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桂齐的离世像一场无休无止的暴雨,是白晓梅此生漫长的潮湿,她被困在此间,不见天日。

    泰康三年,屋逢连夜偏漏雨,战乱刚平,鲁地却闹起了饥荒,百姓只能以树皮草根为食,一时间,这片大地上寸草不生。

    县里总是在贴告示,让他们不要着急,还把几个闹事的青年下了狱,白晓梅想起县里做工的弟妹,本想让别人捎封信去,可辗转反侧,还是不放心,自己去了一趟。

    她辗转打听,先是摸到了妹妹做工的地方,那户人家可真是气派,门口种着一排树,遮天蔽日,两个石狮子栩栩如生,日头正盛,看门的小厮倚着门口的的树打着盹,她看那小厮和自己弟弟差不多大,估计也是穷苦人家出来做工的,想到这心里升起同病相怜之感,便轻轻拍了拍那小厮:“打扰你休息了,可否请你帮我找一下我妹妹白晓禾?她在这府里做工”,。

    那小厮被人打扰了美梦,当时就不高兴了,拉着张脸:“哪个白晓禾,这府里这么多人我哪里都认识”。

    白晓梅想起话本里说的求人办事还是得送些东西,忙赔笑:“白云的白,‘春眠不觉晓’的晓,禾苗的禾,您平时事忙,不记得一个丫头的名字也正常,您看?”她一咬牙,还是把一小块碎银子塞到小厮手里,“您别嫌弃”。

    “哦,她啊,这可不好叫啊,哎,不过看你这么上道,我就帮你一次吧,不过就一次啊,要是被夫人发现了,我可是要挨骂的”,那小厮看到银子神色一变,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是是,麻烦您了”,真是无赖,晓禾为什么难叫?她那性子柔的很,断不会与主家起冲突的,算了,等见到晓禾,姊妹俩好好聊聊,这些问题说不定就迎刃而解了。

    小厮一溜烟往里头去了,她站在门口,看着门头上的匾“范府”,门头两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她眼睛疼,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小厮才慢慢晃出来,告诉她晓禾今日陪老夫人礼佛去了,可能今日都回不来了。

    她急了,“那她什么时候能回呢?我找她有急事”。

    “哎呀,大姐,您就别为难我了,这我哪里知道,老夫人的事情哪里会同我们这些下人讲,不过老夫人向来是菩萨心肠,你妹妹跟着她不会受委屈的。这样,你要是实在想等便去后门吧,我们家老爷一会就要回了,回头看见你在这,我要挨板子的。”

    “好,麻烦你了,要是我碰不到她的话,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包裹捎进去啊,这丫头上次说想吃我烙的饼,可她走的急没吃上,这次怎么着也得给她补上,麻烦你通融一二”,白晓梅福了福。

    那小厮看着包裹,脸上的神色很奇怪,像是怜悯,又像是惋惜,但还是应下了。

    白晓梅在后门等了一下午,烈日炎炎,可门外仍是人来人往,叫卖的,剃头的。后门出来了好几个人,可都不是她的妹妹,她轻轻叹了口气,锤了锤已经发麻的腿,只能把包裹交给小厮,急急地往弟弟那里赶,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麻烦你了,等晓禾回家,我一定同她讲,让他好好谢谢你”。

    太阳追逐云朵,慢慢西沉,奇怪的很,已是傍晚,可还是那么热,热浪裹着身子,如影随形。终于找到了弟弟的住所,那地方没有窗子,很暗,也不通风,已经几个月没下过雨了,只要屋里一走动,便会扬起尘埃,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在其他人都还没回,这里就他们姐弟二人。

    “瘦了,也黑了,”晓梅抚着弟弟蜡黄的脸,心疼得不得了,每次弟弟来信说自己过得怎样怎样好她都不信,她听回娘家的芳子说自己在那个地主家过得怎样怎样不好,地主老爷连自己的娘们都不心疼,还能管他们这些下人的死活吗?所以弟弟补贴家里的钱她一分都不动,宁愿自己多干些活。

    她只是没想到这地主家这么黑心,让他们大夏天住在没窗的屋子里,这不是要把人活活闷死吗?

    “姐,你也瘦了,娘怎样?我外甥女可长高长胖了?你去看了二姐吗?现下闹起了饥荒,这个月的月钱怕是没之前那么多了,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在找其他活计了,一定不让你们受委屈,”弟弟握着她的手,跟小狗似的围着她转。

    她看着弟弟稚气未脱的脸,佯装抱怨:“哎呀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我从哪说起呀”。

    她弟弟揽着她坐到大通铺上:“那就一件件说呗,反正我的工友们出去打牌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打牌?那你可不许跟他们去啊,那打牌的能有什么好人?”

    “那地方臭的要死,傻子才去呢,你弟弟我虽然适应能力强,可也没强到那份上啊”

    听到这话,白晓梅扑哧一笑:”那你还真是个好孩子,家里一切都好,看门的小厮说晓禾陪着他家老夫人礼佛去了,我没见到她人,只托人把她想吃的饼捎进去了,心里还怪担心的,不过我想着那小厮只爱财,想必不会扣着饼。对了,这里还有一些是给你的,那活计你先别找,看你瘦的,姐心疼,你好好养身体,等饥荒过了再说”。

    弟弟坐在大通铺上,啃着饼嘴里,嘟囔着:“那小厮就这样,见钱眼开,势力的紧,姐,你受气了吧,哼,早晚有一天我得教训他一顿,让他少狗眼看人低,不过也是奇怪,几乎每次去找晓禾她都不在,好容易碰见她一次,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是支支吾吾的,只说她家老夫人离不开她。姐,说晓禾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呀。”

    听他这么一说,白晓梅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可又怕一语成谶,只嘴硬:“闭上你的嘴,你妹妹性子好,到哪都吃香,不像你,皮猴子一个,我告诉你啊,好好呆着,不许乱跑,也不要找其他活,你姐还没老得干不动呢”。

    白晓舟一边给他姐姐揉肩一边蛊惑道:“姐,你别担心,我年轻,一身的力气,正是挣钱的好年纪,再说了,我去干活的时候还遇到了一群有志青年,他们学识渊博,我跟着也学了不少东西,再说了,人家拿我当兄弟,上次他们去游行还喊我一起呢”。

    白晓梅听弟弟说起游行,忙揪着他的耳朵警告道:“白晓舟,我警告你,任何人喊你你都不许去,咱家可不能再跟官府扯上关系了,要是你被抓去去了,蹲大狱不说,搞不好你这条小命都没了,你让我们这一家老小怎么活?,”她松了手,扑在床上,不断落泪。

    “姐,你别哭啊,我不是没去吗”,白晓舟用衣角给他姐擦了擦泪,“我只是生气,官府赈灾,可赈的是什么?那麸糠是给人吃的吗?是,要是朝廷真的拿不出钱了,别说是麸糠,就是树皮草根泥土我们也照吃不误,可现在朝廷拨款了,他们却不拿我们当人,姐,你忘了吗?当时征兵,哪家没去人?需要我们的时候话说得这么好听,不要我们了就一脚踢开,哪有这样的道理?再说,姐夫走了,他们给的才那么一点补贴,也不知当官的贪了多少去!一个为了朝廷献身的英雄被这么对待,是这个国家的耻辱!”他说的义愤填膺,恨不能手刃贪官。

    “够了,你姐夫没死,他只是走失了,不许你胡说。再说了,近些年一直在打仗,能有麸糠吃就不错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怨言?晓舟,在其位谋其职,咱们没那个能耐,就别想人家的事情,咱们只要能活着就行了,算姐姐求你了,你别跟那些青年混在一起了,到时候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晓梅抓着晓舟的胳膊:“听姐姐的话,成吗?”

    晓舟不情愿地应了句:“嗯”,别过身去不说话了。

    她知道自己弟弟又闹小脾气了,这是个犟毛驴,得顺毛捋:“晓舟,你别怪姐姐,当年爹在的时候,姐也是读过几本书的,古来的那些党争,死的可都是小喽啰。你别看现在圣上说什么接受新思想,允许游行,可这些话打从先帝就说起来了,真正施行过吗?再者说你也看到游行的人是什么下场了,有权的还能捞一捞他们的子弟,可谁会捞你个穷小子?”晓梅挨着他,认真给他讲道理:“晓舟,你不知道姐多疼你和晓禾,听到消息我是夜夜睡不着,生怕你们出什么事了,姐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只盼着你姐夫能回来,你能娶个好媳妇,晓禾嫁个好人家,好好地把宝儿拉扯大,给娘好好养老”。

    晓舟见晓梅又要落泪,连忙认错:“姐,你别伤心了,我以后绝对不跟他们混在一起了,你身体不好,千万别哭了”。

    第二天一早,晓梅就回家了,晓舟说要带她去好好吃一顿,她只回道:“好小子,给自己留个老婆本吧,姐回去了,你有时间常去看晓禾,让她给我来封信,长短都行”。晓舟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看着弟弟这窘样,晓梅不禁发笑,“姐走了,你多保重自己”。

    解决这一大事,晓梅心上的担子终于卸了下来,初生的太阳把她的脸晒得红扑扑的,看着蜿蜒的山路,她不禁放声歌唱:“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其旂茷茷,鸾声哕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寿康五年,宝儿三岁了,娘可以自己带她,为了能多挣些钱,经人介绍她去了姚夫人的娘家——济南张家做工。那时张夫人正怀着她的第三胎——也就是现在的姚夫人,因连生两个女儿,丈夫多少有些不满,看在自己老丈人——当时的辅政大臣曾总督面上才未发作,眼见着曾总督来信,字字句句都是“女儿既入张家门,便是张家的人,延育子嗣是她的本分”的意思,张老爷当即也不装了,日日在外寻花问柳,婆母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是百般溺爱,求助无门,张夫人只能亲自下场,只好为张老爷纳了个美妾,又寄希望于这一胎,盼望着丈夫能回心转意。

    自打算命的说完张夫人这一胎必是男孩,她便不问琐事安心养胎,阮妈先是被分去厨房,她力气大,又勤快,还有眼力见,在塞完红包后。

    她成功地被分去照顾二姑娘,二姑娘不过三岁,小小的乖乖的,从不哭闹,总让阮妈想起自己的宝儿,她便更仔细地照顾,比旁的使女更加用心,在得闲的时候她总是回想起的宝儿,不知宝儿在家怎样了,想不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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