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朗来日本棋院的第五天,秦峰邀请他和另外几名棋院院生一道在自己家中聚会。

    秦峰本是国内棋坛的一名职业棋手,十年前跟随围棋考察团来到日本交流访学,不想竟在此与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不期而遇。自那之后他便定居东京,成为了日本棋院的一名围棋老师。因人脉广泛且精通多国语言,自加入起他便一直担任棋院国际间交换生事务的总负责人。

    秦峰已经帮沈一朗联系好了这一年交换生期间的住处,那是一间四下安静且离棋院很近的单人公寓,非常适合练棋。但因为要下个月才能入住,于是近期便让沈一朗借住在自己家中,练棋之外还可以顺便和惠子练习日语。惠子是秦峰的日本太太,不仅温柔和善,还烧得一手好菜。两人育有一男一女两个可爱的孩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沈一朗有时不禁羡慕地想,这就是幸福该有的样子吧。

    这几天沈一朗已经和一部分院生对过局了。院生们多是从小开始练习,棋艺自是十分精湛。整个棋院可谓高手辈出,并且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风格和强项,竞争十分激烈。纵使如沈一朗这种弈江湖里数一数二的水平,几天下来也是输多赢少,甚至还有两三次中盘就告负。

    他心里很是着急,每次都在不该失误的地方出错。他太急于证明自己了,不想辜负大老师的一片苦心,更不想让自己数年如一日的努力错付。住在棋院宿舍里的院生们此刻还没来到秦峰家里,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沈一朗一个人怔怔发呆的背影。

    “一朗,还好吗?”,沈一朗的沉思被一声问候打断,他回头一看,只见秦老师朝他走来。

    “噢……我没事,谢谢老师”,沈一朗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没事就好,来,一起帮你惠子阿姨剥豆子”,秦峰心疼太太一直忙着准备一会儿聚会的大餐,于是叫沈一朗一道帮忙打起下手。

    “好嘞”,沈一朗礼貌地答应着,随后麻利地剥起了豆子。他一直是个很懂事的人,刚来这几天练棋之余一有空就帮着惠子做家务。惠子对沈一朗赞不绝口,时不时还跟丈夫开玩笑说以后哪个女孩嫁给一朗可真是有福气呀。每到这时,沈一朗的耳根便会泛起一阵红晕。

    “你刚刚是在想输掉的对局吧”,秦峰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是啊,几乎都在输,得好好反省一下”,沈一朗喃喃道。

    “你呀,就是想太多……”,秦峰还想往下说,屋外却传来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是院生们来了。

    和弈江湖道场相似,日本棋院院生里也是男生人数居多,比如今天来秦老师家中作客的男女比例就夸张到5:1,唯一一位女生还是和沈一朗一样的国际交换生。

    “沈君晚上好呀,来日本这几天还适应吧?”,问话的是一位叫高桥闻彦的男生,他与沈一朗年纪相仿,成绩在棋院里稳居前三,沈一朗其中一次中盘溃败便是与高桥的对局。

    “谢谢高桥,我适应得挺好,多亏有秦老师和惠子阿姨的照顾”,这几天沈一朗的日语水平在惠子悉心指教下有了很大的进步,尽管依然很生涩,却已经可以和棋院同学们进行简单的日常对话了。

    “大家准备吃饭了哦”,惠子一面招呼着学生们,一面端上来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

    “最喜欢来秦老师家蹭饭了,每次都好过瘾!”,沈一朗笑着看向正在说话的竹本和也。这几天棋院的同学他还没来得及认全,但对竹本的印象从第一天起就非常深刻。这孩子刚满15岁不久,长得胖乎乎的,特别可爱,和弈江湖的胖阿福还有几分神似。

    秦峰从厨房端出来一大盆妻子做的寿喜锅,升腾的热气伴着酱汁的鲜香,收获了院生们又一波欢呼。寒冷的冬日里,大家围坐在温暖的桌前,享受这难得的放松时刻。

    秦峰给院生们一一斟上饮料,随后自己举起酒杯笑盈盈地对大家说:“今天请大家聚到一起,主要是欢迎今年我们棋院远道而来的两位交换生,沈一朗君和Naomi酱,希望两位同学在棋院的这一年能有所收获,精进自己的棋艺,与棋院的大家共同进步。来,我们一起干杯吧“。“cheers” , “欢迎沈君和Naomi” 。所有人一同高举酒杯,沈一朗在院生们的热情簇拥下有点不好意思,但他打心底里无比感激秦峰夫妇与棋院院生们。内向如他,之前怎么也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快就融入新的环境。

    同是交换生的Naomi是一名美日混血,从小在美国长大,因外祖父曾是日本职业棋手的渊源她从七八岁便练起围棋,这次来日本做交换生也是外祖父帮忙联系的棋院。Naomi的到来让棋院院生们很是开心,毕竟平时棋院里没几个女生,再加上她性格外向活泼,很快就和院生们打成一片,所有人都对她很是殷勤。Naomi这一年就住在自己外祖父家,棋院那边安排了高桥闻彦这个老院生在各方面为她作接洽。

    “除了欢迎两位新同学,我们再干一杯吧,这一年我们都要通过定段考试”,只见高桥站起身对大伙儿说,“尤其是我自己”,他又小声补充道。

    沈一朗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高桥的高超棋技他是领教过的,这么优秀的棋手竟然也还没能定上段?他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端起酒杯和高桥碰了一下,“高桥,一起加油”,少言的他这还是在今天的饭桌上第一次说话。

    “谢谢沈君,一起加油”。

    “哎呀,不要这么严肃,大家都忘了今天是情人节吧,Happy Valentine Everyone”,Naomi似乎想要缓解一下高桥刚刚略微伤感的情绪,不过她这么一提大家倒是想起来了这个本已被忘记的日子。“是呀,情人节快乐”,另外两三个棋院院生跟着附和道。

    “情人节?”,沈一朗疑惑地望着秦峰。“今天2月14呀,一朗,练棋练得日子都忘了?”,秦峰不禁咯咯笑出声来,随即轻轻搂过妻子温柔地说了声“Happy Valentine”。这一举动引得院生们纷纷起哄,调侃着说秦老师你怎么可以公开在一群单身男青年面前秀恩爱?

    谈笑之间,沈一朗突然想起去年今日在乌鹭山下吃的那颗用52度白酒做的酒心巧克力,那苦辣劲儿,令他至今难忘。

    原来那天潇潇说的是情人节呀,时隔一年,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他记得在漫天飘雪间与白潇潇隔空而坐,因为一直没吃上饭,潇潇饿得肚子都叫了,她低头害羞的样子真是好可爱。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尽管刚刚经历了连续三年没定上段的失意,却依旧对围棋挚爱不改。是啊,只有两个最简单规则的围棋却有十的一百七十次方中复杂的变化,他对大家说自己想要一直一直下围棋,别说三年了,三十年又如何?怎么这才过了一年,当初那份心境却被自己弄丢了呢?

    “沈君你呢?你有吗”,恍神许久的沈一朗见竹本仰着那张胖胖的脸问向他。

    “有什么?”,他有点尴尬,因为自己刚才完全没听院生们在聊些什么。

    “他们还在讨论情人节呢,问一朗你有喜欢的女生吗?”,惠子阿姨和蔼地帮忙解释道。

    沈一朗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有”,他声音不大,嘴角却不由地始终上扬着。

    院生们于是又开始起哄,沈一朗的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循环播放着一幕幕曾经的画面。她偷偷望向自己的目光,她担心关切的神情,她自作聪明藏起来棋子被发现后又窘迫不已,她在定段赛最后一场奋力一搏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我真是,何德何能。

    聚餐已接近尾声,院生们最后一次高举酒杯,然后齐声高喊着“Happy Valentine”。

    潇潇,情人节快乐,Happy Valent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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