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出来,姜檀才发现下雨了。

    冬天的雨像带着刀,一下一下砍在挡风玻璃上,听着吓人。

    姜檀记挂着何遂安的病,趁着红绿灯停下,给对方拨了个电话,没拨通。刚准备再拨回去,霍先兰的电话先来了,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姜檀无法一心二用,随口应了两声。

    霍先兰挂了电话,她又给何遂安打了个电话,所幸这次终于通了。

    “喂?”何遂安的声音比下午听到时还要更加沙哑,病情似乎是严重了。

    “怎么不接电话?”姜檀眉眼都是担忧神色,“身体怎么样了?用不用我叫李医生?”

    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何遂安捡着重点回答:“刚刚睡着了,还好,不用叫他。”

    “嗯,我去妈那儿一趟,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何遂安此刻说话已经有些费力了,估计是扁桃体发炎,每句话都拉扯着,十分不舒服,“不用,我不太饿。”

    “那好,我马上就回来,你有什么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嗯。”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霍先兰的住处了。

    刘姨跟着霍先兰一起搬出来,是以虽然时间紧凑,但是房子该有的温馨还是在的。

    从外面看,暖色的灯在冬日的夜色里燃出些火光的温暖,新中式的冷调被中和了许多。

    姜檀停好车,抱着小葛带回公司的包,淋着雨小跑着进屋。

    霍先兰在窗台旁喝茶,听见动静,立即放下杯子,往门口走。

    “哎哟,怎么搞得这么狼狈!”霍先兰皱着眉,一边替姜檀捋掉发丝的水珠,一边埋怨她马虎。

    “这么短的距离,就懒得打伞了……”姜檀小声解释,拎着包跟着霍先兰往沙发那里走。

    霍先兰往厨房嘱咐一声,让刘姨端杯热茶出来。

    刘姨的声音隔着墙传来,显得闷闷的。

    姜檀伸手朝茶几抽了几张纸,边擦脸上的水,边问霍先兰住得怎么样。

    “还行,有美钰在,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美钰是刘姨的名字。

    姜檀点头,然后把怀里的离婚协议从包里拿出,递给霍先兰,“因为是假的,我直接让张律师找的模板。”

    屋外风大得厉害,坐在屋里都能听见雨滴卷着枯叶撞击玻璃的声音,姜檀忍不住往窗外看去。

    霍先兰拿到离婚协议,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往茶几上一丢,“那女的是怀孕了吧?”重音落在“是”上。

    “嗯。”姜檀没瞒着。

    霍先兰冷哼一声,“你爸就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呢!”又问姜檀,“你信吗?”

    刘姨适时地递过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姜檀搅动勺子,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声响,恍惚间像是能听到回声,只是声音冷得堵住了回声的去路,“不信。”

    可信不信的不由她决定,姜睿平显然已经准备好做一个新爸爸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那就好。”霍先兰好似也只是简单关心一下姜檀的想法,并不想阻拦姜睿平受骗。

    屋外的雨愈发勇猛,撞上窗户发出爆裂的声响,枪战似的,听得人害怕极了。刘姨端出饭菜,香气慢慢四溢,平添了几分慰藉。

    事实上,进屋后姜檀就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天气,心跟着雨点的节奏急躁起来,在刘姨再次走进厨房后,率先起身道别。

    霍先兰意外,“怎么就要走了?”

    “何遂安还在家里。”她还是担心。

    霍先兰端起桌上的热茶,嘴巴将挨未挨,鲜亮的唇率先开合,语气轻盈,“欸!叫小何一起来!难不成我还差他双筷子?”

    姜檀摇头,“他有点发烧……”

    霍先兰将茶盅放下,听见姜檀的话,眉眼间也萌生出几分担忧,“哦,那是得回去看看,我让刘姨盛点鲍鱼粥给你带回去?”

    姜檀点头,“好。”

    *

    从霍先兰的住的地方回家,不过20分钟的车距。但姜檀一路提心吊胆,感觉像过了许久。

    以防万一,姜檀还是给李南风打了电话,李南风是何遂安的家庭医生,或者说是他们两人的。不过何遂安和姜檀在这件事上保持一致的观点,非必要情况下,不用将人请到家里来。

    姜檀是不习惯,何遂安是不喜欢其他人来家里。

    姜檀也没问过原因,她想,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怪癖,就像她不喜欢穿鞋,喜欢光脚一样。

    她到家的时候,李南风还没到。

    姜檀在玄关挂好外套脱完鞋,就直奔卧室,因为害怕把外面的寒气带给何遂安,她特意站在门口等了会儿才靠近床边。

    何遂安又睡着了,只是脸颊红得厉害。

    姜檀朝着手心呵了口气,又搓了搓,确认没那么凉后才摸上何遂安的额头。

    似乎是喜欢这种冰凉的感觉,何遂安往她手边贴了贴。

    很烫。

    这种烫她确认不是温差所带来的体感,而是切切实实的烫,因为她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姜檀跑到书房,找了个电子温度计。

    再次确认。

    38.5°C

    数字带来实感,姜檀抿唇。

    “何遂安?”姜檀轻唤了两声。

    “嗯?”眼睛还没睁开,喉咙却条件反射般地回复她的呼唤。

    姜檀摸上他的脸颊,试图替他降温,“你发烧了,我叫了李医生,我需要把温度计放你胳肢窝,你小心点。”

    何遂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不过姜檀放温度计的时候,他倒是格外配合。

    李南风没多久就到了,门铃响起,姜檀小跑着去开门。

    李南风是何遂安的家庭医生,因为何遂安经常生病,李南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是他的主治医师了,几乎是看着何遂安长大的。

    姜檀礼貌地邀人进屋,“辛苦你了,李医生。”

    进到屋里,姜檀将体温计拿出来,数字比原先的电子体温计还要高些,38.9°C了。

    姜檀怕打扰李南风看诊,站在一旁不做声,只是眉心仍旧保持着焦虑状态。

    李南风一边替何遂安扎针输液,一边说:“不是很严重,普通流感,吊几天盐水就好了,这几天饮食清淡些。”

    “好。”

    李南风做完一切就要走,姜檀有些目瞪口呆,“啊……您要走了?那这盐水怎么办?”

    李南风睨了一眼睡着的何遂安,声音沉稳,“他醒来自己拔了就行。”

    对方这么说,姜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讷讷道:“哦,行。”

    李南风离开后,姜檀整个人放松下来,直接往地板上一坐,眼睛盯着盐水。

    盐水输得慢,是何遂安的习惯,据他说是稍微快一点都难受。慢腾腾地折腾完一袋盐水,何遂安才慢悠悠睁眼,正对上给他换盐水的姜檀。

    姜檀用力将针戳进另外一袋盐水,然后半靠近床边,俯下身子轻声问:“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李医生来过了?”

    “嗯。”姜檀点头。

    何遂安撑着胳膊就要坐起来,眼底因为发烧,血丝交织,呈现一种淡淡的红,莫名惹人怜惜。

    姜檀语气放软了几分,“饿不饿?我带了粥回来。”刘姨是用保温桶装着的,应该还热着。

    何遂安轻轻点了两下头。

    保温桶的质量很好,一打开热气便飘出,鲍鱼粥的香气飘遍厨房。

    姜檀先盛了一碗端进卧室,因为何遂安手上扎着针,不方便行动,姜檀挨着床边,准备喂他喝粥。

    两口粥下肚,何遂安比刚刚精神好多了。精神到眼前人的轮廓清晰可见,不再头晕目眩地泛出斑斓的黑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他,姜檀的眉间从刚刚开始一直蹙着。整个人比平常多了几分严肃感和活人气息,不像先前那副无欲无求的淡漠模样。

    热气蔓延至嘴边,何遂安却没张嘴。

    姜檀盯着嘴巴盯了好半天,才往上看去,“怎么了?”

    何遂安眼底带笑,只是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没什么。”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他害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一碗粥吃完,姜檀问何遂安还要不要,何遂安摇头,“吃不下了。”

    姜檀也没勉强,端着盘子出去了。趁着空闲,直接将剩下的粥喝完了,她也饿得不行了。

    盐水输完已经是半夜,如果针扎在自己手上,姜檀肯定直接拔了,但偏偏在何遂安手上,她下不去手。

    最后还是何遂安自己拔的针,边拔还边笑。

    洗漱完姜檀去了客房睡觉,担心自己睡他旁边又把人冻着,但即使在客房也睡不安稳,半夜醒了好几次,去主卧查探他的情况,又摸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退烧。

    中间何遂安醒来过一次,浑身淌着冷汗,看见她也不说话,默默较着劲,拉着她的手腕。

    姜檀没法,直接钻进被子在主卧睡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姜檀眼睛一睁开手便摸上何遂安的额头。

    仔细比对,直到确认何遂安不烧后,才松了口气。

    又稍微眯了会儿才起床。

    姜檀今天有个比较重要的会议,不能迟到,是关于剧本讨论的,谢约也会来。

    《苏南桥》之前换了好几个编剧,后半段改了很多遍也没能通过,总有很微妙的怪异感。不仅她一个人觉得,袁筠也这么说。

    《苏南桥》的项目算是明年第一季度比较重要的项目,大家都希望尽善尽美,开个好头。只是她们都不是专业的,并不能提出专业性的指导意见,希望谢约今天的参与能有所改变。

    何遂安刚退烧,还没恢复,姜檀走到厨房想给他煮个粥。

    粥很快滚开,姜檀将火关小。家里还有些蔬菜,她随意洗切了几下挪进盘里,打算出锅前再丢进锅里煮开。

    中间需要等些时间,姜檀跑回洗手间洗漱。又担心吵到何遂安,她直接去了客房的洗手间,所幸东西都是齐全的。

    洗漱完,简单擦了点水,又拍了拍。

    从客房出来,粥的香气已经飘出,姜檀拿着勺子在锅里翻了翻。粥还需要再煮一会儿,她要去卧室换衣服。

    再次进屋的时候,何遂安已经醒了,不过姜檀没发现,仍旧轻手轻脚地取衣服,又想着何遂安反正睡着,就直接在原地换了。

    一双纤细笔直的长腿在眼前出现,白得有那么几分晃人眼球。

    姜檀的腿很漂亮,不仅仅在于细长,更在于是有肉感的,看着十分健康有魅力。

    何遂安对于这双腿的第一印象在几年前一次的晚宴上,当时的姜檀还略显青涩,栀子花的花苞一样,含苞待放的。

    当天她穿了一条黑色开叉的长款礼服,缎面质地,走起路来,开叉处的面料在腿上滑来滑去,吸睛异常。

    见他眼神飘忽,周边人向他介绍姜檀的来历。

    那是第一次对她产生好奇。

    姜檀一席人挨在他和友人身边,晚会晚宴本就是社交场合,几人成群一点也不奇怪,互相挨着更不奇怪。

    虽然那晚挨得近,但姜檀身上的味道早已随着时间逝去,而他此刻回忆起来,都是半带着印象里的栀子花的香气。

    原本注意力已经从姜檀身上撤去,可是她嘴角的笑意总是淡淡的勾人,最终他沿着对方视线看去。

    瞥见姜檀当时的“相亲”对象。

    那男人30几岁的样子,只是撇开长相光看发型却像40的人了。那条醒目的发缝,宽得几乎能开辆车了。偏偏那人好似很得意一般,发胶将发缝两边的头发梳得分外服帖,在灯光照耀下油得发亮。

    没能忍住,嘴角牵起和她同样的弧度。

    最后的最后,姜檀还是没能忍住笑意,在一众人面前笑出声来,风铃般清脆爽朗,只是肆无忌惮的后果是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

    何遂安眼见着姜檀越来越红的耳朵,最终没能忍住,往前几步,开口替她解围。

    具体怎么说的不记得了,只记得姜檀当了真,结婚那晚摸着他的眼睛,一派天真地问他不摘隐形睡觉会不会瞎。

    他没回答,只是将她搂进怀里,脸和脸挨得极近。

    而姜檀也从最开始的害羞到能体会他的用意,发现他不近视时,和他相视一笑。

    但又反应过来自己被对方戏耍,立即翻过身去,不让他再靠近。

    栀子花香散去,何遂安这一把结结实实的回忆带起他几分触动,轻咳了一声。

    姜檀听见,里面转过身来看他。

    见他醒来,弯下身子,摸了摸何遂安的额头,确认不烧后才松了口气,“不烧了,我给你煮了粥,待会儿我去公司后,你自己盛来吃?”

    何遂安却想起自己病后憔悴的脸,第一次生出偶像包袱,半遮掩了一下,随着动作进行,又开始止不住地咳。

    他手握拳放在嘴巴跟前,试图阻止咳嗽继续。

    姜檀不解,拉开他遮住眼睛的手,“怎么了?”

    比往常还要温热几分的手忽然捂住她的眼睛,低沉声音从耳畔传来:“……我现在很狼狈。”昨晚烧着,思绪混乱,现在清醒过来才觉得丢脸。

    贴合刚刚的回忆,他愈发觉得那点些微优势似乎全仰仗自己的容貌,而最后不是他横插一脚,姜檀和其他人也能过得很好。

    手心抚过一片清凉,姜檀的手握上他的指腹,又轻轻拉开,对着他轻笑道:“哪儿狼狈了?很帅啊!”哄小孩儿般的语调。

    他不信,继续抬起另一只手捂住。

    姜檀见招拆招,再次拉开,“真的。”比刚刚多了几分诚恳。

    不知道何遂安从哪儿生出的莫名包袱,但从她的视角来看,他的脸确实是是毋庸置疑的帅气。

    一夜下来,何遂安流了不少虚汗,额前的部分发丝凝结成绺,狼狈或许是有,但丝毫不拉低相貌本身所带来的高分。

    眼见着时间快到了,姜檀俯下身子,贴着何遂安的脸颊亲了一口,也不管对方表情嘱咐道:“我先去上班了,锅里有粥记得吃。”

    接着小跑到厨房关火,确认后,才安心出了门。

    大抵是何遂安很少撒娇,所以偶然来这么一次,后劲不小。

    姜檀到了公司脑海里还飘着几分余韵,淡淡回味着,以至于电梯里,谢约朝她打招呼都没看见。

    袁筠捅了捅她的腰窝,姜檀回过神来,“啊,早上好。”面带标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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