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隐澄找了个花坛边坐下,刚点上一支烟,身边就跑来一只流浪狗,很小,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毛色纯白,直接在他身旁坐下,眼巴巴盯着他,仿佛是把他手里的烟认成了能让它饱肚的食物。

    他抿嘴一笑,歪着脑袋,小狗也歪头看他,摇着尾巴,像是笃定了徐隐澄会给吃的一样,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掐灭只抽了一口的烟:“行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便利店只有几步之遥,小狗的视线跟随徐隐澄的步伐挪动着,见他进了便利店,尾巴摇得更加起劲了,仿佛能读懂他的一举一动。

    店内的空调打得有些热,像个温室一样,徐隐澄身上带着的冷气一下就被热风吹散,也是在他抬头看中央空调的方向时,瞥见了那个纤瘦的身影。对方正附身目视着一排放香肠的货架,挑选着什么。

    他停在原地,感觉自己仿佛一个相机,被按了定格键。

    郝安静拿了一根香肠,正要转身前往柜台时,徐隐澄立刻走到了货架另一面,眼睛却停留在女生那里不肯收回,就好像他的目光是一盆水,已经难以收回。他望着她递出自己选好的东西,望着店员扫描,望着她买单,付钱。

    在她侧身要离开时,他倏地回过神,慌忙往旁边挪了挪,附身装作自己在挑选商品,这样就好不用出现在她的余光里,免去了被她看到的风险。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在意这种风险,他也不知道。

    出便利店时,小狗已经不见了,他没有觉得遗憾,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继续坐到花坛边,又点上一支烟。

    *

    郝安静的生活算是回到了正轨,或许在外人看来,酒吧和丢耳机这两件事完全不足以在一个人生的生活中掀起多大的波澜,但对她而言是极其不一样的挑战,她需要去应付,应付那些人说的每一句话,应付他们要求她做的事情,这是长期的独来独往让她丢失的一个能力——应付社交。只是在她心里,一切需要应付的事物,都没有什么意义。

    唯独和她交集最多的是一只流浪小狗,浑身都白花花的,总爱咕噜咕噜地叫,她不太会起名,就以“咕咕”称呼它,次数多了,小狗也听得懂了,郝安静没课的时候经常会去找它,它也知道她通常会在哪里出现,尽管语言不通,但默契已成,仿佛跨物种交流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一样。

    跨年夜当天,郝安静没有回家,为了一个节日特地坐高铁回去属实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回去了也只是面对那座空荡荡的大房子,没什么必要。

    时代广场人潮汹涌,夜晚还未降临却已挤满了人头,郝安静只能看到远处高高的大荧幕上放着的化妆品广告,还有从前方传来的乐队现场的音乐。

    她紧随着人流,觉得自己像一片浪花,被漫无目的地往前推。

    现场的音乐震耳欲聋,一首歌结束了,前方的人群中爆发一阵鼓掌声,人们惊呼着、尖叫着,渴望再听一首,但那歌手只是淡淡道谢,似是退了场。

    郝安静终于挤到了舞台下方,但前方的男生个头太高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往一旁挪了挪,才勉强能从前方那些人头的空隙中看到舞台的一个角落。

    歌声起来了,是个男音,清亮而有磁性,如溪流般清澈。

    前方那几位高高的男性转身打算离开,郝安静趁机夺了个好位置,待她再一次抬头看向舞台时,才发现台上的人竟是徐隐澄。

    她愕然怔住,他唱歌时那股深情和认真的样子同他在酒吧里时的玩世不恭毫不相符,他的歌声就仿佛是刚失恋不久正痛心疾首的人唱出来的,尽管他同白若梁分手,但谁都知道他不喜欢那个女生,这股深情或许是一直以来潜藏在他心底的。郝安静就这么想着。或许他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听着听着,她入了迷,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但却在不经意间带入了自己的情感,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徐隐澄唱歌时总望着前方,他的目光像是落在郝安静后方很远的地方,就仿佛是在观看一段过往,一段他自己的过往。有好一会儿,他都这么望着,不知怎的,或许是他累了,他慢慢收回目光,像一个攀爬的小人一样,缓缓攀过那些涌动的人头,一点点回到离他自己更近的地方,就好像郝安静那天在酒吧里跟随那些灯光移动自己的目光一般。最后,徐隐澄的目光落在了郝安静的那个方向,他看到了她。

    他目光一顿,旋即恢复平静,但他无法忽视看到郝安静那一刻心中涌起的浪涛,他的歌声依旧稳稳当当,舞台对他来说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地方,但心却依旧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歌声结束,台下掌声四起,如雷鸣般,他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时不由自主朝着郝安静的方向望去,他坚信在那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了,但他从女生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冷冷淡淡,像是在用一种客观的眼神审视着他,半秒钟过后,他收回了目光,他不知道在别人看来是何样子,但他自己觉得非常窘迫。

    郝安静背过身挤进人潮,这下他才能够光明正大望着她,哪怕那只是个背影。

    郝安静随着人潮爬上天桥,再过半小时就是跨年倒计时了,她想占个好位子,但人群太过拥挤,她一直都处于被动状态,最终随处找了个小角落待着。

    父亲给她发了消息,说回不了家了,她淡淡回复:好,你也照顾好自己。

    她和父亲的消息记录好像都是这样的对话。此外就没有人再给她发消息,两位室友发了相同的朋友圈,定位是一条有名的夜市,至于李萱萱呢,她应该是和章裕千和好了,她只发了一张两人在电玩城的合照。

    郝安静的手停留在另一条动态,照片里的女孩五官精致,她以前没注意到对方这么好看,她记得对方上一次发类似的动态仅仅是在上一个星期,是和另一个人。

    女孩幸福地将脑袋靠在身后的男生胸口,另一张照片抓拍了男生侧过头看镜头的瞬间。不得不承认,徐隐澄的确长得比许多男生好看,难道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有资本吗?郝安静不以为然。

    临近倒数的时候,乐队也不再演奏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没有了,剩下的是像无数小虫子一样叠加在一起的人们的说话声,郝安静趴在栏杆旁,身后的人都想占到栏杆边上的位子,不停地往前挤,如果不是这个栏杆够高,郝安静都怕自己会被他们挤下去。

    她庆幸自己穿的是裤子而不是裙子,不然她心中总会有一种不安全感,然而正是因为这么想,她才注意到身后的确像有一只手在摩挲着,因为过往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对此极度敏感的她一下就分出那个人到底是在认真挤还是趁机动手动脚。

    她恼火地转过头,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性故作无辜地望着前方的大荧幕,摆出一副“挤得好累”的疲倦感,郝安静死死瞪着他,故意大声喊道:“把手放开,你个变态!”周围人的目光都纷纷望过来,有人甚至准备拿手机拍照。

    郝安静知道这样的事情基本上是给对方打心理战,她屡试不爽,谁料这次的这位大叔竟然死皮赖脸喊了回来:“小姑娘,你无缘无故这么说,什么意思啊?”

    尽管她知道这样的人有很多,但她更愿意相信有自知之明的人会更多一点,谁知道今天运气不好,被她碰到了前面一种人。

    “你还挺会装啊,我身后就你一个男的在那鬼鬼祟祟的,你自己哪只手摸的你都忘啦?”

    人群里有人笑出了声。男人的脸色难看了一点,郝安静心里相当满意。

    但对手依旧不服:“我碰没碰我心里清楚,你又在那捏造什么?你有什么证据啊?你自己问问别人有谁看到了?”

    郝安静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这样的变态她真想扇几个巴掌,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先动手只能对她不利。

    人群里有人说:“我看到了。”她猛然望向声源,怔怔地看着徐隐澄挤到她跟前,挡住她前面的视线,那股熟悉的暖香又扑鼻而来。

    “你这个趁人之危的习惯还是尽快改掉比较好。”徐隐澄说。

    郝安静看不到中年男人的脸,但是她猜应该是很难看了,因为对方一直没说话。她只知道那男人口中含含糊糊几句就溜走了。徐隐澄转过身,不满地对仍然在看戏录像的人说了句“能别拍了吗?”

    郝安静隐约听到人群里有人说类似“这个男生好帅”的话,甚至还有女生一直往这边看。这件事并没有让人们放弃对栏杆边的最佳视觉位置的争夺,郝安静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就被同样沦为受害者的徐隐澄压向栏杆,她整个脑袋都埋在对方胸膛里,好在男生撑住了栏杆,没有让郝安静到呼吸困难的地步。

    徐隐澄:“抱歉。”

    郝安静“谢谢。”

    他们同时说。

    稳住身体,松开,站到她身旁。郝安静转过身来,面对大荧幕。

    同时说出口的话让他们不自觉互相看了一眼,郝安静看到男生眼里有些许笑意。

    这个人,根本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花里胡哨。

    两人都没再说话,时而被挤得手肘碰手肘,郝安静有意缩小占地面积,但始终败给人群。

    对方接了个来电。

    “嗯,二楼。”“挺挤的。”“正对屏幕。”“好。”

    有点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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