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对这些事,讳莫如深,提起时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好似无关紧要的人。可她知道,那不仅是她一个人心间的伤,永不愈合的伤。

    就那么一句,氛围突然沉下去,她说好,将话题转开。说自己在元旦晚会的表演,得到一致好评。大家都来追问她的衣服,有关苗寨的传说

    “好多人问我,会不会下蛊,会不会赶尸,我说我不会,他们不信。”赶尸传说来源湘西,他们属于黔东南,简直离谱。

    “爷爷,你是不是会蛊术,瞒着我?”她开玩笑。

    爷爷是寨里话事人之一,寨里年轻力量流失,老年人中,他是有话语权,每次什么祭祀,节日,要找他一起讨论。

    他点头,“他们不信,叫来见我。”

    “你讲苗语,吓唬他们,他们真的会信的。”

    爷爷是寨子里鲜少会讲普通话的老人,她以前和人通电话讲苗语,宋岭乐听不懂,抱怨她故意的,防偷听,要不然在讲自己坏话。

    被宋岭乐磨了几次,苗锦郁无奈,有意识和爷爷讲普通话。回来第一句居然也是普通话,反应过来才转换为苗语。

    苗锦郁期待的眼神,“爷爷,等什么时候,我带我的好朋友们来我们家玩,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好,让他们来家里玩,来过苗年,鼓藏节来也可以。家里不够睡,就去林阿婆家里住。”

    “好。”

    ——

    苗强着急上班,过完年初二就走,有个在罗城务工的同乡人自驾,苗强打算和他拼车。苗锦郁要过完十五才开学,也想陪爷爷,左右权衡,自驾过去可以给爸爸省钱,她只能早些收行李,依依不舍离开。

    她到后给宋岭乐通电话,两人简单聊两句。宋岭乐和梁司聿两家人一起,她多描述了两句,苗锦郁就发现故事里没有他爸爸。

    新年,他爸爸不和家人过吗?

    苗锦郁试探性问:“他爸爸这么忙吗,过年都不在?”

    宋岭乐没掩盖怨气:“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

    苗锦郁不知道外人口中的好善乐施的老板做了什么事,让家里小孩都不尊重,讨厌他,那说明他确实不是好爸爸,或者好丈夫。

    她无意窥探他的秘密,就此打住,转移话题。

    开学前两天,她提前回出租屋,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照宋岭乐的说法,他们今天才该从老家回罗城。两人在门口相遇,同时怔愣瞬间,她没话找话:“你回来了?”

    “嗯。”他背对她,开门进去。

    苗锦郁下楼丢垃圾,去趟药店,回家后给他发消息:【去丢垃圾,路过药店,给你买了双氧水和药膏,在门把上。】

    约莫十分钟,他:【谢谢。】

    他的嘴角淤青,手背也是伤,即便他很快背过去,不妨碍她的目光。

    开学第一天,是期末优异学生颁奖。

    她是班级第五,而他,真的和夏广易拉了二十来分差距。身旁队列有女生感叹,他是天才,六边形战士。苗锦郁只感慨,天才好难当,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不被看见,只归因为天赋。

    那天优秀学生表彰大会,有苗锦郁的份儿,双手接过优秀学生奖状,她是单科优秀之星,抓着奖状,和其他班同学并排站,朝着台下镜头方向笑。

    高处视野,原来这么辽阔。

    到全年级前三名时,梁司聿不在,盛临给他代领。向宋岭乐打听,她也不知道人去哪儿,其他少年也不知。

    他请了三天假,第三天,苗锦郁去市里某家书店找缺货教参,路过一家星级豪华酒店,她的余光突然落进熟悉人影。

    他冲进旋转大门,像饿极的猛兽,双眼血红,猎物对准勾肩搭背的中年男女。

    梁司聿揪住女人的头发,连连后拽,将人拽出旋转门。眼疾手快,连着几巴掌狠落女人脸上。并不泄火,拽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每一声,落在她的耳里,像指尖刮擦黑板。保安先一步将人反手扣住,桎梏紧实。那个男人,确定自己安全后,上去给了他响亮的耳光,问他在发什么疯。

    保安问:“梁总,要不要报警。”

    “不用。”

    苗锦郁总算见到他了,很高,大腹便便,中山装,手腕金表表明身份。

    她知道人性复杂,多面。爸爸不断强调他是个好人,不是交易,是做好事。

    怎么样,算好人?

    苗锦郁这次没有躲,装看不见,等鸟兽散后到破碎少年面前,二月末,是万物复苏,芳草烟雨的季节。

    少年穿一件单薄短袖,和保安拉扯时,领口变形。他那么在意形象,每次出门要精心搭配着装,擦亮球鞋,而这刻,他什么都顾不上。

    苗锦郁伸手,梁司聿沿着那只手顺沿,和她对视。“先起来吧。”

    梁司聿错开目光,反手撑地自顾自起身,大步向前。

    苗锦郁担心他,小跑跟着,问他去哪儿,劝他先处理伤口。他的小臂被首饰划伤,脖子也是几道抓痕,破皮见血。

    他越走越快,怎么都甩不掉,不耐烦止步:“别跟着我。”

    她问:“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

    “你不说,我就跟着。”

    他嗤声,“随便你。”

    梁司聿自己也不知去哪儿,他漫无目的走了几条街,心烦意乱,身后狗皮膏药甩不掉,最后,走进一家酒店开房。

    前台看他的身份证年龄,又晦涩不明的看她。“身份证。”她往后退几步,“我不住。”

    这个年纪的少女,再懵懂也知道一个女生跟着男生进酒店是什么意思。就算清白,传出去也会让白变黑。

    梁司聿拿身份证登记,也不管人,大步往电梯走。

    电梯门合拢,没被打断。他讥讽哼了声,如他所料,她那胆子不敢跟上来。

    梁司聿进房间第一件事是脱衣服,洗澡。刚准备进去,门铃响了。梁司聿没管,门铃不厌其烦。

    他烦躁关花洒,套上衣服,几步到门前。

    门前,苗锦郁小心翼翼,惶恐的目光往上看,泛着光,让人心软的三月春潮。

    梁司聿的火怎么忍心对准她,怒火成哑炮,“你怎么阴魂不散?”

    “我去买药膏,隔壁商场买了件T恤。你拿着吧。”她抬起手,示意人接过去。

    梁司聿松把手,转身往里走。苗锦郁踌躇两步,没跨过去。他回头,讽刺问:“怕什么?”

    她的踌躇,反倒透露想什么。梁司聿:“要么进来,要么走人。”

    她站在门口,垂头看鞋面,目光漫无目的,又看向壁灯,是小蘑菇造型,橘黄山丘型灯。

    走廊很深,用灯光做视角深浅区分。苗锦郁偏头看灯光,听到电梯叮一声,有交谈声渐强。

    她拉着门把进去,轻手轻脚关门。

    梁司聿手里拿着新T,问她价格多少。苗锦郁没说,她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帮过她的,又怎么是一件T恤能抵消。

    她过年拿到压岁钱,衣服一百出头,能咬牙负担。

    梁司聿再问,她仍不说,梁司聿不知想什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钱我回去给你,我先洗澡。”

    他在下逐客令,她局促起身往外,他看着她,一言不发。直到她走到门口,他喊住她,语气冷漠,“今天,别说见过我。”

    “我知道。”

    她以为只要她闭嘴,帮他隐瞒秘密,他们一如既往的关系。可他再回来,见她的眼神似陌生人。冷如冰窟的目光,她和人打招呼的话咽回去了。

    所有人其乐融融,他参与的话题,一旦引到她,梁司聿会沉默,不接话。和她的交流,最多是谢谢,不用,嗯,好。

    某个晚上,玩游戏输了的苗锦郁要去给大家买宵夜,其他人都不爱动,让她点兵点将,或者直接让梁司聿陪同。

    梁司聿全程没参与游戏,玩电脑,听到人指示,摔门回房间。

    留下面面相觑的他们。

    大家再迟钝,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刻意疏远。

    苗锦郁像做错了事,羽睫轻颤,说:“你们玩吧,我有点累了。”

    宋岭乐很早就想问,只是没当回事。跟着她回房间,追问。苗锦郁不断摇头,说不知道,没有,宋岭乐不是真傻,坚定要逼问出答案。

    她叹口气,“好像是我把他惹不高兴了。”

    宋岭乐再追问原因,她无奈又坚定:“你别问了,我答应他不说。”

    “你想和他一直僵持?”他和苗锦郁,于宋岭乐是手心手背,不想再经历一次选一边的矛盾。

    苗锦郁坚定摇头,她说:“那是我哥,我了解他,你得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苗锦郁犹豫,仍坚定说不能说,她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人。

    宋岭乐拉着她的手,“我问,你只用点头或摇头告诉我,这样就不算违背承诺。”

    她也想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什么惹得他讨厌。她猜测很多原因,也希望有正解。

    宋岭乐问:“是不是和他爸爸有关。”能让梁司聿在意,不愿让人知道的事,宋岭乐大概知道。

    苗锦郁与她对视,犹豫很久,谨慎点头。

    宋岭乐忍不住叹气,“那我知道了,是不是周三那天你撞见什么了?”周三她回来很晚,心不在焉却一言不发,宋岭乐有察觉,只是迟钝。

    那天的事,宋岭乐知情。她妈妈总会知道,大人的事,无非是道德和三观的反面,她妈妈和她是朋友相处方式,会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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