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赤羽起了个大早,新人举行婚仪本该在傍晚时分举行,但天子婚仪,与民间有所不同,光是梳妆穿戴,以及迎她从东苑行宫到皇宫端阳门处,便要花上三个时辰。

    再由端阳门入宫行至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又要一个时辰左右。

    此后才是二人婚仪部分,她还需从前宫奉天殿前往奉礼殿祭告祖宗,而后再行至后宫皇后所居的承元殿,最终承元殿内与周显完成新人婚仪。

    赤羽沐浴更衣,被一群人随意摆弄着,画好妆容,女侍拿来铜镜让她细瞧了两眼。

    许是赤羽从未画过浓妆的缘故,她不太喜欢这妆容,总觉得将自己的五官画的太过艳丽,但身旁的女侍们一个个都说这妆容喜庆,好看极了。

    赤羽忍着动手擦淡唇脂的冲动,被人服侍着换上了喜服。

    文锦制成的玄袍配上纁色的镶边,衬得赤羽这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端庄贵气。

    接过女侍递过来的羽扇,赤羽缓步行至琅华殿正殿内,见陪家媵妾具已在此等候,她朝众人点头,执起羽扇,缓缓走出琅华殿。

    琅华殿外,前来迎接赤羽入宫的奉常,典客以及隋袤早已恭候在此,隋袤先拿出周显所备的帝王迎婚书向赤羽宣读,赤羽带领陪嫁的六媵妾十二女侍跪拜谢恩,又朝越国方向遥遥一拜,而后起身在隋袤等人的带领下,朝行宫外走去。

    行宫外,赤羽登上安车,媵妾和女侍们随车而行,安车两旁站满禁军护卫,一行人出发前往大周皇宫。

    今日能瞧见皇帝大婚,洛城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都想一睹帝王大婚仪仗。

    赤羽板板正正坐在车内,车帘偶尔被风掀起,她得以借此机会瞧一眼洛城的样貌。

    她早就听说洛城作为大周都城极其繁华,今日虽不便直接看上两眼,但单是听着街道两旁人声鼎沸,赤羽便觉得她没有机会一睹洛城全貌实在是遗憾。

    在安车上颠了许久,终于抵达了大周皇宫大的端阳门,赤羽下车,又乘换凤舆朝奉天殿前广场行去。

    行至奉天殿前端礼门处,赤羽下了凤舆,执扇掩面,带领六媵妾十二女侍走上御道。

    赤羽远远瞧见承德殿殿前站立着一个身着玄色冕服之人,那人负手而立,目视着她这个方向。

    赤羽缓步至丹墀处,方跪下叩拜天子,礼毕,复又起身逐阶而上。

    周显礼节性的伸出手,虚接了赤羽一下,后者伸出手,轻轻在他手掌上搭了一下,便又握紧了羽扇柄。

    赤羽没敢抬眼瞧这位出了名不好相处的帝王究竟长个什么模样,她站在周显身后小半步,两人一左一右走进了奉天殿,因着挨得近,赤羽闻到了周显身上的味道。

    那是与其他君王身上不同的味道。

    赤羽这辈子除了眼前的周显也就见过两位君王,一位是她的父王,一位是她的王兄,二者皆用龙涎香,而周显不同,她只闻见了他身上好闻的皂角香气。

    两人至奉天殿宝座前停下,先向在宝座左侧坐着的大周太后苗氏行礼,再转方向,夫妻二人对拜行礼。

    礼毕,只听左右礼者高声道:“却扇。”

    赤羽缓缓将羽扇挪开,她扫了一眼和自己面对面站着的周显,险些乱了自己的仪态。

    眼前这人竟然是那日在行宫中遇见的陌生男子!

    她就知道,大周使臣怎么会误入行宫南面她的下榻之所,那日这大周皇帝定是扮成使臣来试探她的。

    幸亏她没露出什么容他指摘的地方。

    赤羽又大着胆子看了眼周显,后者面无表情望着她,眼神中已经没有了那日的复杂感,赤羽又绷紧神经,双手交叠在腹部,随着周显一同转身,看向站在下方的公卿大臣。

    “拜!”两位礼者的声音再度响起。

    下方的公卿大臣整齐划一行着跪拜礼。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接受完公卿大臣叩拜,又去奉礼殿祭告了祖宗,赤羽与周显双双坐上步辇,朝婚仪最后一个地点承元殿行去。

    赤羽和周显分别被引着进了承元殿,先行了沃盥礼,又被引着入席,两人相对而坐共吃了祭祀肉食,而后又行合卺礼二人分别饮了酒,最后行结发礼,两人各区一缕头发作结。

    至此礼成,承元殿中的赞者又说了些吉祥喜庆的话,便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转眼间,承元殿内只剩下赤羽和周显二人,赤羽低着头,想看又不敢朝周显那边看去,而周显则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赤羽看,仿佛要将她盯出一个洞,看穿一般。

    “想瞧便瞧罢,不用这样遮遮掩掩。”

    半晌过后,周显突然开口道。

    赤羽心中一梗,听着毫无起伏的声音,她沉默片刻,微微抬起眼眸,看了周显一眼。

    “你想问朕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

    这周显简直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竟还能看出来她有话想问却又不敢问。

    赤羽大着胆子道:“那日在行宫,陛下为何假称自己是大周使臣?”

    “朕无意经过那里,并不愿透露身份。”

    “哦。”赤羽小声应道,二人之间又没了声音。

    承元殿再次沉寂下来。

    周显左手放在大腿上,食指指节轻轻敲击着腿面,又过了一会儿,见赤羽仍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他才说道:“婚仪折腾了一日,先去沐浴更衣,这个时辰再传膳不合规矩,便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罢。”

    赤羽听见周显发话,赶忙站起身,朝梳妆台走去。

    今日发饰衣袍皆繁重,穿戴了快一天,她浑身上下像是被上了枷锁一般,周显发话,她如同得到大赦,急急忙忙对着梳妆台处的铜镜要将发饰卸个干净。

    大周婚仪中,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公卿,新人成婚当晚,是不能让侍者服侍的,例如脱簪褪袍,都是需要新人之间互相协助完成。

    赤羽自是不敢劳动周显为她做什么,她想赶紧将钗环卸下,等下沐浴干净了,再来服侍周显沐浴更衣。

    衣袍繁重,赤羽将头上能看得见的发饰摘了干净,却抬不起胳膊绕到脑后将看不见的发饰再摸索着摘下。

    新婚夜的妻子当着丈夫的面直接脱下外袍本不合礼数,赤羽犹豫了一下,回身看了眼周显,只见后者还是一副端坐着的样子。

    赤羽无声张了张嘴,想央求周显将她后面的发饰给摘了,但见周显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赤羽又不敢唤他,只得又转回身去。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赤羽突然心一横,解下了外袍,终于得以抬起手将脑后的发饰摘个干净。

    赤羽静悄悄的走去了浴阁,抓紧时间沐浴。

    她从小在越国王宫里便没有什么服侍的人,像是沐浴梳洗这种事情也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做,便是没人帮衬着,她也很快将自己收拾干净,又换上一旁衣架上放置的衣裙。

    赤羽细细的将头发擦拭半干挽在脑后,而后出了浴阁。

    她走到寝殿内,朝周显那边看了眼,发现对方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还保持着方才正襟危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人果然像传闻中的那样古怪。

    赤羽内心有些发毛,但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陛下,妾已梳洗好了,来服侍陛下沐浴更衣。”

    周显的目光移到了赤羽的脸上,后者卸了浓妆,素净的一张脸,低眉垂眼,睫毛微颤,沐浴后的脸颊上浮现着淡粉色,让人不自觉想要怜爱。

    周显收回视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赤羽上前,垂首站在周显身前伸手揭开了他的白罗大带,周显配合着脱下玄袍,而后轻按住赤羽要接着帮他褪衣的手道:“你去用些点心罢,朕不用你服侍。”

    赤羽退后两步,看着周显离开,松了口气。

    她着实害怕哪处没做对,被这人为难。

    待到见周显进了浴阁,赤羽这才所在完全松懈下来,她坐在圆桌前,慢慢用了两块点心,又去梳妆台前拿梳篦理了理头发,便老老实实坐在了漆绘大床边。

    坐在这床上,赤羽不由得想起了昨晚孙姑姑拿给她看的那些绢画,一想起上面的画面,她就面红耳赤起来。

    赤羽赶忙晃了晃头,想要将那图画晃出自己的脑袋,但一想起等下怕是就要做那画上的事情,她心又慌得很。

    赤羽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几刻,见周显从浴阁出来,往她这个方向走来,紧张地低下了头。

    周显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眼前低着头的赤羽,雪白的脖颈儿无意间露出一截,落入眼中,让他呼吸一滞,神色晦暗起来。

    “安置罢。”周显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沉声说道。

    赤羽应声,却仍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该如何行事,是安安静静准备就寝,还是要做些其他什么。

    周显看出了她的窘迫,遂而俯身上前,顷刻之间拉近了离赤羽的距离。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赤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些绢布上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晕晕乎乎的想着。

    她不敢与周显对视,只是低着头,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呵。”

    预想当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赤羽将本闭着的眼睛睁开,小心翼翼看了眼已经与她重新拉开距离,居高临下站着的周显。

    “皇后莫不是不想早早安置?”

    见赤羽半晌没有反应,周显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不……不是……”赤羽整张脸从上红到下,赶忙往里挪了两下。

    只是刚挪进去,她又想起些不对来,入大周皇宫之前教仪女官曾说过后妃与君王共寝,应该睡在外侧才对。

    赤羽又慌慌张张朝外侧挪动,却见周显人直接在外侧躺了下来。

    “皇后就睡里侧罢。”

    赤羽跪坐在床榻内侧,看着周显平躺下来闭上了眼睛,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她生怕自己再这么坐着或乱动会打扰到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也赶忙平躺了下来。

    接触到软枕的那一刻,赤羽紧绷了一天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则是困意不断袭来。

    明日……明日要做什么来着?

    赤羽在意识涣散之前努力回想着。

    只可惜最后她也没想起什么来,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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