时的惊吓一并给吐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困意再次袭来,她望了望窗外已然泛起的光亮,缓缓闭上了眼睛,在沉入梦乡之前,她晕晕乎乎地想着,等睡醒以后,今日一定要托人打听一下外面到底是何情况。

    赤羽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虽说这东苑行宫只有他们越国前来和亲的一行人,但赤羽也从不敢睡懒觉,谁知道这行宫中的大周侍者会不会都是眼线,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再上报给大周太后和周显本人,赤羽怕一个不经心的举动,引来正式大婚之前不必要的麻烦。

    早起跟着大周皇宫派来的姑姑学习了大周的相关礼仪,中午用过饭又稍歇息了一会儿之后,赤羽看着外面晴朗的好天气,便越发在屋内坐不住,索性带着阿蘋在东苑行宫闲逛。

    这行宫修的极其雅致,想来是花了不少功夫的,身在这其中宛如进入了楚地的水乡,亭台楼阁林立,无一不是雅致又不失贵气。

    赤羽带着阿蘋穿梭在这其中走走停停,走了大半个时辰,方觉得腿脚有些困乏,便寻着个亭子坐了下来,静静赏景。

    还未等她恢复力气,往寝殿处返回,天空却突然昏暗下来,赤羽主仆二人抬头望去,只见远处天边黑云滚滚,怕是不多时便有一场大雨而至。

    “怎么方才天还好好的,这会儿突然暗了下来。”阿蘋有些着急,怕等下主仆二人走不回去。

    “大概是洛城这个时节会遇见这样的天气吧。”

    阿蘋又往远处看了两眼道:“婢子瞧着这天色怕是雨下起来不会小,咱们走的离寝殿有些远,不若公主在此处等上一会儿,婢子趁着还未下去先回去拿了伞来,再接公主回琅华殿。”

    赤羽看着天色,确实如阿蘋所说一般,若是等下雨下起来,两人没有伞,怕是走不回寝殿。

    她点点头,应了阿蘋的提议,阿蘋连忙小跑着出了亭子,一路往琅华殿的方向跑去。

    赤羽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手肘微微挨着石桌,眼睛盯着一处放空,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她想起今日一早托人去打探外面消息无果,不由得又是一阵烦闷。

    那周显像是要钝刀子割肉般,明明说了迎娶公主,却连面都不露,也不召越国随行而来的和亲使节商定具体的迎娶日子,让她就这么消息闭塞的在行宫中忐忑不安。

    她想的出神,连从远处走过来了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直到来人旁若无人般走进了赤羽所在的小亭内,她这才一惊,回过神来,慌忙站了起来。

    来人是一名男子,手握一把合着的油纸伞,身长八尺有余,气宇轩昂,丹凤眼,薄嘴唇,面容英挺,却让人有种不敢亲近的感觉。

    何况此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明明看起来极其淡漠的一张脸,但眼眸中又透露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这让赤羽与之对视的一刹那,忍不住心生好奇。

    “敢问阁下是谁?”赤羽学着周人的问话礼节道。

    那人没有接话,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赤羽被对方盯的隐隐有些害怕,她早闻大周虽没有严苛的男女大防之说,却也不似越国一般民风开放。周风重礼,而自己又是前来和亲的异国公主,眼下这男子这般直愣愣盯着自己瞧,按照周人的说法,这叫无礼,更是孟浪。

    想到这里,赤羽又慌忙退后两步,她来这里和亲已经不遭大周皇帝待见,若是再被人看见自己和一个陌生男子在此“私会”,她怕是有嘴也说不清。

    这么想着,赤羽步步往后腿,试图和男子保持一个安全距离,退着退着险些就要站在亭子以外的地方,她清了清嗓子,复又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会出现在皇家行宫内?”

    那人这才像大梦初醒般一样回过神来,他淡淡说道:“你又是谁?怎会出现在东苑行宫?”

    赤羽觉得这人有故意耍弄她的嫌疑,却还是忍着性子答道:“我乃越国的安国长公主,此次前来与大周皇帝陛下和亲。”

    闻言,那人淡漠的脸上出现一丝笑意:“吾乃大周皇帝派来的使臣,特地来告知长公主殿下,三日后陛下遣人迎公主入大周皇宫。”

    赤羽应了一声心想,她上午方才托人问过外面的消息却一无所获,怎么现在大周的那位皇帝便派使臣来传迎她入宫的消息了?

    莫不是她这举动传入了周显的耳朵里,被他误以为自己急着进宫委身侍奉于他?

    赤羽暂时按捺住心中的猜测,端起架子道:“有劳使臣,本公主知道了。”

    那男子微微朝她点了下头,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这种沉默令人尴尬,可赤羽却避无可避。

    还好没等太久,回琅华殿取伞的阿蘋便折返回来,阿蘋看见小亭内还站着个陌生男子,惊觉不妙,忙引着赤羽,主仆二人匆匆离开了此处。

    男子仍旧站在亭中,背手而立,看着雨中那对主仆相依着“落荒而逃”。

    而那本极尽淡漠,看不出一丝情绪的面容,随着主仆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终是出现了一道无人可知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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