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嘉禾头一回看见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情不自禁提笔蘸墨,在纸上勾勒出她矫健的身形。

    有珠玉在前,后头的男男女女反而不敢显摆武艺了。

    或吟一诗,或作一词,或吹一曲……

    这一番玩下来,自是宾主尽欢。

    晋阳公主趁兴道:“既作了诗词,不妨评个优劣出来。”

    有人应和道:“拣出最不好的,再罚他几杯酒。”

    “只是谁来品评才公道呢?”

    李宣便望向魏嘉禾道:“便劳烦你来评判一二了。”

    魏嘉禾莞尔一笑,道:“昔日白乐天作诗能使老妪解语,咱们不妨也让不大懂诗的人来评。”

    晋阳公主点头笑道:“这样最公允,你且去安排。”

    魏嘉禾便把宫女们都叫到一处,逐篇评完列出次序,抄于纸上呈给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与李宣一道看完名次,笑道:“与我心中取中的大差不差。”

    接着便报出第一二三名。

    只听李宣念道:“头名谢明惠,十五票。次名曹述,十四票;第三王允之,十票。”

    谢明惠出自陈郡谢氏,乃翰林学士谢郯之女。王允之恰巧祖上乃琅琊王氏,其父王巡之时任工部员外郎。

    二人诗作,魏嘉禾入目难忘,心内感叹道,“王谢二位出身大家,诗酒风流,曲水流觞本就是她们祖上玩剩下的。”

    “前三只有一位男子。”

    “幸得曹兄在,否则你我男儿们的脸都要丢尽了。”

    晋阳公主却是与有荣焉,提议道:“既定名次,也该有个彩头。”

    “极是。”李宣垂眸细细思量,随后吩咐宫人取来三份月麟香,赠予谢、曹、王三人。

    晋阳又展开另一张纸,念道:“得票最少的三位:吴为有、萧坚——”

    “还一位是谁?怎么不念了?”李宣偏头看她,问道。

    晋阳公主失笑道:“是你,楚王殿下,还请自罚三杯吧。”

    李宣不可置信地看向魏嘉禾。

    魏嘉禾摆手笑道:“不是我选的,是她们选的。”

    吴为有笑道:“我不擅于此道,落第也是意料之中。”便依约罚了三杯酒。

    另一个萧坚亦说:“我的打油诗原就不好,这评得公允。”亦饮三杯。

    李宣无话可说,自斟三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歇过一回,待醒了酒,恰巧仪宁郡主打发人来催,李宣便请他们先自行上山去。

    晋阳公主与杨络秀则带着众闺秀们先去与仪宁郡主回合。

    留下魏嘉禾在这儿收拾残局。

    幸好人手多,她只需一一吩咐妥当。

    不一会儿,有宫女来问:“先前抄的诗怎么收呢?”

    魏嘉禾正要回答,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给我吧。”

    她回头一看,“殿下怎么还在?”

    李宣哀怨道:“才丢了脸,我只得避一避了。”

    “诗词不过小道,殿下不必挂怀。”魏嘉禾听他说话怪可怜的,便安慰他道。

    “话虽如此,”李宣道,“可那也是我花了心思写的诗。”

    “或许,殿下的功夫在诗外。”魏嘉禾继续安慰道,“如我们这些人,旁的不能做做不了,才只能在诗词上下功夫。”

    “那曹述呢?”

    魏嘉禾笑道:“他也好,殿下也好,能在如画江山上直接写诗作词的人,是不会把诗词当成主业的。 ”

    她笑着安慰李宣,可李宣却听出几分落寞来。

    他本欲说些什么,又有宫女来催,“殿下,莫误了午膳。”

    李宣先将人打发走,“道门重地,我怎好带一身酒气进去?你先去回郡主,我待会儿就来。”

    又邀请魏嘉禾,“陪我走上去吧。”

    魏嘉禾看着路旁的桃花,点头道:“人间四月芳菲已尽,再错过山寺中的桃花,就得到明年了。”

    宫中过惯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如今走走山路,都让呼吸顺畅得多。

    魏嘉禾兴起,便想折一枝桃花,“不折来插瓶,实在可惜。可这在别人家地盘……”

    “无妨,只需和仪宁姑姑说一声。”李宣笑道,“如今这山上一草一木都归了道观,可谢家到底是旧主人。谢相的坟茔就葬在南坡,好方便他时时回望南边故土。”

    魏嘉禾常听父亲提起,当初天下四分,大晋雄踞河南河北等地,江南等地则归属南梁。谢相由南入北,辅佐了两代帝王一统天下,成就大业,先帝特赏下陪葬帝陵的殊遇。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竟葬在此处。

    李宣继续道:“谢相平生最爱桃花,皇祖母命人在山上遍植桃花,以免他孤单寂寞。”

    同是由南入北,魏嘉禾颇有些感同身受,“说来我与谢相是同乡,来而不访非礼也!合该去祭拜一二。殿下可知他葬在何处?” “我引你过去便是,就在前头。”

    魏嘉禾连连摆手,“怎敢耽误殿下?郡主和公主还等你开席。”

    李宣不以为意,笑道:“无妨,我不去,她们也照样吃好喝好。何况很顺路,用不了多少功夫。”

    “如此,有劳了!”

    李宣点头,“随我来吧。”

    果然如他所言,二人往前走上一段路,拐进一条小道,尽头便是谢相之墓了。周围并无杂草藤蔓,可见时时有人照料。

    魏嘉禾恭恭敬敬行了拜礼,才仔细看墓碑铭文。谢相一生事迹,落在石头上洋洋洒洒千余字,却也说不尽其中波澜。

    李宣遗憾道:“可惜你我空手而来,连香也没带……”

    忽然墓后传来一声质问:“既来祭拜先人,却不见瓜果酒菜,礼数何在?”

    李宣、魏嘉禾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循声而去。

    却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做道人打扮的老人家,整个人瘫倒在墓后。

    “他没事吧?”魏嘉禾问。

    “说话中气十足,定然无碍。”李宣说着,上前询问道:“敢问老先生在此处作甚?”

    老道人很不客气,反问道:“我还要问你们是哪儿来的丫头小子?来这儿也不带点祭品!像话吗?!”

    魏嘉禾便道:“只要心意到了,带不带祭品何妨?我敬的是谢相其人,不在虚名。便是就近折一枝桃花,供在灵前也使得。”

    说着自去折花。

    老道人摇头道,“咳咳,人人都学你,那老道爷我早饿死了!”说完肚子很合时宜地响了两声。

    李宣讶然而笑,道:“原是为了这个!”他往怀中摸索出一包点心来,递给老道人。

    只是宫里带出来的点心,精巧有余,要填饱肚子就难了。

    魏嘉禾供完了桃花,回来见此情形,便道:“今日道观里香客多,要摆十来桌,你若饿得慌就往道观去讨要些食物吧。”

    老道人只是胡乱点头,吃完了随手一抹嘴:“老道爷不白吃,老道爷给你们算一卦。”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五十根蓍草来,道:“吉凶祸福,算无不准。”

    魏嘉禾饶有兴致,却先推了推李宣,“你先来吧。”

    李宣:“有劳老道长!”

    老道人一阵摆弄,很快得出来一卦,“地山谦。”

    魏嘉禾忙问道:“怎么解?” 老道人抬眼打量着李宣:“中中卦,非吉则利。小子,你运道很不错嘛!”

    李宣好奇问道:“中中卦而已,何至于此?”

    “诶,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易经》中其余六十三卦,均是好中有坏,坏中带好。只有谦卦六爻皆吉,这可是最好的卦象!”

    魏嘉禾点头道,“‘满招损,谦受益’,谦逊些错不了。”

    李宣微微一笑,道:“也请道长为她起一卦吧。”

    老道人重整旗鼓,很快新得一卦,“呀,偏又是天山遁了。”

    “怎么说?”李宣听他语气不太好,忙问道。

    “下下卦,不太妙哇。”老道人望向魏嘉禾,“我可不是吃了他的糕点,故意说他好话啊。”

    “道长说什么玩笑话。”魏嘉禾本觉得不妙,听他说完险些被逗笑。

    李宣又问道:“可有解法?” 老道人解释:“百事不利,益于退止。这不是带个‘遁’字么?退一退、躲过去就好了。”

    魏嘉禾只好想得豁达些,“祸福相依,瞬息万变。”

    老道人哈哈大笑:“这就对了!他的卦好,你多蹭蹭他的运气便是。”

    魏嘉禾笑道,“只怕蹭坏了他的好运道!”

    李宣也笑了,说:“这却无妨,兴许就逆天改命了。”

    忽然山上传来阵阵钟声。

    老道人:“他们吃完了,老道爷我该要饭去咯!”

    李宣与魏嘉禾相视一笑。 “咱们也要上山了。”

    “兴许还赶得上宴会。”

    可惜二人行至道观时,宴会已散了场,还正巧碰见晋阳公主。

    晋阳道:“让你们磨蹭,如今只剩下残羹冷炙。”

    李宣先问她:“仪宁姑姑在何处?”

    “带着大家赏花、访古去了。”晋阳道,“这地界姑姑比我们熟,你还是想想怎么弄些吃的吧!”

    “两个大活人还能被饿死?”李宣白了她一眼,叫上魏嘉禾,“走,带你开小灶去。”

    晋阳公主推开李宣,移步出了院门,“你们自便,我恕不奉陪了。”

    魏嘉禾心生好奇,道:“今日公主尤其开心啊。”

    李宣答道:“呐,她上回出宫,还是三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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