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与姜昙所料不差。

    雨水退得很快,下山的小路稍有泥泞,再等一日,连泥土也会变干,那时正适合下山。

    按照当日上山所用时辰估算,沿着小路走,不出一个时辰,两人就能回到扬州城里。

    柴大娘对此很是惋惜:“怎么就要走呢?才住下没两日,这山上不好吗?不比扬州城里差呢!”

    柴大娘似乎很想留下她,但……好像不是留客暂住几日的那种留法。

    姜昙按下心中的异样,笑说:“我并没有嫌弃山上的意思,只是我这条腿必须尽快找大夫医治,否则下半生就要变成一个瘸子了。”

    “哎,瘸子也没什么,又不会嫌弃你……”

    姜昙蓦然抬眼:“谁不会嫌弃我?”

    柴大娘面容一僵,回神后打了两下嘴:“瞧我这个不会说话的!大娘不是那个意思,大娘明日就送你们下山。”

    当晚,多日离家的柴猎户回来了。

    柴猎户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睛瞪得牛铃一般大。

    看到家中两个客人,柴猎户非但没有怪罪妻子贸然做主收留外人,反而十分热情地要宰鸡烹肉,为客人饯行。

    姜昙连说几遍不用了,然而趁她不注意,柴猎户已杀了家中唯一的母鸡,还将从山中猎到的活物一起下了油锅。

    柴虎子乐得上蹿下跳,一家人欢欢喜喜,宛如过年一样。

    晚饭时,柴猎户要请陆青檐出来用饭。

    姜昙挡在门前,客气地劝阻:“我这位兄弟身有重伤,不能吃野物,只能用清淡之食,不用管他。他的晚饭我会另外做好再送去。”

    最重要的是,陆青檐白天不常出门,就算出门也不与柴大娘母子说话,他应是一个喜静之人。

    近来又心情不好,姜昙不想外人打扰他。

    柴猎户毫不客气,直接越过姜昙,要去推门。

    可还未碰到,那门竟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吵嚷声一瞬间消失。

    陆青檐并未束发,衣襟也是松松垮垮,看起来很是随意。

    姜昙正要说什么,陆青檐却虚虚握住姜昙挡门的手,拿开了。

    他上下打量着眼神纳罕的柴猎户,噤若寒蝉的柴大娘,和躲到墙根的虎子,淡淡说道:“抱歉,我饿了,可有膳食?”

    一眼也未看姜昙。

    “有有有,有的是!”柴猎户殷勤地用衣袖反复擦凳子:“贵人请。”

    柴家人热热闹闹地伺候陆青檐坐下,姜昙沉默地站了半晌,无人理她,也跟着入座。

    饭桌上仅有三人,柴大娘和虎子不见踪影。

    姜昙问起他们,柴猎户说:“有外客在,女人和孩子怎么能上桌吃饭!”

    姜昙不敢苟同。

    趁着柴猎户不注意,她偷偷夹起几块肉和菜装到碗中,溜出了门,并未察觉到身后陆青檐追随过来的目光。

    柴大娘和虎子在厨房坐着,姜昙劝他们去桌上吃饭,柴大娘却不肯,说的是和柴猎户一样的理由。

    知道劝不动,姜昙于是将碗中的肉菜端给柴大娘,柴大娘连连摆手,不肯吃。

    虎子眼巴巴地伸手去拿,被柴大娘狠狠扇了一巴掌:“不许吃!”

    看到姜昙诧异的眼神,柴大娘讪笑着解释说:“我们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等你们吃过了,我们再吃。”

    姜昙半信半疑。

    回到饭桌上,柴猎户正放声大笑。

    柴猎户很喜欢喝酒,更喜欢有人陪着自己喝酒。

    为了待客,他将家中所有酒都摆了出来,说:“我与贵人,不醉不归!”

    说罢,他自己咕咚咕咚饮尽一坛,如喝水一般,然后将酒推到陆青檐面前。

    陆青檐拿着筷子,正夹着盘子里一根绿油油的食物,迟迟不入口。他翻来覆去地对着光看,似乎在判断,这究竟是青虫,还是野菜根。

    对于柴猎户劝酒的那些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甚至,连一个眼神也不曾分过去。

    柴猎户又说了一遍,这一次,他高高地将酒碗奉至陆青檐面前,态度十足恭敬。

    陆青檐仍是不理,他将夹起的菜放下,筷子也随意丢在桌上。似乎在表示,满桌子的菜,没有一个是人能吃的。

    一次两次被人下面子,就算是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了。

    柴猎户本就因喝酒而红的脸,变得更加涨红,眼看着快要炸了。

    姜昙站了出来。

    “柴大叔,我敬你一杯。”

    姜昙接过柴猎户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说:“他不能喝酒,我代为饮之。”

    柴猎户高兴起来,又给姜昙倒了一碗。

    陆青檐看着姜昙泛红的侧脸,别过脸冷笑。

    他突然对桌上的一碗肉起了兴致:“这是什么肉?”

    桌子中央放着一个大陶碗,碗中盛着冒尖的肉块,油汪汪的。

    柴猎户心中不免得意,就算是扬州城里的贵人,也有没尝过的美食。

    “前几日我上山,撵着一头母狼跟到了它的窝,趁它出去找食,掏了狼窝。嚯!这么肥的狼崽子,足足有三只,我用刀一捅,狼崽子就断了气,再把它肚皮一割,肠子就教我掏出来了。细溜的一串,比筷子粗不了多少……那母狼成日在山中惨嚎,找它那崽子,却不知都到咱的肚子里了!”

    柴猎户哈哈大笑。

    “别客气,吃呀!”

    说着,柴猎户夹起一块肉放入嘴里嚼着,肥油顺着嘴角淌下来。

    姜昙胃中泛出一阵呕吐的冲动,生生忍住了。

    方才若不是突然想起给柴大娘母子送吃的,她就要将那块肉吃下去了。

    “来来来,我们喝。”

    柴猎户一碗一碗地,不停倒着酒。

    姜昙东拉西扯,根本抵挡不住。

    陆青檐冷眼看着,嗒地一声放下筷子,惹得桌上两人都来看他。

    他才微微笑道:“我伤口有些疼,先去歇息,恕不奉陪。”

    姜昙一听,关切地问:“公子可要喝止痛的药,今日我找到了些药草……”

    陆青檐看她一眼,并不说话,起身预备离开。

    姜昙顿时有些慌,她也跟着站起来:“柴大叔,不能喝了!我二人明日还要赶路,不能喝太多。”

    “我喝了好几坛酒,你才喝了两坛不到,这哪里算多?”

    柴猎户站起来,小山一样的阴影盖住了姜昙。

    他的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小兄弟,我们柴家费心费力款待你,你莫不是看不起我乡下人,故而敷衍我,不想陪我饮酒罢?”

    姜昙简直没法接话。

    “长公子……”

    姜昙救助的眼神望向陆青檐,他淡淡看了这处一眼,接着关上了门。

    他并不打算帮她解围。

    姜昙只好继续饮酒,不多时,她醉倒在桌子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姜兄弟?”

    柴猎户叫道,姜昙没有回应。

    柴猎户短促地笑了一声,伸手来托姜昙的身体,姜昙却在此时蓦然站起来,柴猎户吓了一跳。

    “我困了,得回屋歇息了。”

    姜昙迷迷糊糊地撑着桌子起来,身形晃晃悠悠地撞开门,险些摔倒在地。

    门外站着柴大娘,好在姜昙揽住了柴大娘的手臂,才勉强站住了。

    “歇息,我也要歇息……”

    柴大娘看着姜昙醉醺醺的面容,对自家男人摇了摇头。

    柴猎户的面容放松下来,大声笑道:“才喝这么点就不行了,娘子,扶着姜兄弟去歇息吧!”

    待姜大娘关上门离开,姜昙突然睁开眼睛。

    黑暗之中,她从床上爬起来,贴在门口静听了许久外面的动静。

    万籁俱寂,没有异动。

    姜昙瘫回床上,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这么多天,柴大娘对她一直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这其中当然不乏金银的缘故,但山中物资匮乏,柴家吃用本就紧张,还让出来给他们,实在让她感恩。

    山中暴风骤雨,若不是柴家收留了他们,或许此刻她就不会醉酒躺在这里了。

    姜昙松了口气,放松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昙忽然觉得很热。柴大娘家的被子很厚,姜昙半夜总被热醒。

    姜昙推开被子,却发现推不动。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姜昙意识到什么,猛然清醒。

    这一次她推动了,身侧有什么掉了下去。

    地下有人在哭:“呜呜呜,姐姐你干什么推我?”

    是虎子!

    姜昙却没有放松:“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睡觉时,分明会把门关紧,并且用凳子抵住。虎子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推的动?

    虎子指了指地面:“从那进来的。”

    姜昙一摸地面,那里竟有一个地道,通往何处,不言而喻。

    一瞬间,姜昙的汗毛竖起来了。

    “谁告诉你,要叫我姐姐?”

    自到柴家以来,她一直是男人打扮,连柴大娘也没有告诉,陆青檐一看她的装扮,就知道她的用意,更不会告诉别人!

    因此,虎子一直都叫她哥哥。

    虎子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暴露了。

    娘说过,哥哥的下面会流血,哥哥实际上是一个姐姐。但不能当着她的面叫她姐姐,因为她会生气。

    但没关系。

    虎子走过来抱住姜昙的腰,深吸了一口香气:“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娘说睡一觉起来,从明天起,你就是我的娘子了。娘子以丈夫为天,我是你的天,你不能生天的气。”

    姜昙毛骨悚然,一把将虎子推倒在地。

    “娘子,你怎么了?”虎子拍拍屁股站起来,还要来抱她。

    “别过来!”

    姜昙见鬼了一样看着虎子。

    霎时间,她的脑中思绪万千。

    来不及想柴家是怎么算计自己,也来不及想今晚的饭菜中是否有问题。

    姜昙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柴家能这么对待自己,那么他们又是怎么对待陆青檐的?

    现在想来,饭桌上柴大叔频频偷看陆青檐的眼神,绝对不是好奇。

    酒意未散,姜昙头痛欲裂,她再也抑制不住,扶着墙面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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