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见过薛夫人。”

    来的是萧随身边一位侍从。

    玉芙跟在程晴身后,她还没从方才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便看到武公公一脸谄媚的望着她们。

    程晴颔首,见他没捧着圣旨,便坐在了上位处:“公公不远千里而来,是有何要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只是陛下挂念着小裴大人,此次命老奴前来,是有桩事要交给小裴大人去做。”

    冬雪消融,内侍衣袍处,满是连日奔波的褶皱。

    他低顺着眉眼,可目光深处,却难掩焦急。

    程晴不动声色抿了口茶,叹道:“本是家丑,不可外扬,只是那裴宿洲通敌叛国,辜负陛下信任,现如今已被我扣下,劳烦公公回禀陛下,臣妇一定不会偏袒徇私。”

    “这、这……”武公公明显愣住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裴大人深受陛下信任,绝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若是如此,那实在该千刀万剐,陛下如此厚待于他,他竟能不顾皇恩浩荡,与贼人勾结,企图覆我国土,当真是罪无可恕!”

    程晴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磕。

    清脆的声响落在每个人心中,与此同时,玉芙也觉一阵窒息之感,脑海中怔了又怔,往日画面都浮现了出来,倏尔,一阵晕眩之意,眼前一片漆黑。

    武公公刚要辩驳的话卡在喉间,花厅中人仰马翻。

    推推搡搡,不知是谁踩了谁的衣摆,只听武公公“诶哟”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雪泠泠下了三日,玉芙也昏迷了三日。

    边关传来急报,北戎夜半突袭,程崧早有准备,不仅俘获了数名战俘,甚至还缴获了一大批粮草,此战大捷。

    消息传来邺城时,人人脸上都染上了喜悦之色,唯有武公公一行人,灰溜溜的启程返朝。

    “咳,咳咳……”

    “娘子醒了!”

    “快,快去禀报夫人。”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玉芙看到了兰卉担忧的模样,她怔了片刻,忽然想起,裴宿洲如今还在劳里,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乱动了,大夫说你身子虚弱,前些日子又失血过多,若是不好好调养,将来会落下病根的。”

    人未至声先至,程晴解了披风,将手中的暖炉交给婢女,温声道。

    “姑母,他不会通敌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不是那样的人……”

    看见程晴,玉芙忽然激动起来,这几日,她反反复复昏迷着,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裴宿洲会是姑母口中那样大奸大恶之人。

    “你就这么信他?”

    程晴蹙起眉。

    “我信他。”玉芙忽然掀开身上的棉衾,跪在地上:“姑母,无论如何,请让我见他一面,否则,我是不会相信他会害父亲的。”

    “你执意如此?”

    玉芙重重的点头。

    程晴眉中的寒意忽然软了下来,她轻轻叹息,片刻后,上前去扶她:“好孩子,你的确没有看走眼。”

    玉芙眨了眨眼,不明白程晴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七日前,军中确有通敌之人,那人是看管军马的一个小卒,不知什么时候探听了内部要事,便设法传给北戎,致使粮草损失惨重,若不是裴宿洲提前料到,否则,程崧便会背负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

    若是战败,此罪名便会被无限放大,他在邺城的付出与谋划,便会溃散。

    “姑母若是觉得我言之有理,不妨按宿洲说的去做。”

    那一日,裴宿洲忽然来见程晴。

    “你明明立了功,为何要以身犯险,你可知此罪名一旦成立,日后想要洗脱,便就难了。”

    通敌叛国之罪,轻则抄家,重则灭族。

    程晴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

    “实不相瞒,我来邺城前,陛下曾降下一道密旨,姑母也知道,如今天下不平,三皇子不日返朝,届时会是一场腥风血雨之战,如今陛下猜忌心重,不会让将军独掌大权,无论此战是赢是败,结局都不会好。”

    “密旨上说了什么?”程晴抓住了关键,追问道。

    “三皇子和程将军,只能活一个。”

    “陛下怎么会……”

    “程将军虽然久在边关,不参与朝廷之争,可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大齐之主只有一个,能容的下程将军的,只有三皇子。”

    “你又怎知,陛下不会容下兄长?”

    “我与陛下曾一同求师,他手段毒辣,心思深沉,绝非帝王最佳人选。”

    “而三殿下宽厚仁慈,行事有度,又得裴世子辅佐,将来必成大计。”

    “夫人可知,若是想护着邺城安宁,需则明主侍之,如今乱世已起,请夫人先将我下狱,不出七日,朝中定会派人前来。”

    ……

    程晴如今回忆起,仍旧觉得他有先见之明,且不说如今朝廷内部斗个你死我活,就说拥护谁为主,自古以来便是一大难题。

    而他考虑周到,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确实难得。

    “玉芙,你的眼光确实不错。”

    “去见他吧,想必此刻,他一定也想见你。”

    牢狱暗沉,却因一人的到来,突然生出了光辉。

    “夫君!”

    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牢狱最深处,忽然有人从闭目阖神中,掀起了眼皮。

    不多时,一位粉裳女子跑了过来,她的衣袍浸染了风霜,眉间却盈满了担忧与挂念。

    裴宿洲戴着镣铐,缓缓起身。

    “你受苦了。”

    多日不见,他清瘦了许多,牢狱中的待遇并不会好,程晴为了做足了戏,除了没有严刑拷打之外,其余皆照犯人待遇,短短几日,他便落魄了不少。

    玉芙连忙打开房门,没有任何犹豫,便伸手抱住了他。

    “谢谢你。”

    她将脑袋埋在他怀中,泪水不由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伸手摸上她的乌发,唇边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谢字不能口头说,我要实际点的。”

    玉芙愣了片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扣住脑袋,深深吻了下来,唇齿勾连,甜蜜的香软,仿佛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旋即,他手心缓缓收紧,仿佛要将她刻入骨血,而后,又轻轻含住她的唇,撕咬碾磨,带着珍惜,带着眷恋。

    直到她有些喘不过气,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玉芙红着脸,此刻更是不敢抬起头了。

    “你早知朝廷会派人前来?”

    她缓了片刻,忽然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裴宿洲摇了摇头,他并非算无遗策,他只是不敢拿她去赌,萧祁疑心重,从萧随安然无恙出现那一刻起,他便会做好万全之策,而他拿着玉玺向萧随换诚意,如今,萧祁自顾不暇,哪里会将目光投射到他身上来。

    “没有,我猜的。”

    “那枚免死金牌,是你与世子的交换?”

    “嗯。”这回,他倒是回应极快。

    “用什么交换的。”

    “……玉玺。”

    玉玺!

    前因后果皆串联了起来,裴宿洲也选了三皇子,用玉玺既能以示诚意,也能卖他们个面子,而裴瑾珩用免死金牌作为回报,也是在还这个面子,倘若萧祁反应快,这时候给程崧安个罪名,那朝局动荡,他若是败,萧随也不得好,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又两相无事。

    玉芙不得不感慨,这两兄弟之间,有时竟有这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凛冬已过,初春将至。

    窈窈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了,闲来无事时,玉芙经常会抱着她坐在院中的藤蔓秋千架上,这是不久前裴宿洲亲手修的。

    让玉芙想起小时候阿娘也是这样抱着她,在秋千架上一遍遍引着她认识一些简单的药材。

    如今,时过境迁,她仿佛能看到母亲当年是多么彷徨与无助,枕边人不是心上人,日日困于宅院争风吃醋,呕尽心血,早早便撒手人寰。

    玉芙叹了口气,眼眶不知为何却湿润了。

    有一只柔软的小手忽抚上她的脸颊,她怔住,微微低下头,正好撞入一颗漆黑璀璨的眼眸中。

    窈窈与他生的极像。

    “娘亲……不哭……不哭……”

    小孩子的话说的并不流畅,一句话磕磕绊绊,玉芙心中一暖,唇角扬了扬。

    又过了几日,边关传来消息,程崧大胜,北戎人节节败退,如今,尽数撤军,听到这个消息时,玉芙眼眶红了又红。

    这一站摧毁北戎气数,往后至少十余年,邺城都不会有战争爆发。

    “她睡了?”

    温暖的纱帐内,玉芙刚刚歇下,转头便看到裴宿洲俊脸贴近,他的手有意无意落在她腰间,一阵酥麻感觉袭来,玉芙推了推他,低声道:“这几日乳娘不在,你去外间睡。”

    前些日子乳娘告假离府,平日里从不吵闹的窈窈一连几夜都会在夜间惊醒,玉芙无奈,将她带在了身旁,这便苦了裴宿洲,已经好几日未曾同她亲近了。

    他刚有意,欲吻她的唇。

    不料目光一顿,床榻内侧的小家伙瞪着一双漆黑眼眸,正好奇的望着他。

    见他看过去,立马露出一个有着酒窝的笑容。

    裴宿洲:……

    玉芙这下更不好意思了,窈窈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若是这些被她瞧去,日后定然会刻在脑海中的,思及此,她又伸手推了推他。

    “孩子还没睡。”

    裴宿洲忽然拿过一旁的手帕,轻飘飘一扔,不偏不倚,帕子正好盖在了窈窈脸上。

    与此同时,他握着她的细腰,轻柔在唇边落下一吻。

    不能碰,亲亲还是可以的。

    但还没持续多久,只听一阵小儿啼哭,霎时,任何情欲都被冲淡了,玉芙连忙抱起孩子,一边用埋怨嗔怪的目光看着他,一边道:“你忍一忍,乳娘明日就回来了。”

    裴宿洲叹了口气,这小家伙若不是她的孩子,他真想有种丢出去的冲动。

    谁知等了三日,没等到乳娘回来,反而等到了陛下自刎的消息。

    盛京离邺城千里遥遥,此时消息传来,定然是半个月前就已尘埃落定。

    玉芙正在院中绣花,看到传信之人手中持着半边玉佩,她默了默,温声道:“他如今不知,等他回来,我会交给他。”

    玉佩的另外半边,她曾在裴瑾珩身上见过。

    而这半边玉佩,定然与国公府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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