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遗憾是骗人的
春节过后，Z大迎来了又一个新学期。
白潇潇提前几天就来学校宿舍打理好了一切。
两年半之前，她在高考中发挥出色，顺利考上了Z大这所优秀学府。然而那一届新生刚刚开学时，白潇潇却迅速办理好休学手续去到弈江湖道场练棋。如今，当初一起入学的同届学生都即将开始念大三下学期了，而告别职业围棋冲段重新回归校园的她，只得从头开始自己的学业。
白潇潇来到理学院辅导员办公室咨询起选课的事，她说自己希望能在这个春季学期完成大一一整个学年的课程。辅导员刚开始极力反对，一再提醒她要慎重考虑，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挂科。白潇潇自知自己这么做非常冒险，物理系的课业本就繁重，还要同时补齐上一个秋季学期的学分，实属难上加难。但她还是坚定地答复辅导员，说愿意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哎，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好好加油。高数、英语还有C++这些公共课我都可以帮你注册，不过物理系这学期的电磁学专业课就没办法了，这可是你们系姚主任的课，她要求上学期绩点排在前50%的同学才能注册。你之前一直在休学，不然这门课就还是等大二再考虑吧。”
辅导员口中的姚主任便是大名鼎鼎的Z大物理系系主任姚海燕教授，无论教学成绩还是科研成果，姚海燕都称得上是理学院的一张王牌。因行事风格异常苛刻严厉，物理系学生都对她忌惮万分。除本系的专业课教学外，姚海燕还负责教授理学院其他系的大学物理公共课，挂起科来也是毫不留情，绝无商量的余地。于是整个理学院里无人不知姚海燕的威严，学生们私下都悄悄地称呼她为“灭绝师太”。
“可是老师，我还是想选这门课，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白潇潇有点不甘心。
“至少我这边真没办法，除非姚主任亲自批准……她这会儿应该去吃饭了，你要是愿意试试下午或者明天可以找她问问，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希望非常渺茫”。
“好的，那我试试，谢谢老师”。白潇潇向辅导员道过谢后匆匆离开，想着吃完午饭后回宿舍休息休息就赶紧去找姚主任。辅导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刚刚回归校园的小白鼠呀，没有领教过“灭绝师太”那叱咤理学院的厉害。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白潇潇于是回到宿舍稍作休息。三个室友都是去年夏天考入Z大的理学院学生，彼此间已朝夕相处了一整个学期。白潇潇几乎不太参与到她们谈天说地的八卦中，只是每次碰面都会礼貌性地相互寒暄一阵，这样倒也落得清静。
“怎么样，潇潇姐，选课还顺利吧？”，一个室友随口问道。
“嗯，公共课都选上了，但电磁学专业课说是姚主任只让上学期绩点在前50%的学生选，我下午去办公室找她问问，看能不能批准我注册上这门课”
“什么，你要去找灭绝师太？潇潇姐你疯啦？”另一个室友一阵惊呼。
“灭绝师太？她很恐怖吗？”白潇潇不解地问道。
“你是刚回学校没见识过师太有多吓人，我们躲都躲不及呢，你还上赶着找上门。真的，别去了，没啥希望不说，她一定会骂到你怀疑人生的。”
“对啊对啊，潇潇姐你不知道，我听高年级的学长们说灭绝师太这两年比以前更可怕了。她先生前年因病离世，女儿又一直生活在国外，她是把所有更年期综合征都发泄到我们这些可怜学生的身上了。”
三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起姚海燕，白潇潇却没再搭话。她闭上眼睛默默思考了一分钟，决定一会儿还是按原计划行动。如果现在就放弃，那百分百选不上想选的课；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尝试争取一下。再说姚海燕能有多吓人？大不了就挨骂呗，自己也算是在大老师的魔鬼训练下挺过了弈江湖的两年多，没什么好怕的。她一面给自己默默壮胆，一面不做声地走出宿舍。
白潇潇啊白潇潇，你要是早点有这觉悟，何至于定不上段？
她强行收回即将跑题的思绪，朝着系主任办公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白潇潇礼貌地敲过门后缓步走进办公室。姚海燕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俨然一副“灭绝师太”的架势。
“姚主任您好，我是物理系的白潇潇，这学期刚回学校上课。我想修您的电磁学专业课，但辅导员说需要您亲自批准”，她开门见山，把一路上打好的腹稿不卑不亢地说了出来。
“白潇潇？哦，我记得你，你当年休学去下围棋可是来找我签的字。”
白潇潇没想到姚海燕会是这样的反应，在此之前她自认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更尴尬的是，她对姚海燕真的毫无印象，当时自己一心想要快一点办好手续到弈江湖道场报到，完全没有在意过学校这边的一切。
“所以，你为什么不继续下棋了？当时我问你是不是确定要付出休学这么大的代价，你的态度是那么坚定”，姚海燕继续问道，言语中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因为，我终究还是没能定上段”，白潇潇坦诚而无奈地回答。她在2002年9月刚上大学时便休学来到弈江湖练棋，那一年的冲段赛由于来道场时间尚短只当感受气氛打打酱油。此后两年虽然都顺利通过了预选赛，但最终还是折戟本赛。
“两年多没定上段，所以就这么放弃了？”
白潇潇心中暗自懊恼，灭绝师太果真名不虚传。电磁学专业课没说让不让选，倒一直揪着自己围棋的事儿不放，看来免不了挨顿嘲讽了。
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礼貌与矜持，“我也不想放弃，但我今年年底就超龄了，以后不再有资格了”。她声音很轻，言语中有种淡淡的忧伤。
“那……潇潇，你觉得遗憾吗？”，姚海燕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犀利，她抬头真诚地望向白潇潇那双漂亮的眼睛，并不急于太快得到答复。
遗憾吗？
自从今年最后一次定段失败后，很多人都问过白潇潇同样的问题，包括她自己。
她对扳老师说最后一年了总算有个结果了；她对父母说自己最后一盘棋下得很精彩赢得很开心；她在车站等来了心爱男孩最真挚的告白和一个短暂却深情的拥抱……她告诉所有人自己对围棋没有遗憾了，却每每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把每盘棋都下得和最后一盘一样投入？如果有可能，她从来都不希望那是最后一盘棋。
她还记得自己高中时最喜欢的课文，是一首舒婷的《致橡树》：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
彼时年少的白潇潇憧憬着这样相互促进的爱情，然而当长大后真正遇见喜欢的人时，她才明白保持自我不迷失于爱情本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一次弈江湖与坐隐道场对弈，尽管沈一朗一再提醒她这是定段赛前最重要的练兵，要好好下，她却还是一脸不在乎，说这种友谊赛我才不在意，我只是想和你出来玩而已。结果弈江湖惨败，白潇潇更是中盘就负于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他看向她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他主动提出一起跑回道场，他为了不让她再分心忍痛提出暂时分开……
当时的白潇潇并未仔细体会沈一朗的良苦用心，只当他把自己视为累赘，于是开始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年轻的两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在为对方好，然而这种缺乏沟通的骤然疏离结果就是谁也不好受。最终，他以一名之差第四次定段失败，她亦失去了最后一次成为职业棋手的机会。他远赴重洋，她回归校园。他和她，终究没能在围棋上如橡树与木棉一样彼此站在一起。
沉默良久，白潇潇终于缓缓开口：“说不遗憾是骗人的”。
这是她第一次道出内心深处的自白，不仅是回答姚海燕，也是说给自己听。她眼眶微红，内心却放松了些许，终于说出来了，虽然是在这种有点奇怪的场合。
“所以你来找我，是不想在选课上也有遗憾？”，姚海燕从座位上站起来，踱步到一旁的柜子边。
“是”
“你之前一直休学，按道理这学期不能选电磁学……”
白潇潇抿着嘴点点头，准备接受这个自己早已有心理准备的答案。
“但既然来了，我可以给你机会。”姚海燕这才将后半句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这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我这里有套试卷，算是高难度的高中物理吧。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坐下来考试。笔和草稿纸都有，一个半小时，要是能达到90分以上我就破例让你注册电磁学专业课。不愿意的话也别勉强……”
“我愿意试试”
尽管心里没底，白潇潇还是一口答应了姚海燕的挑战。她高中时物理的确很好，也因如此高考第一志愿才填报了Z大物理系。然而最近两年多围棋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生活，虽然今年定段失败后为了分散注意力她整个春节都在疯狂地重做高中物理题，但也完全没把握能在高难度试卷上达到大于90分的水平。
白潇潇深吸一口气，坐定在姚海燕办公室里另一张空书桌旁，提起笔刷刷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她的脑海中闪过定段赛最后一盘棋的画面，于是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像当时一样去拼。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白潇潇如入无人之境，整个世界似乎只有自己与笔下的试题。尘埃落定，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将做好的试卷递到了姚海燕面前。
一直到最后一道大题前，她都做的很顺利，仔细检查了应该能保证百分百的正确率。然而由于时间有限且物理功底尚未完全恢复，最后的15分大题她只做出来第一道4分的小问，这意味着即使前面全部正确最后也只有89分。她想，自己这学期注定是选不上电磁学专业课了。
虽然有点可惜，白潇潇却并不懊恼，因为这一次自己从一开始就拼尽了全力。她默默等待着姚海燕批改试卷，内心如止水一样平静。转头突然发现办公室的第三张书桌前有一张陌生而成熟的脸正望着自己微笑，她刚刚做试卷太过投入，完全没注意还有第三个人进来办公室。她想，这应该是同系的师姐吧，真是好漂亮。
“休学了这么久，没想到你还能做得不错。恭喜呀，不多不少刚好90分。我说到做到，明天就让教务处帮你把电磁学注册上”。姚海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潇潇却傻了眼。她接过试卷一看，果然是姚海燕误判了。
“姚主任，我最后一道大题只做出来了第一道4分的小问，所以，我应该只有89分。”，白潇潇没有任何犹豫地纠正道。诚信，是围棋教给她的第一课，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背弃的品质。
“我都已经同意帮你注册了，你现在这样自己提出来，选不上课不觉得遗憾吗？”
“没关系，我可以这学期先旁听。今天谢谢您给我机会，我尽力了，什么结果都认，没什么好遗憾的”，白潇潇朝着姚海燕的方向轻轻点头表示感谢，然后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
“那要是，我想让你选我的课呢？我给你加一分刚好90，你能答应我每次上课都坐到第一排好好学习吗？” ，姚海燕难得地笑着问向白潇潇。
“快答应老师呀，怎么还愣着，这孩子……”，那位漂亮的师姐也跟着附和道。
“嗯……”，白潇潇哽咽地点点头，嘴角却始终上扬着。“我会好好努力的，谢谢姚主任”，说着又朝姚海燕鞠上一躬。
“以后叫我姚老师就行”。
白潇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系主任办公室的，只知道回宿舍的一路上脸上的笑容怎么藏也藏不住。自从今年自己和沈一朗双双定段失败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
“这孩子真不错，老师您刚刚是故意的吧？”，白潇潇走后的办公室里，已是大四准毕业生的郝玉调侃着问向姚海燕。
“潇潇是个好孩子，希望她今后能真正弥补自己在围棋上的遗憾吧”。
白潇潇提前几天就来学校宿舍打理好了一切。
两年半之前，她在高考中发挥出色，顺利考上了Z大这所优秀学府。然而那一届新生刚刚开学时，白潇潇却迅速办理好休学手续去到弈江湖道场练棋。如今，当初一起入学的同届学生都即将开始念大三下学期了，而告别职业围棋冲段重新回归校园的她，只得从头开始自己的学业。
白潇潇来到理学院辅导员办公室咨询起选课的事，她说自己希望能在这个春季学期完成大一一整个学年的课程。辅导员刚开始极力反对，一再提醒她要慎重考虑，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挂科。白潇潇自知自己这么做非常冒险，物理系的课业本就繁重，还要同时补齐上一个秋季学期的学分，实属难上加难。但她还是坚定地答复辅导员，说愿意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哎，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好好加油。高数、英语还有C++这些公共课我都可以帮你注册，不过物理系这学期的电磁学专业课就没办法了，这可是你们系姚主任的课，她要求上学期绩点排在前50%的同学才能注册。你之前一直在休学，不然这门课就还是等大二再考虑吧。”
辅导员口中的姚主任便是大名鼎鼎的Z大物理系系主任姚海燕教授，无论教学成绩还是科研成果，姚海燕都称得上是理学院的一张王牌。因行事风格异常苛刻严厉，物理系学生都对她忌惮万分。除本系的专业课教学外，姚海燕还负责教授理学院其他系的大学物理公共课，挂起科来也是毫不留情，绝无商量的余地。于是整个理学院里无人不知姚海燕的威严，学生们私下都悄悄地称呼她为“灭绝师太”。
“可是老师，我还是想选这门课，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白潇潇有点不甘心。
“至少我这边真没办法，除非姚主任亲自批准……她这会儿应该去吃饭了，你要是愿意试试下午或者明天可以找她问问，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希望非常渺茫”。
“好的，那我试试，谢谢老师”。白潇潇向辅导员道过谢后匆匆离开，想着吃完午饭后回宿舍休息休息就赶紧去找姚主任。辅导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刚刚回归校园的小白鼠呀，没有领教过“灭绝师太”那叱咤理学院的厉害。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白潇潇于是回到宿舍稍作休息。三个室友都是去年夏天考入Z大的理学院学生，彼此间已朝夕相处了一整个学期。白潇潇几乎不太参与到她们谈天说地的八卦中，只是每次碰面都会礼貌性地相互寒暄一阵，这样倒也落得清静。
“怎么样，潇潇姐，选课还顺利吧？”，一个室友随口问道。
“嗯，公共课都选上了，但电磁学专业课说是姚主任只让上学期绩点在前50%的学生选，我下午去办公室找她问问，看能不能批准我注册上这门课”
“什么，你要去找灭绝师太？潇潇姐你疯啦？”另一个室友一阵惊呼。
“灭绝师太？她很恐怖吗？”白潇潇不解地问道。
“你是刚回学校没见识过师太有多吓人，我们躲都躲不及呢，你还上赶着找上门。真的，别去了，没啥希望不说，她一定会骂到你怀疑人生的。”
“对啊对啊，潇潇姐你不知道，我听高年级的学长们说灭绝师太这两年比以前更可怕了。她先生前年因病离世，女儿又一直生活在国外，她是把所有更年期综合征都发泄到我们这些可怜学生的身上了。”
三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起姚海燕，白潇潇却没再搭话。她闭上眼睛默默思考了一分钟，决定一会儿还是按原计划行动。如果现在就放弃，那百分百选不上想选的课；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尝试争取一下。再说姚海燕能有多吓人？大不了就挨骂呗，自己也算是在大老师的魔鬼训练下挺过了弈江湖的两年多，没什么好怕的。她一面给自己默默壮胆，一面不做声地走出宿舍。
白潇潇啊白潇潇，你要是早点有这觉悟，何至于定不上段？
她强行收回即将跑题的思绪，朝着系主任办公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白潇潇礼貌地敲过门后缓步走进办公室。姚海燕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俨然一副“灭绝师太”的架势。
“姚主任您好，我是物理系的白潇潇，这学期刚回学校上课。我想修您的电磁学专业课，但辅导员说需要您亲自批准”，她开门见山，把一路上打好的腹稿不卑不亢地说了出来。
“白潇潇？哦，我记得你，你当年休学去下围棋可是来找我签的字。”
白潇潇没想到姚海燕会是这样的反应，在此之前她自认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更尴尬的是，她对姚海燕真的毫无印象，当时自己一心想要快一点办好手续到弈江湖道场报到，完全没有在意过学校这边的一切。
“所以，你为什么不继续下棋了？当时我问你是不是确定要付出休学这么大的代价，你的态度是那么坚定”，姚海燕继续问道，言语中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因为，我终究还是没能定上段”，白潇潇坦诚而无奈地回答。她在2002年9月刚上大学时便休学来到弈江湖练棋，那一年的冲段赛由于来道场时间尚短只当感受气氛打打酱油。此后两年虽然都顺利通过了预选赛，但最终还是折戟本赛。
“两年多没定上段，所以就这么放弃了？”
白潇潇心中暗自懊恼，灭绝师太果真名不虚传。电磁学专业课没说让不让选，倒一直揪着自己围棋的事儿不放，看来免不了挨顿嘲讽了。
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礼貌与矜持，“我也不想放弃，但我今年年底就超龄了，以后不再有资格了”。她声音很轻，言语中有种淡淡的忧伤。
“那……潇潇，你觉得遗憾吗？”，姚海燕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犀利，她抬头真诚地望向白潇潇那双漂亮的眼睛，并不急于太快得到答复。
遗憾吗？
自从今年最后一次定段失败后，很多人都问过白潇潇同样的问题，包括她自己。
她对扳老师说最后一年了总算有个结果了；她对父母说自己最后一盘棋下得很精彩赢得很开心；她在车站等来了心爱男孩最真挚的告白和一个短暂却深情的拥抱……她告诉所有人自己对围棋没有遗憾了，却每每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把每盘棋都下得和最后一盘一样投入？如果有可能，她从来都不希望那是最后一盘棋。
她还记得自己高中时最喜欢的课文，是一首舒婷的《致橡树》：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
彼时年少的白潇潇憧憬着这样相互促进的爱情，然而当长大后真正遇见喜欢的人时，她才明白保持自我不迷失于爱情本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一次弈江湖与坐隐道场对弈，尽管沈一朗一再提醒她这是定段赛前最重要的练兵，要好好下，她却还是一脸不在乎，说这种友谊赛我才不在意，我只是想和你出来玩而已。结果弈江湖惨败，白潇潇更是中盘就负于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他看向她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他主动提出一起跑回道场，他为了不让她再分心忍痛提出暂时分开……
当时的白潇潇并未仔细体会沈一朗的良苦用心，只当他把自己视为累赘，于是开始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年轻的两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在为对方好，然而这种缺乏沟通的骤然疏离结果就是谁也不好受。最终，他以一名之差第四次定段失败，她亦失去了最后一次成为职业棋手的机会。他远赴重洋，她回归校园。他和她，终究没能在围棋上如橡树与木棉一样彼此站在一起。
沉默良久，白潇潇终于缓缓开口：“说不遗憾是骗人的”。
这是她第一次道出内心深处的自白，不仅是回答姚海燕，也是说给自己听。她眼眶微红，内心却放松了些许，终于说出来了，虽然是在这种有点奇怪的场合。
“所以你来找我，是不想在选课上也有遗憾？”，姚海燕从座位上站起来，踱步到一旁的柜子边。
“是”
“你之前一直休学，按道理这学期不能选电磁学……”
白潇潇抿着嘴点点头，准备接受这个自己早已有心理准备的答案。
“但既然来了，我可以给你机会。”姚海燕这才将后半句说完，又补充道：“不过这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我这里有套试卷，算是高难度的高中物理吧。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坐下来考试。笔和草稿纸都有，一个半小时，要是能达到90分以上我就破例让你注册电磁学专业课。不愿意的话也别勉强……”
“我愿意试试”
尽管心里没底，白潇潇还是一口答应了姚海燕的挑战。她高中时物理的确很好，也因如此高考第一志愿才填报了Z大物理系。然而最近两年多围棋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生活，虽然今年定段失败后为了分散注意力她整个春节都在疯狂地重做高中物理题，但也完全没把握能在高难度试卷上达到大于90分的水平。
白潇潇深吸一口气，坐定在姚海燕办公室里另一张空书桌旁，提起笔刷刷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她的脑海中闪过定段赛最后一盘棋的画面，于是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像当时一样去拼。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白潇潇如入无人之境，整个世界似乎只有自己与笔下的试题。尘埃落定，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将做好的试卷递到了姚海燕面前。
一直到最后一道大题前，她都做的很顺利，仔细检查了应该能保证百分百的正确率。然而由于时间有限且物理功底尚未完全恢复，最后的15分大题她只做出来第一道4分的小问，这意味着即使前面全部正确最后也只有89分。她想，自己这学期注定是选不上电磁学专业课了。
虽然有点可惜，白潇潇却并不懊恼，因为这一次自己从一开始就拼尽了全力。她默默等待着姚海燕批改试卷，内心如止水一样平静。转头突然发现办公室的第三张书桌前有一张陌生而成熟的脸正望着自己微笑，她刚刚做试卷太过投入，完全没注意还有第三个人进来办公室。她想，这应该是同系的师姐吧，真是好漂亮。
“休学了这么久，没想到你还能做得不错。恭喜呀，不多不少刚好90分。我说到做到，明天就让教务处帮你把电磁学注册上”。姚海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潇潇却傻了眼。她接过试卷一看，果然是姚海燕误判了。
“姚主任，我最后一道大题只做出来了第一道4分的小问，所以，我应该只有89分。”，白潇潇没有任何犹豫地纠正道。诚信，是围棋教给她的第一课，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背弃的品质。
“我都已经同意帮你注册了，你现在这样自己提出来，选不上课不觉得遗憾吗？”
“没关系，我可以这学期先旁听。今天谢谢您给我机会，我尽力了，什么结果都认，没什么好遗憾的”，白潇潇朝着姚海燕的方向轻轻点头表示感谢，然后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
“那要是，我想让你选我的课呢？我给你加一分刚好90，你能答应我每次上课都坐到第一排好好学习吗？” ，姚海燕难得地笑着问向白潇潇。
“快答应老师呀，怎么还愣着，这孩子……”，那位漂亮的师姐也跟着附和道。
“嗯……”，白潇潇哽咽地点点头，嘴角却始终上扬着。“我会好好努力的，谢谢姚主任”，说着又朝姚海燕鞠上一躬。
“以后叫我姚老师就行”。
白潇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系主任办公室的，只知道回宿舍的一路上脸上的笑容怎么藏也藏不住。自从今年自己和沈一朗双双定段失败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
“这孩子真不错，老师您刚刚是故意的吧？”，白潇潇走后的办公室里，已是大四准毕业生的郝玉调侃着问向姚海燕。
“潇潇是个好孩子，希望她今后能真正弥补自己在围棋上的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