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涟微怔,眼底有什么轻轻颤动。

    “你认真的?”他反问。

    景音抿了抿唇,半笑不笑地:“没有,我瞎说的。”

    “……”裴涟微眯起眼,“你又想反悔。”

    他突然扯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带着她出了警局。

    景音一言不发,顺从地跟着。

    两人是坐警车来的,没有交通工具。裴涟叫了辆出租车,打算先回公寓楼下取车,顺便让景音拿手机。

    他一直没松开她。

    冷风吹得景音有些清醒了,她有点在意他的举动:“我又不跑,你松开吧。”

    声线恢复了正常,只是还有点哑。

    裴涟仿佛没听见,甚至捏得更紧了些。

    景音倍感疲惫,此时此刻倒也懒得跟他争执。

    只是,心里仍觉得不太舒服:“你该有点边界感。有女朋友了,就不要拉别人的手。”

    这话一出,裴涟神情明显一愣。

    “女朋友?”他重复。

    景音淡淡瞅着他,眼神透着点气馁。

    裴涟转念一想,很快明白了。

    接下来的话,就带上了点漫不经心:“怎么了,我拉的是你的手腕,又不是手掌。”

    “……没有区别。”

    “那你知道我有女朋友,还说想去我家。谁更没有边界感?”

    身边人的神色顿时灰冷下来。

    “刚才因为那事,气忘了,对不起,跟你道歉。”她声音转凉,“我要回公寓,不去你家。”

    裴涟啧了声,澄清道:“我没有女朋友。”

    “……?”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会儿。

    “可我看到你朋友圈发,初恋要跟你复合。”她皱眉。

    裴涟肃穆看着空旷的街道:“……我表弟拿我手机发的。”

    “……”

    片刻,景音才转过了头:“哦。”

    原来之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都是在逗她玩。

    心底那个曾经破掉的透明泡泡,好像又一点点膨胀起来。方才的事件带来的那股恶心冲击被短暂遗忘,景音抿了抿唇,似乎心里没那么堵了。

    出租车很快到达。

    景音上了车,想问裴涟一些事,但是碍于有出租车司机在前座,她不好开口。

    方才,她从警察那里得知是裴涟报的警,但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以及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路图房间的,她不得而知。

    她有一个大致的猜测:裴涟发来信息时,他就已经在公寓楼下了。后来联系不上她,就上楼来找,在这期间应该是遇见了那个鬼鬼祟祟的男同事。

    两人大概是聊过天。裴涟这精明的脑子,估计很快发现了男同事话语里的不对劲,才有了后来的一幕。

    但事实到底如何,她不得而知。

    裴涟坐在她右手边,垂目看着车窗的一角,像是在沉思。

    景音看着他发愣:如果下车后,他继续刚才的话题,问她为什么说想去他家,她该怎么回答?

    其实她并不是想去裴涟家。

    准确地说,她是想待在他身边。

    许是因为方才被裴涟所救,他把她护在身后的那种安全感,让她产生了些依赖吧。

    景音自己也说不清楚。

    现在脑袋清醒了,她又十分后悔刚才的嘴快。

    要是,裴涟再问起,从路图嘴里听到的那几句话……

    公寓楼下还停着辆警车。路图他们的楼层亮着灯,应是留有警察在里面做调查。

    这让景音安心了不少。

    裴涟陪她上楼,景音终于拿到了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看见了好几个裴涟的未接电话。

    不止,还有一个谢薇的。

    “你找了谢薇…?”

    “你一直没接电话,我就找人事部,要了员工公寓的出租表。”裴涟不太从容的样子。

    景音没说什么,若不是如此,裴涟今晚也找不到她。

    “对了。”裴涟突然出声。

    景音忽地一阵紧张:“怎么了?”

    “你要不要顺便拿点洗漱用品。”

    “……”

    见她迟迟不出声,裴涟微眯起眼:“你果真反悔了?”

    “……”景音看着自己的床,“我觉得,我得先试着自己克服一下。”

    “克服什么?”

    “克服……刚才那件事带来的心理阴影。”

    “哦。”

    裴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真是一点没变。”

    “……”

    既然已经决定了,她就下了逐客令:“你快回家睡觉吧。”

    裴涟扬了扬眉,自嘲般冷笑了一声:“行。”

    怎么就生气了。

    送走了裴涟,她开始刷牙洗漱。浴室镜子里的人儿惨白着一张脸,眉眼间带着隐隐的郁色。

    景音联想起什么,又或者只是牙刷捅到了喉咙,她干呕了一下。

    没事,没事。

    身上好像还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酒气,她决定还是洗个澡。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汽腾着暖雾,景音却迟迟没有站进去。

    一些画面总是闪回在脑海里。

    景音关上花洒,穿好衣服,回到了卧室。

    “景音,你真没出息。”

    她骂了自己一句,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个语音电话。

    那头秒接。

    “裴涟。”景音嗫喏着声音,“你能不能回来陪我睡觉。”

    如同电话被接起时一样的迅速,对面挂断了。

    景音听着“嘟嘟”的空音,有些愣怔。

    是不是她用词太过直接,导致裴涟以为,她在骚扰。

    下一秒,房门被敲响了。

    不同于那男同事敲门时的巨响,这声音又轻又缓。

    听着,就十分有礼貌。

    景音下了床,心里带着几分猜测开了门。

    裴涟站在门外,散漫地双手插兜,淡色的眼眸轻睨着她。

    “……你没走啊。”景音挠头。

    裴涟嗯了声,径自进了门。

    景音这里没有准备男士拖鞋,只好找出一双自己夏天穿的塑料拖,让他将就一下。

    等裴涟脱掉外套,神色怀疑地踩着粉色拖鞋坐在沙发上,她才叹了口气。

    裴涟微微侧了侧头,双眼直勾勾瞧着她:“又后悔了?”

    景音:“……”

    裴涟站起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打开冰箱上下巡视了一番,拿出了一瓶啤酒。

    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下去。

    景音看傻了:“你在干什么?”

    “我喝酒了。”裴涟放下喝空的啤酒罐,“没法开车回家,酒驾。”

    景音:“……”

    “打车太贵,不想打车。”他又冷着脸补了句。

    景音:“不是,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裴涟:“……”

    景音扶额:“算了,大神。我去收拾一下次卧,你早点睡。”

    这公寓本也是两人间,景音虽然独住,但从未占用过次卧。

    她打开次卧的门观察了一眼,然后从自己房间找出一套换洗的床品,又顺手找了件自己oversize的最大号大T恤,回了次卧。

    景音的视线被被子阻挡,直至把怀里的一堆放在床上,才看见,裴涟移形换影般地,已经坐在床上了。

    也不说话,就坐在这吓人。

    景音挑了挑眉:“没事吧你。”

    裴涟摇摇头。

    “呐,这是给你的睡衣,将就一下吧。”景音把那件T恤塞进他怀里。

    裴涟抱着T恤,似乎很犹豫。直至景音开始铺床,他才站起来:“我自己铺。”

    除了动作有点慢,别的方面还挺正常。

    酒精应是还没这么快上头。

    景音狐疑地拍拍手:“那我去给你找牙刷。”

    “嗯。”

    她从卫生间找出一套新牙刷,又准备了条新毛巾。出了卫生间,发现裴涟正坐在沙发上,玩她的游戏机。

    景音:“……”

    “你不困?”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得到的答复是:摇头。

    景音好奇他在玩什么,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裴涟的角色在原地转圈圈。

    她有点想笑。

    “好玩吗?”她问。

    “嗯。”裴涟点点头,“好玩。”

    确实好玩。

    “可是很晚了。”景音觉得自己像在教小朋友,“该睡觉了,好不?明天还要上班。”

    裴涟抬起头,神情有些疑惑:“你还要上班?我给你准假。”

    景音挑眉,有点搞不清楚,他这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

    比平时呆愣不少,又好像挺明事理。

    “本来我想辞职的。”景音阐述,“后来想了想,我要是也走了,海洋馆会……”

    她闭上了嘴。运营海洋馆的方式就那几样,没有人鱼表演,海洋馆估计很快就会引进别的海洋动物表演。

    虽然裴涟说过,不会同意股东的请求。但是,作为运营者的视角,那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裴涟神情变得有些郁郁不乐。

    景音坐在了他旁边,缓缓开口:“我跟你说个事情吧。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当美人鱼吗?”

    裴涟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小猪,就是那条白鲸。”景音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第一次见到它和它的同伴们的时候,它们身上全是伤。”

    “这些伤并不是训练员打的,而是划痕。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听老师说鲸豚会有这种行为,我还是第一次见……它们自己在水池里划的。”

    “白鲸听力很灵敏,但听着海洋馆的滤水声,相当于每天生活在噪音污染中。它们又很聪明,所以日复一日的刻板训练,无异于一点点抹灭它们的个性。狭小的活动范围、为了训练常年保持饥饿……种种条件,都让它们出现了严重的焦虑,甚至有自残行为。”

    “后来的某一天,有两只白鲸,自杀了。”

    裴涟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景音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明白,只继续讲:“那一阵,我心理状况也不好,经常来海洋馆坐着,让自己沉浸在恐水的状态中,其他可怕的念头就会少很多……有一天,我听见馆里的员工在讨论这件事,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但是我也听到了,还有一条白鲸活着。”

    “你知道我学的专业,我无法再坐视不管。于是,我锻炼自己克服了恐水,去学潜水,考美人鱼证。幸好我回来的时候,小猪还活着。”景音浅笑了下,“我向王馆长自荐,他正愁经费不足买不起能表演的动物。于是,我代替了小猪,让它退休了。”

    “所以我不能辞职。”景音抿了抿嘴,“因为我心软。这大概是这个世界对我的折磨。”

    “不是。”裴涟摇摇头,“这是世界为自己保留的创可贴。”

    景音愣怔良久,突然鼻子一酸,眼眶内绪起了泪。

    她转过头,擦了擦眼。

    “好了。”景音站起身,“你该去刷牙了。”

    裴涟有些乖地点头:“嗯。”

    果然,不像是很清醒的样子。

    景音轻轻舒了口气,回了自己房间。

    今晚实在太漫长,景音躺回床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不想去深思晚上的事。路图和那个娃娃、他会受到什么惩罚、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藏在心底的隐私,任何任何,她都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裴涟洗漱的声音依稀可闻,景音听着听着,睡意逐渐朦胧。

    刚要闭上眼时,房间门被敲响了。

    景音强撑着自己起了床。

    她打开卧室门:“怎么了?”

    裴涟已经换上了景音给的T恤,露出了精瘦好看的小臂,隐约能看见微起伏的肌肉线条。

    他发梢仍挂着未擦净的水珠。透明的水滴雨点般划经他上挑的眼尾,最终划过脖侧,在那红痣周围留下条水痕,无端惹人遐想。

    景音有些呆愣住。

    “我刚才看见你好像哭了。”裴涟神色无比认真,琥珀色的瞳懵懂凝着她,“我让你亲一下,你别哭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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