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晨曦沿着窗帘缝隙照入屋内，昏暗的室内才有了一丝光亮。
姜檀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整个人像被包裹进云朵之中，白茫茫一片，脑袋昏昏沉沉。虚渺的水雾下一秒化为实物，变成棉花糖一样的物什，将人甜甜蜜蜜地陷入进去包裹进去。
一开始还畅快，行动自如，但渐渐开始不对劲，某个瞬间忽然惊醒。
再睁眼，空荡的卧室，哪有棉花糖的身影，反倒迎来地震般的震荡。
姜檀在地震的余波中逐渐清醒，连眼睛都没睁开，下意识开口：“昨晚不是说要出去？”
昨晚她回来，何遂安跟她说今天有点事情，回何家吃饭的事情暂时延缓。姜檀以为是急事，肯定需要早早出去，可眼下他居然还没出门。
眯开眼缝，目光朝墙上的钟送去，快10点了。
姜檀缓过瞌睡，眼睛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看向何遂安时，眼睛已经能自如睁开。
何遂安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清俊的脸多了几分晶莹剔透的漂亮，他轻描淡写，“嗯，待会儿出去。”
姜檀意识又开始往下坠落，只是这次余波的时间过长，不免让她皱眉。
两人结婚三年，并非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更多的是利益交换，所以过早地进入老夫老妻模式。会履行夫妻义务，但大部分时候都公事公办，甚少有如此黏黏糊糊的时刻。
姜檀于一片氤氲中睁眼，正对上何遂安俏亮的眸子，光斑一下一下晃悠至他脸上，晃得人思绪慌乱。
何遂安各方面都做得完美，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刺，像模板里的完美丈夫，连这种事的节奏都把握良好，不会让人产生不适。
不过对视得久了，神思又开始飘忽，即将阖上眼时，何遂安轻咳一声，又拉回她的思绪。
前几天开始，何遂安就一直咳嗽，现在正值流感盛行，几分清醒的姜檀眉间愁出几分担忧，“去医院了吗？”
何遂安一笑，然后堵嘴一般轻啄了她唇一下，“有空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轻笑声中夹杂着细碎，姜檀很快便败下阵来。
后半程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没了力气，洗澡都是旁人帮的忙，她反而更像个病人。
体力消耗过多，姜檀洗完澡回到卧室，沾上枕头就又睡了。大抵累极了，这次并没再做梦，一觉酣畅。
如果不是被四溢的饭菜香味吵醒，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睡到明天早上。
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时间，墙上挂着的钟，时针逐渐往2偏移。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姜檀揉揉太阳穴，估摸着何遂安已经走了，他说过今天有事的。
她走到衣帽间随手拿了两件衣服，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很大，里面摆了一张椅子，是之前何遂安放在这里的，姜檀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但偶尔刷牙刷累了，她就坐下来休息休息。
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乌青难掩，这段时间忙着项目收尾的工作，熬了好几个大夜，她放假前说要睡上两天两夜不是虚话，只是她今天要回一趟姜宅。
霍先兰和姜睿平之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姜檀自记事以来，姜睿平和霍先兰两人似乎一直都处于这种矛盾边缘。
她上学的时候还有所收敛，到她开始工作后，这种矛盾好似被放大，已经到了时时刻刻需要她从中斡旋的程度。
姜檀一般会打个电话，两方调解，但这次显然到了更严重的地步。
霍先兰昨天打电话给她，说想要离婚。
姜睿平和霍先兰两人上世纪认识，相知相爱，一起创立瑞影。时至今日，瑞影成为业内鼎鼎有名的影视公司，两人都有不少的贡献。
说不爱是假的，但爱早已在各方利益牵扯下消磨干净，成为最不值钱的部分，到如今，婚姻这层遮羞布也要被揭开了。
电动牙刷在嘴里肆意穿梭，姜檀越刷越困，闭上眼前一刻终于站起来，往洗手池里吐干泡沫。
清水冲刷，泡沫消失得一干二净。
*
姜檀换完衣服从卧室出来，怀里抱着一团换洗衣物。
家里请了阿姨，何遂安不喜欢住家阿姨，所以阿姨的时间表几乎跟着姜檀来。她这几天放假在家，阿姨自然也会过来。
她往洗衣房走，边走边嘱咐，“……阿姨，我今天想吃糖醋小排。”走了两步，没听见回应，往厨房看去。
移动的身影眼熟，但绝不是阿姨。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厨房里围着粉色围裙的人是谁后，瞳孔多出几分惊讶，“你不是出去了吗？阿姨呢？”怀里的衣服也因为吃惊而落地。
何遂安从冰箱里拿出排骨，又接了一碗水，熟练地将排骨放置于碗中，等待融化，“我打电话让阿姨不用来了。”
姜檀捡起衣服，不解，“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在家。”
姜檀还是不解，抱着衣服迅速进入洗衣房后再次回到客厅，往岛台旁的椅子上一挨，“不是说有事出去？”为此还推了家族聚餐。
何家难得有这种需要两人都出席的餐席，原本何遂安不去，姜檀也是准备去的，但何遂安做主，替她也拒绝了。
现下何遂安没有事，没去何家反倒让她多了几分愧疚。
何遂安拿着铲子翻了下热汤，防止土豆糊锅底，他说：“你就是道德感太高，这种无聊的聚会不去也没事。”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感觉不太好。
何遂安趁着姜檀没来得及再次开口，递过一杯咖啡，黑黝黝一片，冒着热气，“尝尝，我从谢逢山那里顺来的。”
姜檀接下，抿了一口，苦得要死。她尝不出何遂安口中的回甘，但也熟练地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阳台的绿植盆栽枯黄清脆，一片枯叶摇摇欲坠，挣扎着数十个来回，终于落下。北城寒冬料峭，目光所及处毫无绿意，连现下他们养在阳台的绿植都半死不活了。
姜檀没时间伤感，筷子伸出，夹走一块糖醋小排。
何遂安厨艺很好，她猜测是留学的缘故，她有一位朋友也是厨艺很好。据好友所说，国外饭菜难以下咽，逼得她厨艺突飞猛进。
不过厨艺好归好，但他却鲜少下厨，两人结婚三年，他下厨次数一只手指数得过来。
脑子转动着，嘴巴也渐渐咂摸出味道。
阿姨的糖醋小排她经常吃，她很喜欢，只是何遂安做的口味又略有不同，没有了醋的那种酸呛，转而飘着淡淡的果香。
更合她的口味。
姜檀不动声色地想替阿姨偷师，“你放了什么？”
何遂安一笑，“……爱？”
姜檀心头一晃，但迅速恢复平静，“除了这个。”
“秘密。”何遂安语调微微拉长，两个字被他说得多了几分缱绻。
姜檀躲开对方攻势，低下头去不再问话，接着不紧不慢地吃完午饭。
放下筷子，姜檀才向对方说自己要回姜宅的事情。
何遂安问：“需要我送你吗？”
姜檀摇摇头。她自己就能回去，况且这种事情，他去了也没什么用。
两人站在玄关处告别，姜檀换鞋。
她今天穿的简单，黑色毛衣和牛仔裤，配上长靴，一双美腿又长又直，完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姜檀将外套穿上，临出门前还有些犹豫。
何遂安问怎么了。
姜檀叮嘱：“有空去医院查查，老咳嗽也不是办法。”她又想起上午的那声。
何遂安实在觉得好笑，还真把他当药罐子了？但看见姜檀一脸担忧，最终还是选择让对方放心，“嗯，我会的。”
这还真不怪姜檀多虑，实打实地来自婆婆蒋芷的叮嘱。
何遂安非足月生产，自幼体弱，小时候就经常小病小痛缠身，家里为了他平安顺遂地长大，才取了这个名字，平安顺遂。
结婚时，蒋芷担心儿子身体，拉过姜檀嘱咐了又嘱咐，一遍遍将何遂安小时候生过的那些病复述给她。
原本姜檀不当回事，听完还真有些胆颤心惊，也不敢轻松对待。而后何遂安有什么小病小痛，她便第一时间劝对方去医院看看。
宁愿麻烦一点，也不能不当回事。
不过何遂安似乎也了解自己的身体，在这方面比她还关注些，大部分时候不用她劝，自己就去医院了。
只是这咳嗽好几天都没好，姜檀还是有些担心，想劝着他再去看看，别咳出什么后遗症。
*
姜檀住在城西，姜宅在城东，路程不算很短。
车驶入姜宅，刘姨在门口迎她。
姜檀从门口到主屋，短短的距离，她通过刘姨的叙述，理清了些来龙去脉。
霍先兰的离婚果然并非空穴来潮，但姜睿平嘴硬，什么也不肯说，这才找了她回来。
姜檀回到主屋时，霍先兰和姜睿平坐在沙发两侧对峙。
霍先兰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发现姜檀回来了，似是有了靠山，背都挺直了些。
姜檀靠着霍先兰，在侧边沙发上坐下。
霍先兰搜集的证据在茶几上摊开，摆放在姜睿平和姜檀跟前，这些都是她找私家侦探拍摄的照片。
姜檀拿起查看。照片上有不少人，一开始杂乱无章，大部分人都只出现一两次，到了后面，才变成固定的组合。
是个女人，一开始都是独自出现，到后来，偶尔捕捉到一两张和另一个男人出现的场合。
许是私家侦探拍摄的距离过分遥远，男人的五官轮廓并不分明，只是熟悉的人也能一眼认出，几乎是无法狡辩的程度。
姜檀抬眼，视线越过照片，看向坐在沙发另一侧的人。
姜睿平拄着拐杖，侧头偏过，像是在躲避姜檀的查看，又像是觉得无语，不想给这边的两人分去一丝一毫的眼神。
姜檀没作声，再次看向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她也认识，是瑞影子公司择瑞旗下的艺人，叫杜茗，30出头，四五线开外，演过不少当红剧的配角。近期和公司旗下另一个流量闹出绯闻，风评甚是不好。
姜檀记得对方还是因为年会时对方的cosplay，扮演的是白雪公主，只是杜茗是偏御姐型的长相，和公主不搭，横生出几分刻薄感，叫人印象深刻。
除开那几张两人同出同进的照片，后面的照片大部分是杜茗一个人。
翻到最后，姜檀指尖顿了顿。
这张是杜茗出入医院的照片，对方手抬上小腹，一副怀孕做派。
姜檀只觉手心一凉，看向姜睿平的眼神都冷了几分，手静止而缓慢地将照片放回桌上。
霍先兰见她看完，脸色一板就说要离婚，姜睿平鼻孔哼出两声，头偏得更甚，不将霍先兰的话放入眼中。
霍先兰长相气质人淡如菊，偏有个火爆脾气，见他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抢过姜檀手里的照片直接甩到姜睿平的脸上。
照片如天女散花一样四处散落。
姜檀看着此景，想起最近的在拍项目，也是这样一个打小三的剧情，只不过不同的是，剧里原配将照片甩至小三的脸上，而现实里这只属于霍先兰和姜睿平的战争。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霍先兰都对出轨的另一方毫不关心，恨意都倾注在姜睿平本人的身上。
这下不说话的姜睿平终于有了动静，拐杖往下一杵，在客厅发出不小的动静，语气中气十足，“不可理喻！”
霍先兰见他有了动静，脾气反倒收敛了几分，捋顺裙子上的褶皱，优雅高贵地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阴阳怪气道：“对，是我不可理喻地逼着你出轨，是我不可理喻地逼着小三怀孕，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不可理喻。”
霍先兰阴阳怪气的功力并不深厚，但对于心虚的人却足够了。
姜睿平见状，偏过头，重又开始沉默。
霍先兰不欲与他交谈，指着姜睿平，扭头对姜檀说：“你替我和他说！”然后踩着小高跟就上楼了。
高跟在木制的楼梯上故意发出声响，每一脚都带着愤恨，就像是踩在姜睿平的脸皮上那么用力。
姜檀对两人吵架司空见惯，掀不起一点波澜，见霍先兰上楼，默默蹲下，将地上的照片捡起。
姜睿平再是个烂人也是她的长辈，她不好像霍先兰那样甩脾气。
只是照片捡到姜睿平的拐杖跟前，指尖刚触碰到医院建筑，刚刚还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心虚起来，向她示弱，“妙妙，你帮帮我。”
姜檀指尖离开照片，略有无奈地抬眼，叹口气，“……你想让我怎么帮？”
“你帮杜茗把儿子生下来，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姜睿平说话时，从沙发上下来，扶着拐杖蹲在姜檀跟前，两人视线齐平。
姜檀心里不免鄙夷，在他眼里，那个未出生的胚芽比她和霍先兰两人都重要得多，即使还未出生，已经冠上“儿子”的称谓。
真恶心……这十几年来，第无数次觉得恶心。
姜睿平丝毫不察，眼眶似有蓄泪，“你可是我亲生女儿！”意思是，姜檀应该站在他这边。
姜檀不为所动，逼得姜睿平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你想想你妈妈！”
音量突然变高，满目皱纹的脸骤然在她眼前放大。
姜睿平今年65岁，因为保养得当，看不出年纪，但该有的皱纹也一点没少，甚至沿着褶皱泛出丝丝油光，眼袋也下垂严重。
再配合他此刻略带讨好的表情，只让人觉得恶心。
姜檀的喉腔返上酸水，吐了一地。
酸味泛滥，更显恶心，像对面的人一样。
姜檀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整个人像被包裹进云朵之中，白茫茫一片，脑袋昏昏沉沉。虚渺的水雾下一秒化为实物，变成棉花糖一样的物什，将人甜甜蜜蜜地陷入进去包裹进去。
一开始还畅快，行动自如，但渐渐开始不对劲，某个瞬间忽然惊醒。
再睁眼，空荡的卧室，哪有棉花糖的身影，反倒迎来地震般的震荡。
姜檀在地震的余波中逐渐清醒，连眼睛都没睁开，下意识开口：“昨晚不是说要出去？”
昨晚她回来，何遂安跟她说今天有点事情，回何家吃饭的事情暂时延缓。姜檀以为是急事，肯定需要早早出去，可眼下他居然还没出门。
眯开眼缝，目光朝墙上的钟送去，快10点了。
姜檀缓过瞌睡，眼睛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看向何遂安时，眼睛已经能自如睁开。
何遂安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清俊的脸多了几分晶莹剔透的漂亮，他轻描淡写，“嗯，待会儿出去。”
姜檀意识又开始往下坠落，只是这次余波的时间过长，不免让她皱眉。
两人结婚三年，并非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更多的是利益交换，所以过早地进入老夫老妻模式。会履行夫妻义务，但大部分时候都公事公办，甚少有如此黏黏糊糊的时刻。
姜檀于一片氤氲中睁眼，正对上何遂安俏亮的眸子，光斑一下一下晃悠至他脸上，晃得人思绪慌乱。
何遂安各方面都做得完美，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刺，像模板里的完美丈夫，连这种事的节奏都把握良好，不会让人产生不适。
不过对视得久了，神思又开始飘忽，即将阖上眼时，何遂安轻咳一声，又拉回她的思绪。
前几天开始，何遂安就一直咳嗽，现在正值流感盛行，几分清醒的姜檀眉间愁出几分担忧，“去医院了吗？”
何遂安一笑，然后堵嘴一般轻啄了她唇一下，“有空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轻笑声中夹杂着细碎，姜檀很快便败下阵来。
后半程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没了力气，洗澡都是旁人帮的忙，她反而更像个病人。
体力消耗过多，姜檀洗完澡回到卧室，沾上枕头就又睡了。大抵累极了，这次并没再做梦，一觉酣畅。
如果不是被四溢的饭菜香味吵醒，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睡到明天早上。
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时间，墙上挂着的钟，时针逐渐往2偏移。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姜檀揉揉太阳穴，估摸着何遂安已经走了，他说过今天有事的。
她走到衣帽间随手拿了两件衣服，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很大，里面摆了一张椅子，是之前何遂安放在这里的，姜檀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但偶尔刷牙刷累了，她就坐下来休息休息。
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乌青难掩，这段时间忙着项目收尾的工作，熬了好几个大夜，她放假前说要睡上两天两夜不是虚话，只是她今天要回一趟姜宅。
霍先兰和姜睿平之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姜檀自记事以来，姜睿平和霍先兰两人似乎一直都处于这种矛盾边缘。
她上学的时候还有所收敛，到她开始工作后，这种矛盾好似被放大，已经到了时时刻刻需要她从中斡旋的程度。
姜檀一般会打个电话，两方调解，但这次显然到了更严重的地步。
霍先兰昨天打电话给她，说想要离婚。
姜睿平和霍先兰两人上世纪认识，相知相爱，一起创立瑞影。时至今日，瑞影成为业内鼎鼎有名的影视公司，两人都有不少的贡献。
说不爱是假的，但爱早已在各方利益牵扯下消磨干净，成为最不值钱的部分，到如今，婚姻这层遮羞布也要被揭开了。
电动牙刷在嘴里肆意穿梭，姜檀越刷越困，闭上眼前一刻终于站起来，往洗手池里吐干泡沫。
清水冲刷，泡沫消失得一干二净。
*
姜檀换完衣服从卧室出来，怀里抱着一团换洗衣物。
家里请了阿姨，何遂安不喜欢住家阿姨，所以阿姨的时间表几乎跟着姜檀来。她这几天放假在家，阿姨自然也会过来。
她往洗衣房走，边走边嘱咐，“……阿姨，我今天想吃糖醋小排。”走了两步，没听见回应，往厨房看去。
移动的身影眼熟，但绝不是阿姨。
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厨房里围着粉色围裙的人是谁后，瞳孔多出几分惊讶，“你不是出去了吗？阿姨呢？”怀里的衣服也因为吃惊而落地。
何遂安从冰箱里拿出排骨，又接了一碗水，熟练地将排骨放置于碗中，等待融化，“我打电话让阿姨不用来了。”
姜檀捡起衣服，不解，“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在家。”
姜檀还是不解，抱着衣服迅速进入洗衣房后再次回到客厅，往岛台旁的椅子上一挨，“不是说有事出去？”为此还推了家族聚餐。
何家难得有这种需要两人都出席的餐席，原本何遂安不去，姜檀也是准备去的，但何遂安做主，替她也拒绝了。
现下何遂安没有事，没去何家反倒让她多了几分愧疚。
何遂安拿着铲子翻了下热汤，防止土豆糊锅底，他说：“你就是道德感太高，这种无聊的聚会不去也没事。”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感觉不太好。
何遂安趁着姜檀没来得及再次开口，递过一杯咖啡，黑黝黝一片，冒着热气，“尝尝，我从谢逢山那里顺来的。”
姜檀接下，抿了一口，苦得要死。她尝不出何遂安口中的回甘，但也熟练地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阳台的绿植盆栽枯黄清脆，一片枯叶摇摇欲坠，挣扎着数十个来回，终于落下。北城寒冬料峭，目光所及处毫无绿意，连现下他们养在阳台的绿植都半死不活了。
姜檀没时间伤感，筷子伸出，夹走一块糖醋小排。
何遂安厨艺很好，她猜测是留学的缘故，她有一位朋友也是厨艺很好。据好友所说，国外饭菜难以下咽，逼得她厨艺突飞猛进。
不过厨艺好归好，但他却鲜少下厨，两人结婚三年，他下厨次数一只手指数得过来。
脑子转动着，嘴巴也渐渐咂摸出味道。
阿姨的糖醋小排她经常吃，她很喜欢，只是何遂安做的口味又略有不同，没有了醋的那种酸呛，转而飘着淡淡的果香。
更合她的口味。
姜檀不动声色地想替阿姨偷师，“你放了什么？”
何遂安一笑，“……爱？”
姜檀心头一晃，但迅速恢复平静，“除了这个。”
“秘密。”何遂安语调微微拉长，两个字被他说得多了几分缱绻。
姜檀躲开对方攻势，低下头去不再问话，接着不紧不慢地吃完午饭。
放下筷子，姜檀才向对方说自己要回姜宅的事情。
何遂安问：“需要我送你吗？”
姜檀摇摇头。她自己就能回去，况且这种事情，他去了也没什么用。
两人站在玄关处告别，姜檀换鞋。
她今天穿的简单，黑色毛衣和牛仔裤，配上长靴，一双美腿又长又直，完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姜檀将外套穿上，临出门前还有些犹豫。
何遂安问怎么了。
姜檀叮嘱：“有空去医院查查，老咳嗽也不是办法。”她又想起上午的那声。
何遂安实在觉得好笑，还真把他当药罐子了？但看见姜檀一脸担忧，最终还是选择让对方放心，“嗯，我会的。”
这还真不怪姜檀多虑，实打实地来自婆婆蒋芷的叮嘱。
何遂安非足月生产，自幼体弱，小时候就经常小病小痛缠身，家里为了他平安顺遂地长大，才取了这个名字，平安顺遂。
结婚时，蒋芷担心儿子身体，拉过姜檀嘱咐了又嘱咐，一遍遍将何遂安小时候生过的那些病复述给她。
原本姜檀不当回事，听完还真有些胆颤心惊，也不敢轻松对待。而后何遂安有什么小病小痛，她便第一时间劝对方去医院看看。
宁愿麻烦一点，也不能不当回事。
不过何遂安似乎也了解自己的身体，在这方面比她还关注些，大部分时候不用她劝，自己就去医院了。
只是这咳嗽好几天都没好，姜檀还是有些担心，想劝着他再去看看，别咳出什么后遗症。
*
姜檀住在城西，姜宅在城东，路程不算很短。
车驶入姜宅，刘姨在门口迎她。
姜檀从门口到主屋，短短的距离，她通过刘姨的叙述，理清了些来龙去脉。
霍先兰的离婚果然并非空穴来潮，但姜睿平嘴硬，什么也不肯说，这才找了她回来。
姜檀回到主屋时，霍先兰和姜睿平坐在沙发两侧对峙。
霍先兰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发现姜檀回来了，似是有了靠山，背都挺直了些。
姜檀靠着霍先兰，在侧边沙发上坐下。
霍先兰搜集的证据在茶几上摊开，摆放在姜睿平和姜檀跟前，这些都是她找私家侦探拍摄的照片。
姜檀拿起查看。照片上有不少人，一开始杂乱无章，大部分人都只出现一两次，到了后面，才变成固定的组合。
是个女人，一开始都是独自出现，到后来，偶尔捕捉到一两张和另一个男人出现的场合。
许是私家侦探拍摄的距离过分遥远，男人的五官轮廓并不分明，只是熟悉的人也能一眼认出，几乎是无法狡辩的程度。
姜檀抬眼，视线越过照片，看向坐在沙发另一侧的人。
姜睿平拄着拐杖，侧头偏过，像是在躲避姜檀的查看，又像是觉得无语，不想给这边的两人分去一丝一毫的眼神。
姜檀没作声，再次看向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她也认识，是瑞影子公司择瑞旗下的艺人，叫杜茗，30出头，四五线开外，演过不少当红剧的配角。近期和公司旗下另一个流量闹出绯闻，风评甚是不好。
姜檀记得对方还是因为年会时对方的cosplay，扮演的是白雪公主，只是杜茗是偏御姐型的长相，和公主不搭，横生出几分刻薄感，叫人印象深刻。
除开那几张两人同出同进的照片，后面的照片大部分是杜茗一个人。
翻到最后，姜檀指尖顿了顿。
这张是杜茗出入医院的照片，对方手抬上小腹，一副怀孕做派。
姜檀只觉手心一凉，看向姜睿平的眼神都冷了几分，手静止而缓慢地将照片放回桌上。
霍先兰见她看完，脸色一板就说要离婚，姜睿平鼻孔哼出两声，头偏得更甚，不将霍先兰的话放入眼中。
霍先兰长相气质人淡如菊，偏有个火爆脾气，见他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抢过姜檀手里的照片直接甩到姜睿平的脸上。
照片如天女散花一样四处散落。
姜檀看着此景，想起最近的在拍项目，也是这样一个打小三的剧情，只不过不同的是，剧里原配将照片甩至小三的脸上，而现实里这只属于霍先兰和姜睿平的战争。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霍先兰都对出轨的另一方毫不关心，恨意都倾注在姜睿平本人的身上。
这下不说话的姜睿平终于有了动静，拐杖往下一杵，在客厅发出不小的动静，语气中气十足，“不可理喻！”
霍先兰见他有了动静，脾气反倒收敛了几分，捋顺裙子上的褶皱，优雅高贵地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阴阳怪气道：“对，是我不可理喻地逼着你出轨，是我不可理喻地逼着小三怀孕，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不可理喻。”
霍先兰阴阳怪气的功力并不深厚，但对于心虚的人却足够了。
姜睿平见状，偏过头，重又开始沉默。
霍先兰不欲与他交谈，指着姜睿平，扭头对姜檀说：“你替我和他说！”然后踩着小高跟就上楼了。
高跟在木制的楼梯上故意发出声响，每一脚都带着愤恨，就像是踩在姜睿平的脸皮上那么用力。
姜檀对两人吵架司空见惯，掀不起一点波澜，见霍先兰上楼，默默蹲下，将地上的照片捡起。
姜睿平再是个烂人也是她的长辈，她不好像霍先兰那样甩脾气。
只是照片捡到姜睿平的拐杖跟前，指尖刚触碰到医院建筑，刚刚还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心虚起来，向她示弱，“妙妙，你帮帮我。”
姜檀指尖离开照片，略有无奈地抬眼，叹口气，“……你想让我怎么帮？”
“你帮杜茗把儿子生下来，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姜睿平说话时，从沙发上下来，扶着拐杖蹲在姜檀跟前，两人视线齐平。
姜檀心里不免鄙夷，在他眼里，那个未出生的胚芽比她和霍先兰两人都重要得多，即使还未出生，已经冠上“儿子”的称谓。
真恶心……这十几年来，第无数次觉得恶心。
姜睿平丝毫不察，眼眶似有蓄泪，“你可是我亲生女儿！”意思是，姜檀应该站在他这边。
姜檀不为所动，逼得姜睿平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你想想你妈妈！”
音量突然变高，满目皱纹的脸骤然在她眼前放大。
姜睿平今年65岁，因为保养得当，看不出年纪，但该有的皱纹也一点没少，甚至沿着褶皱泛出丝丝油光，眼袋也下垂严重。
再配合他此刻略带讨好的表情，只让人觉得恶心。
姜檀的喉腔返上酸水，吐了一地。
酸味泛滥，更显恶心，像对面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