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宁抬眼望去,她整个胸腔都颤抖着。

    她实在是害怕。

    她不是没有见过魔修凶残的面貌,相反她见过很多被魔修一刀杀害的平民百姓。以前她看得太多,多到麻木,以至于没什么同理心。

    可如今,她成为了那平民百姓,方才觉得恐惧。

    一道黑影渐渐明了,是和方才那个魔修一模一样被黑雾遮挡起来的脸。他同样发出“嗬嗬”的怪笑。

    李长宁见他走近,后退几步。

    她并不想死。

    可她没什么能翻盘的筹码。

    李长宁喉咙发紧,她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

    她直直地望向那道黑影,喉咙吞咽:“你,你要杀我吗?”

    魔修黑洞洞的眼眶对上李长宁的视线,他嗤笑一声,“我不会杀你。”

    李长宁蹙眉,不杀她,魔修怎么会不杀呢?

    紧接着,魔修道:“但会让你生不如死。”

    她沉默一瞬。

    生不如死的感受,她体验过一回,不想再体验了。

    “如果我不想呢?”李长宁蹲下身,低垂着眉眼,看着一副丧家犬的模样,却满脸倔强。

    “由不得你。”魔修似乎心情不错,还能和她闲聊几句。

    他大步朝着李长宁走来,李长宁见他走近,猛地起身,朝他脸上撒出一把石粉,随后快速地绕过魔修跑出了山洞。

    她卯足了劲,想求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她腿上到底受了伤,跑不快。李长宁明知自己一定会被魔修抓起来,却还想试一试,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

    她不由想起少时母亲让她不要回头,此时也是谨遵母亲的教诲,不敢回头,也不敢置一词。

    寂静的四周,有的只是她胸膛之下的心脏猛烈跳动地声响。

    高大密林紧紧地拥簇在一块,一点风眼都透不进来。树木高可参天,阵阵迷雾阻拦,前行路漫漫。

    李长宁跑了快五里地,却怎么也走不到出口。

    她脚步慢下来,胸腔起起伏伏,一抹凉意渐渐涌上心头,无措地望向四周。

    现在是夏天,林中怎会起雾?树木又何时如此高大,遮天蔽日了呢?而且她受伤了,又怎么能从魔修的手掌心逃脱呢?

    李长宁对修仙并不是一窍不通的。

    她此时大概是进入了幻境,那魔修就像是逗小狗一样。

    李长宁望向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依着魔修的恶趣味,她不论如何跑,都跑不出这林子。

    她对上魔修,简直就是必死的。

    除非——她能拖延时间,让那个女修来救自己。

    想到这,她装作没有识破魔修的幻境,踩着雾气跑起来,为了以假乱真更是时不时回头看那魔修有没有追上来。

    结界之上的魔修又“嗬嗬”地笑起来,这道声音从李长宁头顶落下,惊得她胆寒。

    “你能跑到何时?”魔修歪歪头,乐不可支。

    那声音穿透密林,落在李长宁头顶。

    她看不见他,也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地跑。

    跑不动就停几下,听着自己猛烈的呼吸声,李长宁才能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她撑着自己的膝盖,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李长宁觉得自己也并不是死路一条。

    她自己对上魔修可能是,可是现在周围不知有她一个人啊。

    还有那个女修。

    李长宁不由祈祷,那个女修最好是有什么感应的,能感应到她的雷阵被破,就能来救自己了。

    只要时间再多一点——

    李长宁目视前方,清亮眸子闪着微光,她再次提起双手,奔跑起来。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特殊,日后定能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如今想来自己大概倒霉的特殊。

    不是在逃命的路上,就是在逃命的路上。

    这一辈子好似和活字无法沾边。

    她想着,再次抬眼时,面容却是一惊,脚步也跟着顿下来。

    眼前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密林,有的是刻着小满村三个字的石碑。火势依旧大得可怕,明明灭灭的火光闪烁,似乎要吞灭所有。

    幻境消失了……

    空气中混合着血和炭火以及烤肉的味道,味道刺鼻,李长宁被冲得皱眉。

    这大概是魔修屠村的惨状了。

    李长宁无暇其他,她来不及怜悯别人,她马上就要和那些人一样了。

    难道是那个魔修不想逗自己玩了吗?

    她喘着气,不知该要去往哪里。

    李长宁内心纠结,一番思索后觉得还得直面现实。说不定那魔修已经抽刀站在她身后了。

    她可以做什么?

    或许可以拼一拼,抢走魔修的刀?

    想到这,她又自嘲一笑,笑话自己太过天真。

    索性赴死,李长宁转身,打算直面黑暗。

    黑夜中,不见如鬼魅般的魔修,只见一个身影绰绰走来。

    少年踏着雾气而来,他长身玉立,一身玄衣之下,衣角流动着的暗纹显出几分幽暗的璀璨。

    不是魔修?

    李长宁怵在原地,瞪圆了眼。

    欣喜?不是,更多的是无力。

    一轮又一轮的死里逃生,让李长宁感觉到无力。

    李长宁恍然间恢复了呼吸,大口喘息着。

    少年眸如寒星。他一步步走来,俊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称得上有些阴郁。

    见他走近,李长宁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在心里祈祷,这人最好是什么名门正派,来救人的。

    只见他下巴微扬,白皙的手指搭在腰间,高高在上地觑着李长宁:“你是小满村的人?可知黑水潭在何处?”

    李长宁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满是灰尘的脚尖,恍然觉得自己此刻应当成为一个菟丝子,只有依附着别人,方才能活下去。

    李长宁点头,她呼出一口气,直起腰来:“我来带路。”

    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李长宁这几年来颠沛流离,早已学会了看人眼色。可此时身边之人看着实在是冷酷,她是知道的,有的修仙者看不上自己这种凡人,眼前少年显然是这种类型的。

    她也不自讨没趣,沉默地带着路。

    四周都安静地出奇,魔修没有了,人的痕迹也没有了,除却那些烧焦的枯骨亦或是房屋。

    李长宁措不及防地踢上一滩软软粘腻的东西。

    火光太亮,她低头看见黑红血团中有着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实在是瞪得太大,眼眶似乎要开裂。眼白更是布满血丝,黑乎乎的眼珠子似浓墨,死不瞑目地转动着。

    李长宁吓了一跳,刚想甩开,脚腕却被一把攥住。

    那滩软软的东西一个用劲,李长宁便直直倒下去。

    她手极力撑着,不让自己摔个全身。

    恐惧之下惊呼道,“什么东西?”

    粘腻的触感在她脚腕间滑动,像是铁链一般锁住她的脚,不得动弹。

    李长宁吓死了,她挣扎着抬起脚,那团粘腻的怪物膨胀起来,怎么也甩不掉。

    她恍然间想起自己身旁还有位仙君,连忙呼喊。

    李长宁一把扯住少年的衣袍,像溺水的人拽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仙君,救救我。”

    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害怕地要死。

    少年冷冽的眉眼低垂下来,他不喜欢麻烦,此时却恶意横生。他唇角微勾,恶劣一笑:“为什么要帮你?”

    李长宁错愕一瞬,缓过神后慢慢松开拽住他衣袖的手。

    “这四下没有什么活人,只有我才能带你去黑水潭。”她冷静下来,声线却依旧发抖。

    “我自己也能走。”

    李长宁蹙眉,这人真的是软硬不吃。

    无奈只好攀个关系。

    “仙君法眼通天,必然知道我方才是从那魔修的手下逃生的。”

    “我之所以能够逃出来,多亏了另外一位仙君,她在洞中渡劫,我恰好闯入,与她分担一半雷劫。”

    “她为我疗伤,在得知小满村招了魔修的屠杀,便为保护我,设下雷阵,自己独去探险,迟迟未归。”

    “想必仙君便是那位仙君请来的援手,她,她保护了我,我,我也想报恩一回,还望仙君救救我,让我还愿。”

    她望着少年的眼神焦灼,只希望面前的少年好好考虑一番。

    救与不救都在他的一念之间,这一念之间却决定着李长宁的命。

    少年没说什么话,只见他抽出剑,剑光一闪,那怪物被切成不知多少份碎片。

    李长宁重获自由,却依旧战兢兢的。

    她这回遇见两个仙君,感觉都不是什么善茬。身旁这个人更是不可说,简直冷酷到了极点!

    李长宁怕他厌烦,每走一步都仔细看好脚下路,生怕方才那种事情多来几次,这少年就把自己丢下,独自走了。

    她战兢兢的同时,也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而感到天差地别。

    别人轻松一刀解决的怪物,却能让自己命丧黄泉。

    李长宁一路提心吊胆,终于来到了黑水潭。

    黑水潭像它的名字一样,从表面看是黑色的水。

    老话说,水黑则渊。

    李长宁没站在不远处,眺望着那黑水边。

    她从不到水边玩,因为感觉水很深,一不小心掉下去,小命就没了。

    至于那水有多深?大概能藏下一只龙?

    她刚这么想,四下陡然亮起。

    水声激荡,水面波纹飘荡,一声龙吟响彻天际。一只体长十米的黑龙从水面中逃逸出,它口中衔着夜明珠,照亮一片小天地。

    李长宁望着它飞去的身影,脸上有黏稠的液体落下,她摸了摸脸,指间黑红。

    是血?

    李长宁挑眉,她再次望向龙,方才发现它断了一截尾巴,露出血红的肉,蠕动着。

    “这是龙吗?”她不确定道。

    “黑蛟。”少年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快速地追上黑蛟。一道剑光闪过,黑蛟四分五裂,血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发着恶臭味。

    “这,这是死了?”

    那道身影太快,李长宁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道凌厉的剑气,震得空气都嗡嗡作响,似乎要扫荡一切。

    少年没回话。

    他朝前走去,李长宁怕他把自己丢下,连忙追上去。

    “师姨。”他对着那道背影缓缓开口。

    女修曲起手臂,擦干剑身,一声清脆剑鸣过后,剑身闪烁入鞘。

    女修甩起几股细小的麻花辫,利落转身。她眉目张扬,红唇似火,看着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女郎。

    “真巧。”女修目光流过李长宁身上,迟疑道,“这是?”

    李长宁畏畏缩缩地躲在少年的身后,在和女修对视的那一刻又伸出脑袋。

    这不是之前山洞里面的那个。

    少年果断道:“不认识。”

    好。

    李长宁咬牙。

    女修走近她,手掌一挥,朝她袭来。

    李长宁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掌风,她下意识闭眼,以为要迎来一个巴掌。

    刚见面就掌嘴,修仙界果然都不是好人!

    想象中的痛意却没有传来,李长宁反倒是感觉身上轻松了些许。

    她尴尬地睁眼,不解地望着女修。

    “黑蛟的血具有魔性,若留下一段时间不清理,蛟血便能化作魔物,你会被吞噬的哦。”女修耐心解释道。

    修仙界果然还是有好人的。

    李长宁恍然大悟,她想起方才脚下踩到的东西。原本的疑窦有了解答,那估计就是这所谓黑蛟的血化作的魔物吧。

    可真是吓人。

    李长宁默默为方才的误会感到忏悔,同时也在心里给那个少年记下一笔。

    这混蛋,显然也了然于胸的。

    她幽幽地望向他,少年一尘不染,整洁如初。

    女修转头问道:“你可看见你岑寂师妹?”

    “未曾。”

    女修“哦”了声,她拽起腰间的穗子,边鼓弄边道:“这么冷酷,怎么招女孩子的喜欢?”

    少年不说话。

    那穗子被她注入灵力,不过片刻,响起来一道女声。

    岑寂接了传音,“师尊?我发现了魔尊的踪迹。”

    “别追,你打不过。”女修道。

    “我知道,但是我发现了些别的。”岑寂望着脚边的药人,踢了几脚,那药人虽然是睁着眼的,甚至还在呼吸,却动也不动。

    “魔尊在炼制药人。”

    李长宁听见药人两字心口一钝。

    原来那魔修说不杀她,原来是要把她炼成药人。

    她望向黑衣少年,心里侥幸,幸亏遇见他了。

    药人和活死人差不多,他们没有思想,不惧生死,只依照着主人的命令行事。不过主人对药人下达命令却是需要一定的距离的。

    岑寂方才看见魔尊操控药人,才能确定脚下的药人是魔尊炼制的。她刚才那脚踢在药人身上,药人却纹丝不动,说明魔尊已经走远。

    危机解除,岑寂呼出一口气,如实汇报:“师尊,不过魔尊已经走远了,他已经无法控制药人了。”

    “这药人如何处理?”岑寂又踢了两脚。

    “放把火烧了。”女修道。:

    岑寂沉默一瞬,她不置可否道,“不如我们带回去研究一下?”

    “我们又不是魔修。”女修似乎对这样的人体实验深恶痛绝。

    岑寂纠结一瞬,终是妥协。

    她翻过掌心,明火窜起,随着她的动作,扑向药人。

    不过片刻,药人化作一阵灰,消弥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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