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翎哐当将门推开,喊道:“小姐,您让我好找!”

    孟今眉梢一跳,便见薛翎踏入门,眼神霎时一变,指着站在门口旁的谢青晏怒道:“怎么又是他!”

    紧随其后的几人也忽撞见一道立于门口的人影。

    “啊!鬼啊!”徐凤延惨叫一声。

    一抹轻佻模糊的红色靠在墙上。

    孟今捂了捂额头,瞧见薛翎语含委屈:“小姐您突然不见了,您都不知道丫头我有多担心,您居然......您居然就背着我出来同那野男人私会!”

    她答不上话,又见喻青禾扶着剑,从外踏了进来:“嗯,孟姑娘你去哪了?我们以为你遇上了麻烦,找了你不少。”

    薛翎越说越难受,抬手擦起眼泪:“小姐您上次还骗我不认识此人,您明明从来都不会骗我的啊!现在为了他,居然......居然......”

    谢青晏站在众人之外,好像总是一个人。

    他抱臂而靠,仰头抵在门框上,长长的马尾搭在肩头,眸子半阖,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瞧了一眼,绕开众人视线,走到床前。

    南芪双手微合,面色惨白,冷汗满头,依旧昏迷不醒着。

    众人围绕着孟今,乍闹成一团,也无人注意到他。谢青晏抱肩靠墙,眸光微冷,却是若无其事般,瞥了床上一眼,旋即弯下腰,指尖轻轻一勾,从腰间取下一块如是白玉的东西,放进南芪嘴里。

    生灵契,死白骨。

    片时,南芪的状况奇异般好转,惨白唇间染上红润,重重喘息了一口。

    谢青晏直起身,注视着床上的人,而后不动声色,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的离开了。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好似只是随意之举,黑漆漆的眸子里,藏着晦涩不明的沉寂。

    屋内众人也不约而同注意到了这少年。

    谢青晏五官深邃,一身红色劲装劲瘦高挑,领口翻出一抹血一样的黑,乌发如墨,发梢间淡淡的水汽仿佛才将从雨中归,头顶的发带却飘扬轻舞,发尖儿无比活力地跃动了一下,恰似振翅欲飞的白蝶。

    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少年眼尾的弧形弯弯,笑容佻达,黑润润的眼眸如同被洗净的鹅卵石,洁净通亮。察觉众人的目光,他转过头,笑意明艳地看向孟今,声音带着无法抵抗的蛊惑,如一抹化不开的春风:“诸位,怎么都看着我?”

    众人齐崭崭回过头,鬼一般看来。孟今开口欲言,一咽口水,心道是解释不清了。

    “您最好自己交代!”薛翎满脸黑线,一插腰,眼神中写满了“这是你从哪惹得野男人”。

    “不然我就,我就我就我就,我就再也不理您了!”

    她揉了揉眉心,“他不是......”

    “他到底是谁!”

    可是,大半夜突然不见,又与一个男人同处一屋,搞的跟个幽会私通被抓包似的,她该如何解释!

    闻言,谢青晏睁开眼,姿态悠闲地抱了抱肩,漫不经心着道:“我自然是……”

    孟今警铃大作,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别听他胡诌!”

    便是这时,床上隐隐传来低吟,一双纤细惨白的手拂开床帐。南芪昏昏欲沉,捂着头起身。瞧见孟今,她疲惫抬起头,喉音沙哑,“……你怎么在这?”

    “你醒了?”惊霜守在床前,如坠五里雾中,迅速掩下这层异样,扯出一抹笑,“感觉怎么样了?”

    南芪摇了摇头,唇色惨白,却好了许多,冷汗也没流了,只是面色有些憔悴。她骨腕瘦,便是瘦的脱相,孟今握上去,瘦弱如柴,轻轻一握便能整只抓住,好似一不小心,就能揉碎为末。

    “你怎么突然醒了?”惊霜躲在喻青禾身后,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疑惑,“你伤这么重,应是会发热昏迷至少三天,不应该啊……”

    喻青禾点头应和。

    南芪不语,沉思着低下头。

    “难道……难道这么多年,我的医术已经大不如前了吗?”惊霜小心翼翼攥了攥衣服,怯怯低下头,大大的眼睛里露出了些惊讶。

    孟今盯着屏开氏的手背,想起什么,猛然回头看去,门口前却空无一人,安静无声。

    谢青晏早已不见了身影。

    “......”

    遣散众人,她留下安顿好南芪,回屋时已是天色熹微。

    寒风冷涩,孟今走到屋门前却并没有立即进入,停下瞧了眼身后:“你怎么还跟着?”

    那人步调恹恹,一副写着“你能怎样”的模样,若不是脸上的笑有些意味深长,怕是要哼出歌来。

    “被你发现了。”

    孟今语气带着些不满,说话间已经踏入门中,迅速将门掩得只剩一条缝,赤裸裸下逐客令的意思。她扣上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握住门沿,力气大得很,孟今使尽浑身解数也掰不动。

    对方推开门,半边身子靠在门框上,一只腿迈了进来,慢悠悠道:“这就闭门谢客了?”

    她靠在门上,企图用身体拦住对方,奈何身轻体薄,被谢青晏稍一用力,毫不留情地弹飞了出去。

    “漏尽更阑夜闯女子闺房,谢师兄好雅致。”她跌撞了两步,咬牙道。

    谢青晏无所用心地走进屋子,随手将门带上。少年喉音散漫,透着点邪气:“夜半三更不睡觉,小师妹,想做些什么?”

    孟今不答,见他猜出自己的心思,佯装镇定,坐下喝了一口茶,道:“我马上就睡。”

    她不情愿地将一壶茶推至谢青晏面前,又亲手斟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好尽早送走这位老佛爷。

    “茶不错。”谢青晏一口饮尽,搁下杯盏,满意地瞧去,唇角轻牵,“多谢款待。这么晚了,还有劳你特意为我准备了热茶,有心了。”

    孟今嗝哒一声将手中杯子捏作粉碎。

    谢青晏随手拉开椅子坐下。她压下跳动的眉心,轻搁下茶杯,道:“夜深了,谢师兄请回吧。”

    谢青晏托着腮,神色倦怠看来,语气一如既往吊儿郎当:“你想死,别拉上我。毕竟我还有一整个师传衣钵要继承。”

    “……”孟今狠狠握紧杯子,又是一阵哑口无言。

    屋子内陷入一阵昏暗,只有脆生生的铃声格外清晰。

    “谢师兄怕死,我不怕。”

    谢青晏置若罔闻,好似没听见,忽而瞥见角落一堆被玩坏的异服奇装,戏谑道:“一个人,玩的挺花。”

    “……”孟今一时心慌,竟未察觉自己的不自然,起身时略显慌乱,左脚绊上凳腿,往前一栽,“那不是我的!”

    这么一听,便更像是狡辩了。谢青晏一挑眉。孟今被气得爆烈咳了几声,没有立即起身。

    “知道了。”头顶一道阴影笼罩,她抬起头,谢青晏悄无声息蹲在身前,两手搭在膝上,向她倾了倾身子,笑道,“娇娇小姐。”

    “说谁……”孟今脸色有些窘迫,抿唇转过身。

    “谢师兄请回——”话未说完,她便回头瞧见谢青晏如同在自己家般,倒是轻松自在,百无聊赖玩了起来。

    孟今掀开红纱窗帘,外头仍旧天黑如墨,江面一片死寂,除却她这间屋子,一眼望去,没有一间展有灯火,冷得不似真实。

    纱帐暗红,随风而拂动,大船笼罩在黑夜的吞噬中,不见深夜尽头。她扭头看向窗外,了无睡意,两指有意无意拨动腰间玉坠。

    似乎快入晨了,但,天依旧很黑。

    太阳穴莫名有些刺痛,不知是不是在熬夜的疲惫下,她一掌打开谢青晏的手:“别玩了。”

    轻纱红幔,房中央垂帘落地,红纱摇曳,风轻轻一吹,似红波拂动。仰头看去,木梁间别挂轻薄团花,不过一米之下,墙壁上悬挂几副半成的刺绣。

    天际一座远黛升起白雾,声音淅沥,窗外像是下起了小雨。谢青晏不语,啪嗒打开窗,一手撑着窗台,翻了过去。

    窗外接有小台,能将广阔的水面一览无余。天地悠悠,风寒夜清,正适闲来无事观天赏月。

    孟今停顿少焉,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盘腿坐于身旁,“你什么时候走?”

    见他不答,孟今又皱紧了眉:“你不走?”

    “……”谢青晏靠着栏杆,烦躁地闭上了眼。

    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不觉出了神。这时候,若是有一壶好酒作陪便好了。

    谢青晏枕着头,仰头望着天空,眼睫低垂,盖住了眸光下的暗芒。孟今伸出手,下意识拨去他衣裳上的叶子,却被一把抓住,他翻了个身,看向她。

    清冽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两指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左眼,不知出何意:“你觉得,我的脸好看吗?”

    红衣少年在暗烛下的眉眼更是明艳,画笔缱绻描摹,勾勒似是画中游仙,是这般姿色动人。可他越是这般漂亮美好,眼中的笑意便又会更冷些。他的笑容时常不掩残酷,张扬又疯狂,似是这滔滔江水也浇不去他的嚣张气焰,可此时,他的目光中仍旧透露出淡漠与杀意,似是生在骨子里,穿心透骨也无法泯灭抹去,却多出一分难见的温柔。

    孟今心道莫名其妙,淡淡瞥去一眼,道:“不好看。”

    末了,补充一句:“青面獠牙,丑如夜叉。”

    谢青晏笑了声,支起身:“那就看着我的眼睛,记住它。”

    她神色微怔。

    谢青晏侧躺着,撑着脑袋,湿透的发丝垂落下来搭在肩侧。他倾身轻轻靠近,屈指将她耳边的一缕鬓发挑起,唇角的笑意恶意又散漫:“别忘记。”

    孟今看着他的眼睛,眸光微闪,反握住他的梏腕,用力收紧,问道:“谢寄欢,你是狐狸精吗?”

    他闻言却是笑道:“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当真是熬久了,孟今心道,揉了揉鼻梁骨,只觉心神一晃,下意识想将此话题揭过。在太阳穴的刺痛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说了这么一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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