祆寺门前,商队已在整理行装。杜筠远远便瞧见坐在门前石阶上的阿园,一副焦急又认命的模样。

    杜筠向她挥手。阿园看见,眼中亮了起来,匆匆忙忙起身,口中喊着姑娘,向她跑过来。

    杜筠瞧着她眼下的黑眼圈,心下感动。自己昨夜离开的匆忙,未曾与她交代过所为何事,这傻丫头许是等了她一晚上吧。

    果其不然,她见到杜筠的第一句话便是:“姑娘昨夜究竟做什么去了,奴婢当您当真回不来。”

    话说的委委屈屈。姑娘临走那副样子,真像是要去做什么危险之事,只是她一时慌了头脑,却也忘了问。

    杜筠苦笑:“要说,也不是全无风险的。万一今日回不来,总要与你交代一下。”

    她将昨夜之事与阿园说了。阿园惋惜之余感叹:“杨公子对姑娘是真的好,这些日子,回回都是他帮着姑娘。”

    这回杜筠没再否认。几番交往下来,她对杨昢这人了解了个大概。此人虽然单纯,却也因此难得的良善,是没什么坏心眼的。

    阿园见她不反驳,悄声问:“姑娘便不曾动心么?奴婢大胆说一句,那杨公子似是对姑娘有些意思的。”

    杜筠一愣,先前她心思全在杨云起身上,确不曾留心过。想着他是杨国舅家的,更是避之不及。

    如今想想,他堂堂杨二公子,朝廷三品大员,实在没必要这么一回回地帮她。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来,便立刻被压了下去。她摇头制止:“别胡说了,杨家那样的人家定多有是非。便是他有意,那也不是我能接得住的富贵,这是不该起的念头。待他帮我拿到我想要的,躲着他些便是。”

    她顿了顿,问道:“范姑娘呢,可还安分?”

    阿园一愣神,面上讪讪。昨夜里惦记着姑娘的安危,竟将此事忘记了去。只盼大流士没出什么岔子才好。

    两人到范玉儿房外,房门紧锁着,不论如何敲门也无人应答,连带着大流士也不见人影。杜筠不禁心下有些着急,只是这附近并无打斗的痕迹,大门也像是人离开前稳稳妥妥锁上的。

    两人略有疑惑地互看一眼,杜筠问:“你可知大流士的住所在何处?”

    阿园惶恐道:“奴婢听说,商队中许多人都聚在寺侧院的几个房间。祆寺这点地方,并不够一人一间的。姑娘,此事都是奴婢不好,姑娘罚我吧。”

    杜筠了然,摆了摆手:“你心中记挂我才失了分寸,如何能因此罚你。眼下,将人找出来才是更要紧的。”

    她二话不说,转身便向众人聚集的别院走去。

    ****

    因着商队下午便要启程,此时别院中人员进进出出,繁忙得很。

    两人很是找了一圈,问了许多人,这才找到一个与大流士熟悉的小厮。却听他道:“头儿一直未曾回来过,许是在少爷身边做事罢。”

    杜筠心里越来越没底,大流士从未回来过,那又能去哪里?

    那人似是看她迟迟不应答,道:“筠公子若是找头儿,去少爷那看看准没错,十有八九在那呢。”

    杜筠谢过,又绕回前院。果不其然,大流士正杵在达拉布的房外,抱着他的大刀,看着院中燃着的圣火发愣。杜筠悬着一颗心喊他:“大流士。”

    那大流士还算是个懂规矩的,按着祆教中人的规矩,垂下大刀,右手握拳于胸前,垂目道:“筠公子。”

    杜筠见人丝毫没有异常之举,便道:“前些日子让你在房中盯着范姑娘,她如今人呢?”

    大流士见她问起,嘿嘿低笑,朝着达拉布的房间挤眉弄眼:"公子莫急,少爷的小娘子自然是在少爷的房里了。"

    他本就人高马大,粗眉旷目,如今挤眉弄眼,脸上的横肉都堆到了一起。

    杜筠看他那憨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不去看他,径直走到达拉布的房门前,开始敲门:“达拉布,你出来!”

    大流士连忙过来拉住她:“公子,公子!这会儿不是时候。”

    他力气极大。杜筠虽也练武,但如何能与力量为修的西域练法相提并论。两人一来二回了几个回合,杜筠便知不敌,转身间换了更为灵巧的身法。大流士这样的功法,她不能硬碰硬。

    也不需赢他,她只想开门看看,那范玉儿是否真的在里面。

    不亲眼瞧见,她不安心。

    她当下趁着大流士使力之时,几个闪身躲开。

    大流士虽然力大,但身形笨重,面对杜筠这般身法,惯性过大却无处着力,立时便无奈她何。杜筠将他甩开,一脚过去将门踹开。谁知门后之人应对不及,被一路震退。

    杜筠也未曾想到门后恰好有人,此时急急收力却已来不及。到房中才停下,门咔的一声裂成两节。门后之人借力牵住她的腿,反手将她摔在地上。

    门外阿园惊呼一声:“姑娘!”

    达拉布靠在墙边支住,听闻呼声,这才定睛看清了地上人:“杜挽娘??大清早你发什么疯?”

    他这一下摔得不轻。杜筠躺在地上,浑身骨头都疼痛,好半天才慢慢撑坐起来。她看了眼达拉布,又在房中环视了一遍。达拉布发丝散乱,裘裤松松垮垮围住,衣衫未及穿上,露出结实的上身。

    杜筠一时脸红,微不可见地翻了翻白眼,将头扭开。

    这般动静,那榻上之人也早已醒来,半坐在那里,手中提着被褥遮掩,青丝如瀑垂下,散落在背脊与身侧。

    入鼻皆是靡靡之味。而房间中处处是方才打斗留下的痕迹,一地兵荒马乱。

    范玉儿坐在榻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略显惶恐。

    杜筠脑中一片空白,她没有见过这般场面,却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来的确不是时候,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满脸通红。终于她站起来,尴尬道:“我就是来提醒你,今日启程,别醉在温柔乡里误了时辰。”

    说罢,转身便想要走。又背着他仓促道:“忙完来找我,有事要议。”

    “慢着。”达拉布顺手从一边扯过外衫披上,讽道:“就为这点事你拆门?杜挽娘你今日可得将话说明白。”

    说到此处,他停顿下来,装出一副惊喜模样,小人得志:“慢着,杜挽娘,不会吧?”他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来来回回,一脸坏笑。

    “你想都别想。”杜筠此时已是冷静下来,她打断他的妄想,瞥了眼榻上坐着的范玉儿,对达拉布道:“算了,你现在就跟我出来一趟。”

    达拉布耸耸肩,也没反对。

    她将人带到院中,与大流士到一处,双手环在胸前,不大客气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昨夜的酒精过劲还未过去,她此时头疼欲裂,却不得不去思考眼前的事意味着什么:“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流士一脸坦率,对眼前之事仿佛毫无意识:“小娘子昨夜说想见少爷,我便带她来见了。”

    杜筠叹一口气,转向达拉布:“你呢?是你说的,她交给我。”

    达拉布此时满脸无辜:“长路漫漫,总要有个美人相伴,她自愿的。”他换上一脸笑容:“若是挽娘愿意担此重任,我自愿意为你舍了旁人。”

    杜筠盯着他:“我是在跟你说这个吗?”她一时心急,顾不得驳斥他的不逊之言,压低声音吼他:“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安的什么心?你便与她纠缠?”

    达拉布嘟嘟囔囔:“不是你一直想让我纳她么......”

    “你还有理了?!”

    那少年也来了气:“杜挽娘,左右她是小爷的人,你在这指手画脚什么?”

    “你的人?她的身契可不在你手上。”

    这么说,达拉布哑了声。却还是倔强道:“她又不是奴籍,你便是拿着她的文书又有又有何用?她自愿跟着我。”

    大流士在一旁帮腔:“是,我作证,昨夜是小娘子自己想要来找少爷的。”

    杜筠横他一眼:“没问你。”又对达拉布缓和道:“罢了,事已至此,你盯着别让人跑了。”

    “对嘛,我这不是在跟她缓和关系,方便你问她话么,我这是在帮你啊杜挽娘。”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达拉布不愿再与她争论下去,渐有些不耐:“差不多得了啊。小爷这般功夫,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杜筠冷笑,欲带着阿园离开:“达拉布少爷既这么说,我便当做是得了担保。若是再出了什么岔子,我便来拿你问。”

    ****

    那日之后,范玉儿的吃穿用度眼见着好了起来。

    达拉布将她带在自己的车上同骑,再不用与杜筠阿园一同挤那架小撵。她也不招摇,依旧是每日素衣,不饰繁复钗环,温温柔柔的模样。

    商队中传出一些个风言风语来。说是那日萨保院中出现了两男争一女的戏码 ——

    筠公子一路照应那范娘子,生了情愫,谁知范娘子依旧心系他们萨保达拉布。有人看见那日早晨筠公子气呼呼的从萨保院中出来,许是筠公子为着那小娘子与萨保置了气。

    这一程依旧是沙漠。旅途无聊,全靠些闲话解闷,不出两日这谣言已传得商队之中人尽皆知。

    杜筠哭笑不得。她虽颇有些困扰,但到底不是真的。这流言有理有据,她也想不出法子消除,只不作反应,每日坐在自己的车撵中,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如今车里只剩下杜筠与阿园两人。阿园眼见着畅快了不少,一路上话都多了起来。

    杜筠则有些心事重重,总留着心眼瞧着达拉布的那驾车,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到后两天,她索性寻了由头到达拉布的车上去。达拉布那车一下子又拥挤起来。

    这一下,那流言更甚。大流士看听不下去,耿直道:“胡说八道什么,筠公子是个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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