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揪起陆间没能穿上的干净衣物,把人扛下马车,踹开大门,把衣物往地上一铺,随手把人放在门廊处的平地上。

    然后从院井中取了些干净的水,先给陆间胸膛、背后的外伤都擦拭干净,上药包扎好。

    做好这一切,她又从随身包裹中拿出黑罐的麻籽药油,涂在陆间四肢完好无损的肌肤上,手法娴熟的疏通经络。

    等肿胀消退,她把白玉瓶里的膏药又往他鼻下抹了一道,喂他吃了一整瓶绿色小药丸,随后换了身常服,坐在他旁边,等他悠悠转醒。

    月亮攀上枝头,和五年前馥郁收留她的那个夜晚一样皎洁。

    只是如今,心中境遇又与当年有所不同。

    她仍旧气愤他那天的所作所为,可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在陛下的无上旨意面前,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可如果当时来抄家的不是他,或许他们就不必走到如今这种疏离的局面。

    就算她在及笄那天死了,她也能跟徐光树、徐怀星,还有徐知声、奶娘阿囡他们在地底下相聚,大家一起团团圆圆的迎接新生。

    而不是又剩她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间。

    他救她,倒不如不救她。

    抱着那一点虚妄的恨意,飘无根基的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宋时月背靠廊柱,望着月亮,自嘲的笑了一下。

    甚至死了,她还落得一个清净。

    不会午夜梦回时,都是阿囡抱着她的脖子,拿亮晶晶的眼睛看她,求她做糖水给她。如果她忍不住笑了,同意了,阿囡就会像小狗一样,凑脸上糊她一脸口水。

    不会梦见徐知声跌进陷阱里,胳膊被竹尖刺穿,还笨拙地用单手抹去她的眼泪,跟她说“小姐别哭。”

    不会梦见徐茂才喝醉酒睡在凉院里,梦里嘟囔她,“小姐只学陷阱不读书,以后嫁了人也随地挖洞,娘家要是派人捉我可怎么办才好。”

    不会梦见徐炊饼听她说想吃点新鲜的,就真蹲在杂草院好几夜,把捉到的蚂蚱串起来,给她上了一桌烤蚂蚱。

    更不会梦见徐怀星因为包庇她抄书作弊,而被徐光树罚跪祠堂,膝盖乌青一片,几天下不了床。

    记忆才是凌迟利器,把好好活着的她,割的遍体鳞伤。

    可若不是有他们夜夜入梦来,把现实一点点捏碎在她眼前,她同样不会觉得泼天的污名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徐家通敌叛国,到底通的是什么敌!叛得到是什么国?

    为什么那么轻飘飘的四个字,就足够揭去徐府上下二十九名,外加两千伤兵无辜人的性命和一生。

    她越来越气愤。

    气愤到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每夜每夜都哭的上不来气。

    十一当着她面叫她哭鼻子包,可是取笑完还是拿来冰袋给她消肿。

    馥郁每月额外给她批了一天假,准她去万息阁看些与迷药毒药无关的消息和书。

    但藏书浩瀚,过时无用的消息更是多如牛毛,她又不爱学习,几月看过去毫无头绪,更别提要找到她想看的东西了。

    ……

    后来时日久了,心绪平复些,她才反应过来馥郁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真正重要的消息才不会被她随手搁置一边。

    日子一晃,便是五年之数。

    五年间,她对陆间,恨也不是,怨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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