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花数到三百二十九片梧桐落叶后,车队才开始启程。

    姜花看于恪熟练地操作方向盘,目光从他已经完好的右脸划过落到前方,心底冒出一个念头,她也要学会开车,不说开得多好,至少能保命就行。

    车速不算太快,走走停停,一小段路硬是开出了高峰期堵路的架势。

    转过一个弯,姜花工作的商场出现在眼前。

    那天晚上这座四四方方的建筑被锁好了门,玻璃上面有被攻击的痕迹,周边墙皮被蹭得乱七八糟,幸亏质量是杠杠的,才没能突破。

    不然,姜花很可能一睡长眠。

    视线转过,商场前面的广场上停着两辆军卡,以军卡为中心,周围聚集了一大堆人,或背或扛或拖着行李,凑在一起面色慌然紧张。

    都是没有车的人。

    姜花得出这个结论后,脸上神情不自觉收敛。

    她摸着这辆还没坐热乎的深灰车,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七人座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就算再加上行李也很难把空间占满。

    不管怎样,姜花立刻起身爬到后座,从空间收拾些被子衣服这样的行李,统一用黑色巨大行李袋装起来,横放在后排。

    于恪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中视镜,黑色的发尾一晃而过。

    做完之后姜花又赶紧爬回副驾。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是她心不善,而是灾难面前,一切的存在都不可小觑,往日的信任可能轻飘如一捧沙,吹过就散了。

    万一被抢了车,她可没地儿哭去。

    快接近军卡了,姜花放下车窗,悄悄观察聚集的人群。

    有部队的人再旁边协商,有空位的车都接收了没车的人,大多数能蹭到车的都是单身或者看起来身强力壮的男人,万一遇到什么意外也好一起抵挡。

    被剩下的大多数都是老人、孩子、以及不愿分开的家庭,低迷消沉的气氛笼罩了他们,小孩子受压抑的环境影响连哭泣声都不敢露出,只能趴在爸爸肩头茫然地望着一辆辆开过的车。

    排在姜花前面的银灰色汽车停下,抱着枪的部队人员上前,几分钟后,银灰色汽车便被等待的人团团围住。

    由于视觉角度受限,姜花只能看到副驾驶上坐着一名扎马尾的女孩,浅蓝色的外套里面是红领校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浅棕色皮制书包,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嘴唇发白,整个人显得特别的不安。

    在那群人冲过来的时候,女孩下意识关上了车窗,几秒后,车窗又缓缓打开,大约降下一个手掌宽的高度。

    万雅雅听着爸爸与车外叔叔的交谈,手指纠结地交缠,心神不定。

    “大哥大哥,我和我儿子就两个人,他妈走得早,就我一个人带他,是前面那小区的,本来有车的谁承想被异化者给破坏了,只能厚着脸皮来蹭车了,大哥,你带上我们就不用再加其他人了,而且万一路上有个什么情况,我和我儿子还能帮忙。”

    “哪个小区?”爸爸还是很谨慎的。

    “就胜利小区,老小区了,三单元201,住了几十年了。”

    胜利小区确实和这里就隔着一条马路,附近很多其他小区的住户都赶了过来,就是为了跟随部队的人一起赶往临时安全基地。

    异化兽和异化者太可怕了。

    橘子平时都很乖很可爱的,特别粘人,最爱撒娇,会缠着爸爸让他给它买好吃的猫条。

    而早上醒来后,橘子柔顺的毛变得坚硬,眼睛通黑,身体吹气球般涨大如一头小猪,咬伤了最早起来的妈妈,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那是万雅雅最害怕最黑暗的记忆。

    橘子发狂,妈妈异化,一息之间,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爸爸带着她逃出去,躲到了地下室,一天一夜,两人什么都没吃,直到爸爸带她回家收拾行李,开车来到这里。

    爸爸说,新闻上写是陨石爆发后的能量导致了动物异化,就像爸爸妈妈带她看过的丧尸电影一样。

    爸爸憔悴了很多,眼睛红肿,但他仍温柔地摸着万雅雅的脑袋,说会照顾好雅雅的,雅雅别害怕,要勇敢,妈妈会保佑我们的。

    妈妈,妈妈……万雅雅很难受,很想哭,但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她要勇敢。

    再回神,万雅雅就听到那男人在说:“姑娘是高中生吧,我儿子也是,说不定还是同学呢。”

    万雅雅朝爸爸那边看去,看起来很憨厚的中年男人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生,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头发很短,跟万雅雅一样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但万雅雅有种感觉,他的眼镜只是普通的平光眼镜,就像随手顺来后架在鼻梁上的。

    他好像不是很适应戴眼镜,一直在调整眼镜的位置,时不时推一下眼镜,动一动眼镜腿。

    听到同是高中生,爸爸态度软和了一点:“你们能交多少食物作为车费?”

    中年男人局促地搓着手:“我们跑的急,也没怎么收拾行李,吃的带的也不多,大哥,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孩子还小,总不能让他饿着是不是?”

    万雅雅此时大胆开口,虽然声线有点颤:“你是一中的吗,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

    中年男人一愣,随即一喜:“是啊是啊,我儿子就是一中的。”

    边说他边推着儿子凑得车窗更近,示意儿子多说几句,儿子倒是好奇地看了万雅雅好几眼,点点头后才说:“真是校友啊,你是高一的?”

    万雅雅:“嗯,你呢?”

    男生:“高三的。”

    万雅雅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我记得好像是几天前在思政楼下的宣传栏里看到过你的照片,你是一班的吧,学习这么好。”

    男生推推眼镜,也露出一个笑:“过奖了。”

    万雅雅脸上的笑容却维持不住了。

    由于前几天宛城高中生运动会的举行,现在思政楼下宣传栏里张贴的都是运动会上获奖的体育生,他们没有一个是在学霸云集的一班的。

    她只是想要炸一下,没想到却炸对了。

    爸爸的表情也变得不对劲了,在万雅雅开口时爸爸还很欣慰很感动,觉得女儿成长了,而此刻,爸爸想起几天前听女儿说过她好朋友获得了花样跳绳的金牌,想要用家里的相机去拍照,他还看过背景是运动会宣传栏的照片,也很清楚思政楼下宣传栏的内容。

    万磊是个忙碌辛苦的互联网底层打工人,也是女儿奴。女儿的事在他眼里无小事,他经常加班,却也很积极地参与女儿的每一件事,很开心听女儿跟他分享朋友的事校园的事。

    在他眼里,女儿永远都是他的小公主,妻子是大公主,现在妻子不在了,他更要保护好女儿。

    对面的人也感觉到不对了,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就被截断了,万磊向在一旁值守的部队的人招手:“队长,这里有情况!”

    部队的人很快走过来,万磊把他和女儿发现的信息全盘托出:“我怀疑他们是骗子,他们根本不是父子。”

    中年男人和那个男生大呼冤枉,眼神四处飘转,一副心虚的摸样。

    万磊则被部队的人引导着把车开到一边,先让车队后面的人继续通行,再留下几人负责审问。

    后面就是姜花于恪的车。

    距离不是太远,姜花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也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前面车主发现了藏在人群中怀有恶意的人,纵然能够免去一场劫难,若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局。怕就怕,那些人不会被严厉的惩罚。说起来,骗人什么的说辞说得可怜凄惨点,顶多思想教育一番,部队的人也不会将他们强制看管。

    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强壮的父亲,带着一个还没长大尚且稚嫩的女儿,若想伺机报复,实在不是难事。

    想到这,姜花心脏缓缓下沉,视线落在远方,声音小小的:“你答应的,要保护我。”

    闷闷凉凉的风拂过,暗绿的树叶被吹进车里,姜花拾起那片树叶时,也听到了风送来的答案,低低的带着沙哑的嗓音,没有什么起伏。

    “我答应的,保护好你。”

    风从这边车窗路过,又从那边车窗溜走。

    车子很快在部队人员的示意下停稳。

    部队人员上前,出示证件后,向他们简洁说明情况:“你们好,这里是特别行动处,我是特别行动第二小队队长。请你们配合我们保护人民群众安全的任务,希望在你们车辆有空余空间的情况下,可以帮助我们转移部分人民群众,我们可以提供压缩饼干作为奖励,被帮助的人也会为你们支付一定的报酬。”

    姜花本来就没想过拒绝陌生人上车,只是希望能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进行。

    她点头过后,想上车的人快速走过来,生怕慢一步就会被别人抢走位置,争先恐后地说着自己的优势条件。

    “小伙子,你带上我们家,我给你们钱,我还能帮你们开车。”

    “……”

    姜花瞥一眼那个使劲往前挤的男人:大哥,你的意图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

    要不是有部队的人在,姜花不怀疑那人在估量完车主后,能直接上来动手。

    毕竟她一个脸蛋稚嫩的女生,于恪一个冷漠清瘦的年轻人,两人看起来实在是不像能打的。比前面那车的综合实力看起来还不如。

    “带上我吧,我就一个人,绝对占不了多少空间。”

    “求求你们了,带上我们吧,我们可以支付一袋米作为报酬。”

    不知名的陨石爆发辐射带来不亚于末日恐怖的异化怪,钱已经不算钱,物资、能源才是王道,粮食作为报酬才能显诚意。

    有了前车的例子,姜花速战速决,不想在这里拖太长时间。

    她答应了可以支付一袋米作为报酬的母女两人,母亲脸上惊慌未褪,看着保养不错,不像是干过重活的,女儿年龄不大,是个高中生,看起来也柔柔弱弱。

    接着她又看向站在外围圈,后面背着一个披牛仔外套的长发女生、前面背着一个深蓝色背包的男生,他一直期盼的望着姜花,又犹豫着踌躇着,没有往最前面挤。

    “你背上的是你什么人?”

    男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花是在和他说话,可他刚动了动干涸起皮嘴唇就被别人抢着开口了。

    “他背的是她女朋友,一直昏迷着也没醒,不知道是不是被辐射影响了,你最好别带上他们,万一变成异化怪,还不得把全车的人都吃了。”

    说起被辐射被异化,所有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不愿去回想曾经的亲人、朋友、邻居变成嗜血残暴的怪物。

    被人群远离的男生抿抿嘴,神色倔强:“小月不会变成怪物,她不会的。”

    他没有证据可以让别人相信,但他不会抛下她。他相信她一定会和他一样在沉睡过后平安醒来,拥有不一样的能力。

    男生背着女生来到姜花面前,清俊的脸庞有几道红色的划痕,他看着姜花,没有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秘密:“我可以帮你,我睡醒后有了控风的能力。”

    姜花微微挑眉,点点头:“上车。”

    男生眼睛瞬间爆发出光亮,很郑重地弯腰鞠躬:“谢谢!谢谢!”

    待两人上车后,部队人员拿出压缩饼干递给姜花,多看了他们几眼后,照常放行。

    于恪全程没什么反应,对于选人也没有意见。

    姜花看着一手搭在车窗上,一手扶方向盘的于恪,心里不自觉微微放下一口气。

    他虽然常常(也不是吧,毕竟才相处一天不到)让姜花摸不着他情绪的变化,但莫名让姜花信任,这是一种直觉,天然的直觉。

    因为后排放着一个大行李袋,母女二人坐在二排的位置,男生和女友到了三排,他半弓着身子轻柔的把女友放在空余的座椅上,然后自己则席地而坐,背包就放在他的脚边。

    母女中的母亲自我介绍是一名家庭主妇,大家叫她姜姨就行,丈夫在国外工作,自己一直在家照顾上高二的女儿,女儿叫姜伊琳,是一个可爱漂亮的女孩,看着柔弱内向,却颇为自来熟,很快对着姜花和于恪姐姐好哥哥好的喊起来。

    她说十句姜花顶多能回一句,而于恪则是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好像是觉得大家之间也算是认识了,姜妈妈悄悄凑到姜花椅背后面,小声地说:“小姜啊,我们都是姜姓本家,也算是缘分,我也是担心你们才说的,真不是我吓唬你,这异化怪真的吓人的很,真被咬一口可不是说着玩的,就跟我女儿说的电影里的丧尸一样,那就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姜花知道她是在说后排的崔兰舟和杨柳月两人。两人都是应届毕业生,在这边租房实习,灾难降临时是夜晚,两人还在各自熬夜加班。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醒来后崔兰舟发现自己拥有了可以控风的能力,具体表现大概就是可以将一张纸从那边吹到手边。

    她感觉崔兰舟还是将他的能力说得保守了,不然背着自己女友,他很难赶到车队集合点。

    但是崔兰舟醒来后发现自己女友还在沉睡,他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收拾两人的行李,就等着部队的救援。

    姜花回头看向闭着眼睛歪倒在行李袋上的杨柳月,对着崔兰舟道:“崔哥,你把行李袋放到后面后备箱吧。”

    崔兰舟感激地笑笑,一手小心又温柔地扶着杨柳月,一手托起行李袋,他仔细调整好杨柳月的位置后,双手用力,将行李袋挪到了后备箱那里。

    姜花又看向姜妈妈:“崔哥有能力,会看好月姐的。”

    姜妈妈愣愣的,面色有些不好看,最终是长叹一口气,什么也不再说,只是更为紧张地看好自己与女儿。

    姜花望向远处灰茫茫的天空,一直飞鸟也没有,暗淡阴沉。

    她今天希望,杨柳月可以平安醒来。

    有人爱着她,有人不放弃她,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她希望幸福的人可以一直拥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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