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正在帮柴大娘拧衣服,她挥了挥酸疼的手指。

    许是太累了,竟有些腰酸背痛。

    柴家小郎虎子哭着走过来,手指着花盆,话说不清楚。

    虎子摊开手掌,一片破碎的树叶。

    “撕坏了?”

    虎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姜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知道如何哄好他。

    她随手摘了两片树叶,给虎子做了两只老鹰。

    “去玩吧。”

    姜昙哄好虎子,看了看陆青檐的屋子,门窗紧闭。

    他白天好像不大愿意出门,等晚上再去看看的伤吧。

    姜昙推开自己的那间屋子,爬到床上睡着。

    再醒来时,天已黑了。

    姜昙想要下床,却浑身无力,且肚子那处,传来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的痛意。

    她竟忘了月信的日子。

    陆青檐在院中站得极不耐烦。

    柴大娘给他搬了张椅子,他却不坐。以为他饿了,端出饭菜,他也不吃。

    柴大娘只好劈柴,却劈得浑身不自在,被他盯着,就好像有毛毛虫在衣服里面爬一样。

    片刻之后,柴大娘进了屋子,连同柴虎子,也一起拽了进去。

    陆青檐推开侧手边的门。

    这是姜昙住的屋子,和他的比起来,这间屋子要破败许多,简直和柴房一样。

    不对!

    连柴房也不如,柴大娘的所有房子加在一起,还不如陆家的柴房宽敞明亮。

    姜昙安静地沉睡在床上。

    睡得真的很沉,陆青檐进门并未遮掩动静,她却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陆青檐立在床边,看着姜昙梦中蹙眉的脸,便知道她睡得有多不安稳。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只是稍稍用些手段,你就变成了这样。三年前你可不是这样,现在竟变得如此孱弱不堪。”

    陆青檐嗤笑:“姜昙,你可真教人看不起。”

    姜昙忽然翻过身来,似乎牵动什么伤处,疼得抽气,额角都是汗。

    陆青檐观察着她的神色,眼神下移,寻到了缘由——

    她的腿。

    “这就是做好人的代价!”

    陆青檐掰过姜昙的下巴,将手中的药粉往她口中倒去,姜昙神情一变,张嘴欲呕。

    三年未见,她还是如此排斥一晌贪欢。

    宁可吃魑魅魍魉,也不肯吃一晌贪欢。

    她不吃,他还偏就要喂!

    陆青檐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唇,教她全部咽了下去。

    睡梦中,姜昙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

    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柴大娘还未睡下,陆青檐将门阖上的那一刻,柴大娘房里的烛火突然灭了。

    他不由看了一眼那扇窗户,并无动静。

    片刻后,陆青檐沿着墙面,缓缓地摸进自己的屋子。

    待他进屋后,柴大娘房里的烛火又亮了起来。

    柴大娘掀开窗户缝,偷偷看了眼两间紧闭的房门,回头对虎子说:“记住了没有,进右手边的门!千万别进错了!”

    那个男人皮相生得不错,但有些邪门儿,眼神阴森森的,看起来不好招惹。

    虎子困倦地点点头,一副懵懂的模样。

    柴大娘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门:“蠢东西!”

    算了,进错也无事。说到底是个瞎子,能起什么风浪?

    被娘骂蠢东西,虎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地哭着。

    “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了!”

    柴大娘将傻儿子捞进怀里,抹了一把他的眼泪和鼻涕,蹭到一边的墙上。

    柴大娘哄着虎子:“等你爹回来就好了,你爹最会做羊肉汤,虎子喝了羊肉汤就会变聪明了。”

    柴大娘无比笃信。

    翌日清晨,姜昙醒来,摸了摸肚子,一点也不疼。

    昨日疼晕过去,睡了一觉反倒好了。连腿上的刺痛好似也减轻了不少。

    姜昙是个坐不住的人,恢复精神,立刻就要下床活动活动。推开房门,放进来一地金灿灿的阳光。

    天晴了。

    这是个好消息。

    天晴后,水就会慢慢退去,下山的路就会变得好走了。

    柴大娘将早饭摆在院子里,几碗稀粥,一盘野菜,已是山野村夫难得的美味。

    姜昙去帮忙,待几人用完简单的早饭,便轮到了陆青檐。

    陆青檐的三餐由姜昙负责,山中无野食,唯一珍稀的是鸡蛋。

    柴大娘家只有一只母鸡,每天只下一个鸡蛋,往常都是存起来,十天半个月吃一回,且这一回必须得是家中的顶梁柱柴猎户回来时才吃。

    陆青檐住下后,这鸡蛋便属他独有,算在姜昙付的钱款之内。

    虎子看着水煮鸡蛋,眼巴巴地流口水。

    姜昙准备好早饭,在陆青檐紧闭的房门前踟蹰。

    先前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亲密之举是不得已而为之。

    现下与那时不同,男女有别,她得保持距离才合适。

    犹豫片刻,她将早饭放到虎子手上,请他帮忙送进去。

    虎子其实不太愿意去。

    他还记得,上次这个人撕了自己的老鹰,他跟娘说娘却不信,香姐姐肯定也不信。

    虎子偷偷开了道门缝,打算趁里面的人没有醒,把早饭一扔就跑得远远的。

    可惜他一探进去脑袋,就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撕了他老鹰的那个人,一直站在窗户边上,不知道往院子里看了多久。察觉到有人进来,投过来的眼神非常吓人。

    妖精!

    虎子吓得要跑,陆青檐却温柔地招手:“进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虎子经受不住诱惑,磨磨蹭蹭地进去了。

    他朝陆青檐摊开双手,后者笑了笑,将紧握的手掌向下松开。

    “好了,给你了。”

    虎子眨了眨眼,手掌空空!骗子!

    虎子愤怒地看着陆青檐,他却说:“我可没有骗你。只是我这个好玩意儿,只有聪明人才能看得见,蠢东西什么也看不见。”

    陆青檐比划着:“它是一只鸟,有这么长的尾巴,七种颜色的羽毛……你看到了吗?”

    虎子像模像样地点头。

    陆青檐嗤笑,暗道:蠢货。

    “鸟儿说话了。它说昨天晚上,你娘跟你说了一些话,你们说的什么?”

    陆青檐笑看着他:“这是只有聪明人才能回答出的问题。”

    虎子迫不及待证明自己是聪明人,说:“娘说,爹给我做羊肉汤,喝了汤,变聪明。”

    陆青檐已观察过,柴家大概在半山腰往上的位置,四处连邻居也没有,十天半月也不见人上山来。

    柴家除了一只母鸡,没有别的活物,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是瞧得起他们。

    “这山上哪来的羊?”

    虎子指了指陆青檐。

    想起羊肉汤的味道,虎子舔了舔嘴巴。这个人这么好看,羊肉汤一定很好喝。

    陆青檐的笑容有一瞬凝滞。

    领会到虎子话中的意思,凝滞的笑意如冰雪消融,愈发深刻。

    陆青檐的声音低沉而阴鸷:“喝羊肉汤真的能变聪明?”

    陆青檐开怀笑出了声,手掌抚过虎子的头盖骨,盯紧他的双眼:“我也想喝羊肉汤,变得更聪明,怎么办呢?”

    他打量虎子的身体,仿佛真地在考虑,从哪里割下一块来煮汤。

    柴大娘在外面喊:“虎子出来,别弄脏了贵人的屋子!”

    虎子被一股大力狠狠按着脑袋,动弹不得。

    陆青檐听到声音后,忽然淡淡松开手,虎子害怕地躲到门后。

    陆青檐拿起水煮鸡蛋,恢复那副温柔的样子,笑着招手:“想不想吃,给你吃。”

    有了上次的教训,虎子生怕陆青檐反悔,眨眼间就吞进嘴里。

    陆青檐见他这副模样,笑意更深:“多吃点,都给你吃。”

    虎子还不明白他为什么笑,认真地扫荡桌上的饭菜。

    下一刻,陆青檐砸了桌上的陶碗,摔在地上。

    “来人!”

    姜昙听到惊叫声,推门而入。

    只见陆青檐头发披散,一副刚醒来的模样,一手撑着墙面,看起来虚弱无力。

    “长公子可有事?伤口又流血了吗?”

    姜昙连忙去搀扶他,陆青檐身体应是还未恢复,只能倚靠她才能勉强站着。

    “姜妙仪,陆某虽在陆家不受宠爱,可也受到了最起码的尊重,你为何要让我吃残羹剩饭?是在侮辱我吗?”

    陆青檐指着桌子上的早饭说道。

    鸡蛋只剩下蛋壳,米粥被喝过了,连姜昙特意用油拌过的野菜,也被翻动过。

    而罪魁祸首,无疑是虎子。

    虎子不断摆手,可他嘴角还有食物残渣。

    柴大娘突然跳出来,狠狠扇了虎子一巴掌,虎子痛得哇哇哭。

    “贵人吃好东西养身体,养脑子!你竟敢偷吃!”

    柴大娘揪着虎子的耳朵出门:“叫你馋嘴!”

    虎子回头看,姜昙的眼神不忍。

    陆青檐站在姜昙身后,对他无声笑了笑:

    蠢货。

    虎子哭得更大声了。

    姜昙忽然出声:“长公子今日心情似乎比昨日好了些,外面出太阳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偏僻山野,有什么好看的?

    陆青檐淡淡说道:“伤口疼,不想动。”

    姜昙敏锐地察觉到,陆青檐的心情又不好了。

    大概她又惹他生气了。

    “那长公子在屋里歇息,待会儿我会送新的早饭过来,乡野糙食,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陆青檐一个贵族公子,恐怕比她更想尽快离开这里。可他却因为自己身负重伤,姜昙自觉担负起寻路的责任。

    姜昙告诉他自己的打算,好安他的心:

    “午后柴大娘去砍柴,我会随她一起去帮忙,顺便去探路。天晴之后,路会好走很多,最快两日,我们应该就能离开这。”

    姜昙站在门外,陆青檐面无表情看了过来。

    姜昙立刻摆手:“我并不是阻碍长公子养伤的意思!只是方才我观你面色,和昨日一样苍白。想必我用的药效用已到极限,故而你的伤才没有起色,需要尽快下山——”

    “好。”

    陆青檐嘴角多了一抹礼貌的淡笑,隔着半扇门,那笑容并不真切。

    陆青檐说:“好极了。我与你想的一样,我也早就想离开这里,一刻也等不得。”

    说完,陆青檐关上了门。

    姜昙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有些沉闷:“那我待会儿就去收拾行李,尽量明日就离开这。”

    脚步声小心翼翼地远去。

    窗边的破瓦罐里装了一束花,那是姜昙从山间采的,每日一束,稚嫩鲜亮。

    陆青檐将花朵揪了个干净,扔到地上,狠狠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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