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的手指停在触控板上停了有十来秒，李施煦几乎想移开她的手合上电脑把人带离开，但云雅还是滑动起了手指，又轻轻地点触几下，在邮件被打开之前，她移开了视线，对李施煦说：“上班会来不及的。”
“没关系，”李施煦说，“我们可以请假。”
如调查者所说，报告写得非常详细，云雅不知道被吴少伟伤害过的名单会列得那样长，某某，某某级，都是他的学生。他几乎是在入职不久，就开启了罪恶的行径。报告只有小部分是来自学生本人的讲述，这部分是最真实可怖的，关于时间地点，前后几次，都被列得清晰明确。因而被放在了报告的开头十数页，云雅看得非常难受，就像她一直以来清楚体验的，忘不掉的记忆在折磨的，永远是受到伤害的人。
剩下的数十页，是抽丝剥茧地循环例证，调查者们循着传闻的触角，问访了许多人，学生、家长、老师和学校里的其他工作人员等等，细密的调查，使得传闻竟也能形成闭合的圈，将某年某月某某在某地被吴少伟搂抱摸触、舌舐吸吮的斑斑事迹一样一样清楚明白地列到纸上。
李施煦伸手搭在云雅的肩膀上，说：“下面这些我们可以跳过，他们依靠传言去调查，本身已经预设了立场……没有证据，也没有受害者的自述，事实无法调查得清楚，结论也许是强行牵扯到一处的自证联想，说不好是真是假。”
云雅粗略看了两眼，便无法忍受地松开了手，任由李施煦跳过了这中间的好几十页，继续翻到下面，她说：“明明有这么多的流言存在，为什么大家对他就这样宽容，为什么在说到他的时候，他们会说不能轻信谣言……持续了二十多年的谣言，从没有驱使这些人对他进行过哪怕一次的’正义审判’，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大家口中性格好又敬业的好老师？”
她无助地低喃：“我也一直是别人说的好学生啊……为什么要被区别对待……”
她隐约可以琢磨出一点原因，也许在这个社会，污名化一个女性，一个学生，一个弱者，就是要更加容易。
即便永远无法做到切身体会，但李施煦一直在尽力理解她的痛苦，他低头看过去，坚定无比地告诉她说：“云雅，不要深陷到世俗的偏见中去，不要被他人的成见为难，你要走出来，哪怕一次次被绕进去，你也要一步不停一而再地走出来。你无法阻止别人审判你，但你不用审判自己。”
云雅眨着眼睛，抬手按住了李施煦的手背，“拉上去，我想看看。”
又说：“应该也有人提到我，我想知道时过境迁，别人会怎么说。”
李施煦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向她确认：“首先你得知道，无论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不会影响你是怎样的为人。”
云雅看他，“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软弱，所以你要特别担心？”
李施煦叹道：“你没有软弱，你很坚强。但是再坚强的人，也会难过悲伤。我不希望你再难过了。”
云雅说：“我们在解决问题不是吗，等到这件事处理完了，都会好的。”
云雅和这份报告中出现的其他人一样，成了简单的数字代号，她是三十三号，也许代表她是第三十三个受害者。三十三号没有自我和家人的陈述，因为事情闹得足够大，毕竟报了警，是这一连串数字中的最后一个，像一个终结者。
李施煦看云雅的时间，比看报告的时间要长，他几乎看不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从他看到那句“三十三号提前在教职工办公室里藏了迷你相机，偷偷拍摄下吴少伟对其抚摸亲吻的视频，于当晚自习结束，在父母陪同下报了警”开始，便产生了想杀人的心，他想将吴少伟碎尸万段。
云雅面无表情地看完了那五页纸的报告，她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压迫得她几年无法喘息的痛苦，打印出来不过仅是薄薄的五张纸。也许重新排版，还可以压缩到三页之内。三页，任谁用不到十五分钟都能看完。
命运真是懂得黑色幽默的大师。
明明荒谬，也是真实。
李施煦看着她停住的手，指甲泛着粉，告诉他人是完整鲜活的，可他却不敢去触碰，怕会惊动这份鲜活完整。不过云雅却主动地朝他靠了过来，她抬起那只指甲带粉的手，轻轻盖到了他的眼睛上，她说：“不要看了。”
李施煦立刻就点起头，答应道：“好，我不看。”
太难堪了，云雅想说，说出口的却是：“他们调查得很详细，但是依然有缺漏。”
李施煦不敢问是什么缺漏，他说：“我会叫他们停止调查。”
“他们没有联系过我，应该也没有联系我家人，是你吩咐过的吗？”
“嗯。”李施煦觉得开口变得很不容易，他的眼睛仍被她捂住，一只被压在她的掌心下，另一只迷蒙可见到她指缝处被光照出来的粉色，像是伤处愈合后新长出来的皮肉会有的那种粉，代替了那些无法被看到的破碎到愈合。
“找到孙维秀之后，把这份报告交一份给她吧。”云雅说着，放下了手。
李施煦终于得以同她对视，沉默分秒，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要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当初拼命维护吴少伟，甚至不惜伤人入狱，都是不值得。”
“她也许已经知道了。”
“不够的。”云雅说，“我没有想过原谅他们。无论是吴少伟还是孙维秀，我都不会原谅，我不会希望他们好过，我只希望他们悔恨懊悔每时每刻都痛苦万分，我更希望他们去死。”
语气带着克制的冷静，述说她不曾压抑的恨意。
李施煦读得懂她的仇恨，他不会劝说她放下仇恨，没有一个他者可以对别人的切肤之痛指指点点，他告诉她：“不用原谅。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去完成。”
接下来的几周，吴少伟的烦恼变得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没有时间去跟踪云雅。
他避之不及的邻居，从最开始的一个，变成了两个。一个热情话多，总是不提前说就登门拜访，吴少伟虽觉麻烦，倒还应付得过来。麻烦的是另一个，冷面的纹着花臂的精瘦年轻人，惜字如金，说他家漏水要修走路声大要注意等等时，都说得简洁明了，冷言冷语着提醒，那不愿多说一字废话的样子，经常叫他想起狱中碰到过的严厉不善的牢头狱警。
楼下邻居第三次上来敲门说他家抽水马桶声音太大时，吴少伟坚定了要搬走的想法。那时候是晚上十点多，他开门看到花臂邻居站在黑洞洞的楼梯尽头，心口狠狠一跳，以为看到了冷面阎罗。
接下来就是重新看房，他要求不高，所以房子选得也快。就在他收拾为数不多的衣服杂物时，冯进再次敲响了他的家门。吴少伟突然化身成被鬣狗锁定的野兽残尸，他陷在沙发里，静止着，不动的。
下一秒，茶几上的手机兀自响得忘我。
化身失效，吴少伟不得不动作起来，抓过来手机，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冯进的名字后，才挪着缓慢的步子去开门。门打开的瞬间，他带起了笑脸，冲门外的冯进说：“刚在卫生间，什么事这么急？”
“急吗？”冯进摸后脑勺，“手劲大，敲门声大了点是吧？”
吴少伟让他进门，还没开口，就听冯进喊：“在收拾东西？”
“换工作了，这地方远，不大方便，准备搬到厂子附近去住。”
“哪里？”
吴少伟随口说：“不在这个区。”
冯进知道他在胡说，也不戳穿，只问：“新地方看好了？什么时候搬家跟兄弟说一声，我帮你一块搬。”
吴少伟笑，“正在看房，没要搬呢。”
当然是假话，他连电风扇都包起来了，显然是这两天就要走的。冯进只当没注意到，点头叹道：“好容易在这里碰上个投缘的，结果还没多久呢，你就要走。唉！你这一走，京安城这么大，咱们兄弟也不知道再遇上是什么时候，等明后两天我找时间请你喝酒，必须不醉不归！”
吴少伟敷衍：“我请你喝，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
不喝酒也罢了，这一喝就喝出了事。
吴少伟难得没像以往那般推拒，冯进敬他酒，他都照喝不误。一顿酒直喝到了午夜烧烤摊要收摊，两人才摇摇晃晃着往回赶，经过楼下邻居的家门前，吴少伟捂住了冯进喋喋不休的嘴，压低了声音提醒：“你小心些，别惹到这屋里的人。”
冯进还没开口接他话，那门就叫人打开了，套着黑色T恤迷彩短裤的年轻人朝楼梯上醉醺醺的两人扫了一眼，皱皱眉，砰上门就要下楼。冯进在后头喊：“大半夜的，小伙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年轻人头也不回，“上班。”
吴少伟也不知怎的就有点兴奋了，回到空荡无物的家，他洗了把脸，头脑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反正是更加的兴奋，应该是因为明早他就会彻底离开这里，所以那种要报复的欲望才会变得强烈。他坐在椅子上慢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杯加了蜂蜜的绿茶，在寂静漆黑的夜里，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去车里翻了好一会，翻出来了他年初时特地买来的开锁工具。
一次没用过，他没想到会用在邻居身上，他以为至早也得等到云雅毕业独居后才能用上。
他住的小区很老旧，隔音差，设施差，大多数门上都用着最便宜的那种一字锁，防盗性能很差，是最好打开的，何况他的邻居只是关上门连钥匙转两圈都没有呢。他高兴得几乎想大笑。
还没有想好进去之后要做什么，他就兴冲冲地提着工具上了楼，老旧的小区，昏暗的楼梯，都像是努力替罪恶作着掩饰的共犯。吴少伟只花了不到两分钟，那扇门就打开了。他没有开灯，点亮手机屏幕，借着这微弱欲灭的亮，他畅快地在这间屋子里自由行走。
他像房子的主人一样熟悉这屋子的结构，进门往前是客厅和阳台，左手边是次卧，次卧一墙之隔的前方是主卧，再里面是卫生间，进门的右手边是餐厅，再进去厨房。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很舒适，他以前想过，也许以后云雅工作了，她也会找一处这样的房子，小小的，会收拾得很整洁，像是注定要被他来一次彻彻底底的破坏毁灭。
主卧床上的被子都没叠，床头柜上凌乱地扔着些包装袋打开的薯片和喝完没收的饮料瓶，吴少伟有些不大满意地看过一眼就要退出去，可就在他要退出门之前，鬼使神差地，他注意到了窗边桌上整齐摞着的三个文件夹。要不是那桌面收拾得太过清爽，他应该也不会想要走过去，更不会打开那文件夹看。
一看，他就怒气翻涌起来。
翻开的第一张纸上，赫然印着他吴少伟自己的照片。
“没关系，”李施煦说，“我们可以请假。”
如调查者所说，报告写得非常详细，云雅不知道被吴少伟伤害过的名单会列得那样长，某某，某某级，都是他的学生。他几乎是在入职不久，就开启了罪恶的行径。报告只有小部分是来自学生本人的讲述，这部分是最真实可怖的，关于时间地点，前后几次，都被列得清晰明确。因而被放在了报告的开头十数页，云雅看得非常难受，就像她一直以来清楚体验的，忘不掉的记忆在折磨的，永远是受到伤害的人。
剩下的数十页，是抽丝剥茧地循环例证，调查者们循着传闻的触角，问访了许多人，学生、家长、老师和学校里的其他工作人员等等，细密的调查，使得传闻竟也能形成闭合的圈，将某年某月某某在某地被吴少伟搂抱摸触、舌舐吸吮的斑斑事迹一样一样清楚明白地列到纸上。
李施煦伸手搭在云雅的肩膀上，说：“下面这些我们可以跳过，他们依靠传言去调查，本身已经预设了立场……没有证据，也没有受害者的自述，事实无法调查得清楚，结论也许是强行牵扯到一处的自证联想，说不好是真是假。”
云雅粗略看了两眼，便无法忍受地松开了手，任由李施煦跳过了这中间的好几十页，继续翻到下面，她说：“明明有这么多的流言存在，为什么大家对他就这样宽容，为什么在说到他的时候，他们会说不能轻信谣言……持续了二十多年的谣言，从没有驱使这些人对他进行过哪怕一次的’正义审判’，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大家口中性格好又敬业的好老师？”
她无助地低喃：“我也一直是别人说的好学生啊……为什么要被区别对待……”
她隐约可以琢磨出一点原因，也许在这个社会，污名化一个女性，一个学生，一个弱者，就是要更加容易。
即便永远无法做到切身体会，但李施煦一直在尽力理解她的痛苦，他低头看过去，坚定无比地告诉她说：“云雅，不要深陷到世俗的偏见中去，不要被他人的成见为难，你要走出来，哪怕一次次被绕进去，你也要一步不停一而再地走出来。你无法阻止别人审判你，但你不用审判自己。”
云雅眨着眼睛，抬手按住了李施煦的手背，“拉上去，我想看看。”
又说：“应该也有人提到我，我想知道时过境迁，别人会怎么说。”
李施煦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向她确认：“首先你得知道，无论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不会影响你是怎样的为人。”
云雅看他，“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软弱，所以你要特别担心？”
李施煦叹道：“你没有软弱，你很坚强。但是再坚强的人，也会难过悲伤。我不希望你再难过了。”
云雅说：“我们在解决问题不是吗，等到这件事处理完了，都会好的。”
云雅和这份报告中出现的其他人一样，成了简单的数字代号，她是三十三号，也许代表她是第三十三个受害者。三十三号没有自我和家人的陈述，因为事情闹得足够大，毕竟报了警，是这一连串数字中的最后一个，像一个终结者。
李施煦看云雅的时间，比看报告的时间要长，他几乎看不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从他看到那句“三十三号提前在教职工办公室里藏了迷你相机，偷偷拍摄下吴少伟对其抚摸亲吻的视频，于当晚自习结束，在父母陪同下报了警”开始，便产生了想杀人的心，他想将吴少伟碎尸万段。
云雅面无表情地看完了那五页纸的报告，她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压迫得她几年无法喘息的痛苦，打印出来不过仅是薄薄的五张纸。也许重新排版，还可以压缩到三页之内。三页，任谁用不到十五分钟都能看完。
命运真是懂得黑色幽默的大师。
明明荒谬，也是真实。
李施煦看着她停住的手，指甲泛着粉，告诉他人是完整鲜活的，可他却不敢去触碰，怕会惊动这份鲜活完整。不过云雅却主动地朝他靠了过来，她抬起那只指甲带粉的手，轻轻盖到了他的眼睛上，她说：“不要看了。”
李施煦立刻就点起头，答应道：“好，我不看。”
太难堪了，云雅想说，说出口的却是：“他们调查得很详细，但是依然有缺漏。”
李施煦不敢问是什么缺漏，他说：“我会叫他们停止调查。”
“他们没有联系过我，应该也没有联系我家人，是你吩咐过的吗？”
“嗯。”李施煦觉得开口变得很不容易，他的眼睛仍被她捂住，一只被压在她的掌心下，另一只迷蒙可见到她指缝处被光照出来的粉色，像是伤处愈合后新长出来的皮肉会有的那种粉，代替了那些无法被看到的破碎到愈合。
“找到孙维秀之后，把这份报告交一份给她吧。”云雅说着，放下了手。
李施煦终于得以同她对视，沉默分秒，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要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当初拼命维护吴少伟，甚至不惜伤人入狱，都是不值得。”
“她也许已经知道了。”
“不够的。”云雅说，“我没有想过原谅他们。无论是吴少伟还是孙维秀，我都不会原谅，我不会希望他们好过，我只希望他们悔恨懊悔每时每刻都痛苦万分，我更希望他们去死。”
语气带着克制的冷静，述说她不曾压抑的恨意。
李施煦读得懂她的仇恨，他不会劝说她放下仇恨，没有一个他者可以对别人的切肤之痛指指点点，他告诉她：“不用原谅。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去完成。”
接下来的几周，吴少伟的烦恼变得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没有时间去跟踪云雅。
他避之不及的邻居，从最开始的一个，变成了两个。一个热情话多，总是不提前说就登门拜访，吴少伟虽觉麻烦，倒还应付得过来。麻烦的是另一个，冷面的纹着花臂的精瘦年轻人，惜字如金，说他家漏水要修走路声大要注意等等时，都说得简洁明了，冷言冷语着提醒，那不愿多说一字废话的样子，经常叫他想起狱中碰到过的严厉不善的牢头狱警。
楼下邻居第三次上来敲门说他家抽水马桶声音太大时，吴少伟坚定了要搬走的想法。那时候是晚上十点多，他开门看到花臂邻居站在黑洞洞的楼梯尽头，心口狠狠一跳，以为看到了冷面阎罗。
接下来就是重新看房，他要求不高，所以房子选得也快。就在他收拾为数不多的衣服杂物时，冯进再次敲响了他的家门。吴少伟突然化身成被鬣狗锁定的野兽残尸，他陷在沙发里，静止着，不动的。
下一秒，茶几上的手机兀自响得忘我。
化身失效，吴少伟不得不动作起来，抓过来手机，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冯进的名字后，才挪着缓慢的步子去开门。门打开的瞬间，他带起了笑脸，冲门外的冯进说：“刚在卫生间，什么事这么急？”
“急吗？”冯进摸后脑勺，“手劲大，敲门声大了点是吧？”
吴少伟让他进门，还没开口，就听冯进喊：“在收拾东西？”
“换工作了，这地方远，不大方便，准备搬到厂子附近去住。”
“哪里？”
吴少伟随口说：“不在这个区。”
冯进知道他在胡说，也不戳穿，只问：“新地方看好了？什么时候搬家跟兄弟说一声，我帮你一块搬。”
吴少伟笑，“正在看房，没要搬呢。”
当然是假话，他连电风扇都包起来了，显然是这两天就要走的。冯进只当没注意到，点头叹道：“好容易在这里碰上个投缘的，结果还没多久呢，你就要走。唉！你这一走，京安城这么大，咱们兄弟也不知道再遇上是什么时候，等明后两天我找时间请你喝酒，必须不醉不归！”
吴少伟敷衍：“我请你喝，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
不喝酒也罢了，这一喝就喝出了事。
吴少伟难得没像以往那般推拒，冯进敬他酒，他都照喝不误。一顿酒直喝到了午夜烧烤摊要收摊，两人才摇摇晃晃着往回赶，经过楼下邻居的家门前，吴少伟捂住了冯进喋喋不休的嘴，压低了声音提醒：“你小心些，别惹到这屋里的人。”
冯进还没开口接他话，那门就叫人打开了，套着黑色T恤迷彩短裤的年轻人朝楼梯上醉醺醺的两人扫了一眼，皱皱眉，砰上门就要下楼。冯进在后头喊：“大半夜的，小伙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年轻人头也不回，“上班。”
吴少伟也不知怎的就有点兴奋了，回到空荡无物的家，他洗了把脸，头脑也不知道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反正是更加的兴奋，应该是因为明早他就会彻底离开这里，所以那种要报复的欲望才会变得强烈。他坐在椅子上慢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杯加了蜂蜜的绿茶，在寂静漆黑的夜里，他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去车里翻了好一会，翻出来了他年初时特地买来的开锁工具。
一次没用过，他没想到会用在邻居身上，他以为至早也得等到云雅毕业独居后才能用上。
他住的小区很老旧，隔音差，设施差，大多数门上都用着最便宜的那种一字锁，防盗性能很差，是最好打开的，何况他的邻居只是关上门连钥匙转两圈都没有呢。他高兴得几乎想大笑。
还没有想好进去之后要做什么，他就兴冲冲地提着工具上了楼，老旧的小区，昏暗的楼梯，都像是努力替罪恶作着掩饰的共犯。吴少伟只花了不到两分钟，那扇门就打开了。他没有开灯，点亮手机屏幕，借着这微弱欲灭的亮，他畅快地在这间屋子里自由行走。
他像房子的主人一样熟悉这屋子的结构，进门往前是客厅和阳台，左手边是次卧，次卧一墙之隔的前方是主卧，再里面是卫生间，进门的右手边是餐厅，再进去厨房。面积不大，但一个人住很舒适，他以前想过，也许以后云雅工作了，她也会找一处这样的房子，小小的，会收拾得很整洁，像是注定要被他来一次彻彻底底的破坏毁灭。
主卧床上的被子都没叠，床头柜上凌乱地扔着些包装袋打开的薯片和喝完没收的饮料瓶，吴少伟有些不大满意地看过一眼就要退出去，可就在他要退出门之前，鬼使神差地，他注意到了窗边桌上整齐摞着的三个文件夹。要不是那桌面收拾得太过清爽，他应该也不会想要走过去，更不会打开那文件夹看。
一看，他就怒气翻涌起来。
翻开的第一张纸上，赫然印着他吴少伟自己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