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时泽拿到解药,也懒得再管司空云,转身进了里屋。

    里屋没有点灯,穿过落地罩,四周一下变得昏暗起来,隐隐可见床帏后宋蕴的身影。他顿了顿,道:“我……进来了。”

    宋蕴没有出声。

    寂时泽低下头,大步跨过去,余光瞥见宋蕴衣着整齐,舒一口气,撩开床帏,拨开瓷瓶盖,喂入宋蕴口中。

    药效发挥很快,几个呼吸后,宋蕴立刻跳起,坐在床边,弓下身子穿鞋,语气是异常的平静:“看见傅闻音没有?”

    寂时泽站在一旁道:“在东厢房里昏睡,现在很安全。”

    他来到端丰城后,根据合契珠的位置直接确定了这家客栈,本想第二天再来和大家打声招呼,却通过合契珠发现宋蕴身体异常,遂进来查看。

    刚过院子,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抱着一个昏睡的女人经过,那女人正是傅闻音。救下傅闻音后,他心疑不对,暗中打开合契珠的通讯功能,听见那头男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便迅速过来。

    “好。”宋蕴穿完鞋,踏下脚蹬,背对着寂时泽。

    寂时泽察觉到附近灵力正在运转,低头一瞥,看见宋蕴右手已经凝出一把水剑。

    他急忙抓过宋蕴手腕:“你要干嘛?”

    宋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静,仿佛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刺激恐怖的梦,在梦中心脏加速跳动,现在梦醒了,她的心跳也趋向平稳。

    “我这就去剁了司空云的手。”她知道自己有多镇定。

    寂时泽没有阻拦她,也没有表示支持,只是说:“等一下。”

    宋蕴不明所以。

    下一刻,焰火骤起,每根烛灯都燃起了光,照亮整个里屋。

    寂时泽拉过宋蕴,将她转了个身,面对着自己。

    灯火的光打在寂时泽身上、脸上,他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块阴影,黑色的瞳仁映着点点火光,还有宋蕴。

    “你哭了。”寂时泽说。

    宋蕴一愣,抬手抹了把脸,眼角那块确实有点湿润,凉凉的。

    寂时泽的手伸过来,朝她另一只眼角轻划过去,力道非常轻,蜻蜓点水一般,宋蕴能感受到那只手一撇而过的凉意。

    “我讨厌他。”宋蕴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剁下他的手。”

    “好。”寂时泽说,但依然没有放开她的手腕,“等我找个机会……”

    “我不要什么机会,我现在就要剁下他的手。”

    寂时泽没有直接回答,另起话头:“比赛场上凶险万分,生死无常,万事难料,到时……”

    宋蕴冷笑:“我还得等到那时候吗?”

    “我知道,”寂时泽耐下性子:“但这里是司空家的地盘,你现在过去,不用动手,就会有其他人来制止你。不如等比赛的时候……”

    等比赛的时候,宋蕴一想到比赛,就想到司空云刚才说的那一番话。

    司空玉蕊曾告诉过她,比赛不合格者将会被清洗,她一直以为是老奕会被清洗,但从来不知道一旦不合格,她自己也会被清洗。司空玉蕊从来没提过这一点,她一直在误导自己。

    而司空奕,他更是从未提及过此事。明明知道比赛一事有危险,却连一句话也不说。尽管是自己固执己见,不听寂时泽的话,非要参加比赛,但是他这样闭口不提,也确实让自己心寒,她怎么会没有怨言?

    想到这里,眼睛更加发痒,她忍不住用手背去抹眼睛。

    见她彻底哭出来,寂时泽也慌了神,弯下身子忙摆跟着去擦她的眼泪:“没事没事的,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司空云已经跑了,你没看到他那副样子,跑起来特别好笑,像个贼人一样。你要是害怕的话,大不了我每天都睡在你门口,一有动静,我马上就起来……”

    寂时泽一边安慰宋蕴,一边把她按坐在床边,自己屈下身子,蹲在一旁。

    宋蕴捂住一只眼睛,抽抽搭搭。

    一旦哭出来了,脑子里什么事情都跟着一起往外蹦,像放在柜顶的一团毛线球,全部都砸下来,线头乱跳,毛线缠绕在一起,乱糟糟完全不像话。

    “我感觉……自己好没用。”宋蕴突然哽着声音,开始细数自己的所行,“说了要找爹,结果现在连爹的影子都没看到;后面说要保护好傅闻音,结果也没做到,老是让她陷入危险之中,而且前两天还发现无面鬼居然活着,不知道哪天就找上门来;又说要帮老奕,结果老奕其实也不好,我像个傻子一样巴巴往前凑,要帮他参加比赛,明明你都提醒我比赛危险了……”

    寂时泽顺着她的背,安静地听宋蕴述说前言不着后调的抱怨与自责。

    幽幽烛火撒下光明,在寂静的夜里笼出一片小小天地。偌大的天地,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等到宋蕴抱怨结束,寂时泽才开口:“你做的很好了。当初你帮过我,也从目袋手中里救过傅闻音,以及我,还有其他人的命,又帮助找到泣女蜘蛛女,救下被水虺结界困住的大家,还揭露了南浔王的真面目,怎么会没有用?”

    宋蕴一怔,没想到寂时泽还会记住这些事,她以为寂时泽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看热闹,像是无聊之时,偶路过戏台子,新生有趣,便朝上望了一眼,也仅仅是望了一眼。

    她低下头:“可是,我还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好。”

    “没有人能做到十全十美。”

    宋蕴手中水剑早已消散,她两手搭在床沿,撑着身体,一时无言。

    寂时泽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便道:“睡一觉吧,好好休息一晚上。”

    宋蕴拉住他的手,嘴唇嗫嚅。

    “我就在明间。”寂时泽向她保证。

    宋蕴这才放下心,松开寂时泽的手。待寂时泽穿过落地罩,和衣躺下,两眼盯着床顶,又望望明间的方向。

    寂时泽在明间没有灭灯,她能看见投在地上的昏黄光影。她收回视线,继续望着床顶。

    哭过后的眼睛酸涩肿胀,不过多时,她的眼皮发沉,渐渐闭上了。

    **

    宋蕴还是决定继续参加新月赛,只是不太愿意同老奕一起了,计划等比赛结束,尽快离开司空家。

    比赛前两天,老奕曾找过她,二人详谈新月赛的规则消息后,宋蕴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让老奕回去了,没有多聊。

    傅闻音自上回昏迷后,第二日也来找过宋蕴,问前日夜里发生了何事,她怎么昏迷过去。宋蕴只告诉她是司空云搞的鬼,让傅闻音小心司空云。傅闻音不疑有他,后来则跟着卫霄菁出门,说是寻秘境开发元素力去了。

    寂时泽同其他几人打过照面后,倒是一直在院里晃荡,像往常一样,从未提及自己前几日做过什么,或是去了哪里,宋蕴都习惯了,反倒对寂时泽不出门一事感到诧异。

    等她问起来的时候,寂时泽正靠在明间的坐塌上看书,两腿交叠,随意搭在坐塌的扶手上,整个人说好听些,是慵懒,难听些,就是没有坐姿,坐没坐相。

    书是他自己从乾坤袋里拿出来的,名字叫什么罗玉国纪实祥析。

    闻言,他从书中抬起头看过来,露出那双清疏俊朗的眉眼,然后低头继续埋进书里:“最近没什么事。”

    宋蕴坐在书桌旁,执笔在对除妖师测验题的答案,听见寂时泽的回答,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手中笔在自己的答案边画一道小叉。

    又错一题。

    近日司空云没来找过麻烦,偶尔用膳时几人碰上,司空云也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低头唤一声“宋姑娘”,倒有几分正人君子的人模狗样,脸上神情自然,丝毫看不出二人曾有过节,仿佛他从未做过恶事,而她那夜的屈辱也从未存在。

    宋蕴愤恨,执笔的手一用力,笔被折成两段。

    声音轻微,寂时泽抬起头。

    “他那晚用风把毒药带过来,我根本挡不住。”宋蕴突然道。

    只要有缝隙,风就可以穿过任何地方,她根本防不胜防。

    寂时泽放下书,两条腿终于从塌上放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宋蕴放下笔,望向寂时泽:“难道我要一直堵住鼻子么?”

    寂时泽仍坐在塌上,一只手撑过脑袋,搭在茶桌上:“你经验太少了。像这种程度的下毒,经验丰富者早在毒未近身前就能察觉,一旦察觉,迅速封闭口鼻。有的毒药还会通过皮肤来灼伤人,也是同理,在毒药近身前,用灵力设置小结界,护住自身。”

    “我还不会设结界。”宋蕴道,“翻了许多书,都没看见设结界的办法。卫姐说,她是靠铃铛媒介来做结界,我没有媒介,她就不太清楚我的情况。”

    寂时泽道:“这个简单,我等会教你便是。倒是提前察觉毒药一事,短时间学会有点难度——不过也不算太难。”

    “有什么办法?”

    “把所有毒药的特点记下来就好。”

    “你在说笑吧。”

    宋蕴觉得寂时泽说得轻巧,记下世上所有服毒药的特点,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更何况毒药总有迭代变更,她根本记不完。且有些毒药为私人所造,其成分特点根本难以知晓,她如何才能记住。

    寂时泽起身,将书搁在茶桌上,朝乾坤袋里一勾手,跳出许多本书来。每本书都很厚重,看上去有小砖般结实,一块块叠在地上,逐渐堆成小山高。

    宋蕴咂舌,没看出来寂时泽原来深藏不露啊,居然有这么多书。

    “这些都是常见草药、毒药的记载,你多看一下。”寂时泽好心提议,“也不用每个特点都记住,像作用产地一类的,不记也罢,能认出来就行。”

    宋蕴看着地上的一堆书,脑子空白,只觉两腿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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