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连绵数日,直至昨日才停歇。

    春桃到石榴屋里的时候,她正安静地坐在窗前,低头皱眉,不知在思考着什么。乌黑的头发挽成单髻束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随风舞动,才显得有几分少女的生动。

    她走上前,调笑道,“许久未见,石榴又漂亮了。”

    石榴缓缓抬起头,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即唇边绽开一丝笑容,甜糯地喊上一句“春桃姐”。

    春桃是隔壁大牛叔家的大女儿,比石榴大上三两岁,石榴双亲去世的时候,村里都传她命里带煞,克死父母,对她避之不及。

    就连大伯家的弟妹都不大与自己亲近,只有春桃姐一家不顾闲言碎语,隔三岔五就给石榴送些吃的用的。

    在石榴心里早已将春桃视作自己的亲姐姐。

    自打去年冬日春桃嫁到外村,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今日回来就直奔苏家,不用想,也知道是听说了石榴定亲之事,特地赶回来的。

    苏石榴走上前牵住春桃的手,在桌边坐下。

    触指生寒,春桃关切地问道,“已经入春了,手怎么还这么凉。”

    石榴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浅笑着道,“不碍事”。

    低头瞥见春桃沾满泥的裤腿,便知道她这趟来得不容易,石榴鼻头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

    看着石榴哭,春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知道这些年石榴过得辛苦。

    爹娘意外去世的时候,石榴不过十一二岁。

    葬礼过了没几日,石榴大伯苏招财便推到了两家中间那堵他亲手砌起的墙。

    明面说,是帮亡弟照顾孤女,实际上打的是石榴家房屋田产的主意。

    村里的人都明白,碍于情面不去拆穿而已。

    春桃笑着说道:“赵家今日过来下聘,我瞧着那赵家郎君无心应酬,一直往你这屋里瞧”。

    见石榴抿着嘴不说话,脸上不见有喜色,春桃轻抚着石榴的手安慰道:“不久前知道赵家请人来说亲,我便叫你姐夫去悄悄打听过了,赵家郎君人品端正,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外祖父在县里当差,颇有权势,你瞧今日,就连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村长都过来赶热闹,我们石榴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往后啊,都是好日子了……”

    上辈子,春桃姐对自己说完这番话时,石榴心里满是欢喜,对这位未来的夫君充满了好奇。

    趁着晌午吃饭的时候,偷偷看了赵清。

    赵平身材修长纤细,五官清秀,嘴角总是带着一抹笑容,笑眼弯弯,充满善意。

    定完婚期后,两家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往来了。

    赵清便常到苏家帮着做一些家里地里的杂活,知道石榴爱吃桂花糕,每隔几日便驱马车去县城里买,用厚厚的牛油纸包好,再放入提前准备好的褥子里保温,等送到石榴手里的时候糕饼还是温热的。

    石榴被赵清的诚心感动,对成婚后的生活也满怀期待。

    可变故来的突然。

    成婚当日,不知是谁举报,赵清祖父高耀祖在征兵一事上贪污受贿,刚拜完高堂,官兵便冲进来将赵家团团围住,要将高耀祖带走问话。

    赵家人不依,与官差吵闹了起来,推搡间,赵清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还未等郎中赶来,便一命呜呼了。

    苏石榴就这样成了寡妇。

    一时间,石榴命硬克死人的流言又传扬了起来。

    赵清的母亲听信流言,每每看到石榴便想起意外去世的儿子和沦落牢狱的父亲,对她动辄打骂,以此泄愤。

    石榴白日里做活,到了晚上才敢房中偷偷抹泪。

    再后来,便是赵清葬礼上,楚泽林对楚楚可怜的石榴见色起意,私下里答应帮赵家保住高父一条命,代价便是要将石榴送给他做小妾。

    赵父少时念过几年书,加上觉得自家在十里八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想答应楚泽林的混账条件。

    赵母高清麦不管不顾,发起疯来连赵父一起骂。

    “赵怀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若不是有我高家,你这些年能过得如此舒坦?村里的人能如此巴结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除了那张老脸还有几分姿色,你赵怀民还有什么能耐?”

    “要么你将那害人精送到楚府,要么咱们两家和离,从今往后,你赵怀民自食其力,别想靠我高家一分!”

    赵怀民被骂得抬不起头,又害怕自家婆娘真的要跟自己和离,这刚没了儿子,再没了婆娘,那他赵怀民可真就是一无所有了!

    他吩咐丫鬟将苏石榴梳洗一番,自己亲自架着马车,连夜便将苏石榴送到了楚府。

    石榴永远都忘不了赵母恶狠狠的眼神,“你就是一个扫把星,害人精,我们赵家最倒霉之事便是娶了你,若是有下辈子,我们一家一定躲你远远的!”

    有幸重活一世,她暗暗下定决心,赵家不能进,赵清嫁不得!

    春桃说了好一会话,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桌上放着茶壶和茶碗,端起茶壶准备倒茶水时,被石榴一把拉住手腕。

    春桃错愕,眼神中充满不解,玩笑道:“怎么?连一口茶也舍不得给春桃姐吃?”

    石榴神色不自然,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煮过的茶,已经放了有几天了,不能喝了,我去换壶新的。”

    话闭,便捧着茶壶小跑出了房门。

    到了厨房,见四下无人,石榴将壶里茶水倒入海碗里一饮而尽。

    将茶壶清洗干净,再用热水烫上三两回,最后再倒入晾凉的茶水。

    刚出门便遇到了过来帮忙做饭的芳婶。

    婶子笑盈盈地说道:“石榴是个命里有福的,赵家带来的聘礼屋里都放不下了,往后嫁到赵家过上好日子了,别忘了芳婶和阿牛哥啊!”

    石榴淡淡道:“芳婶,这话说得太早了,我和赵家郎君还没拜堂成亲呢。”

    “这有啥?今日赵家来不就是商量定日子的嘛,快的话端午前就能把婚事办了”

    石榴远远望着闹哄哄的东屋,小声道:“事未成,一切便皆有变数。”

    -

    今日石榴定亲,苏招财和苏张氏代替石榴双亲在东屋迎客,收了不少礼,自然是喜不自胜。

    苏张氏粗略看了一眼赵家给的聘礼单,心中暗叹,赵家可真大方!送来的这些聘礼,足够她给两个儿子娶媳妇,外加还可以给女儿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转过头来看了眼自家女儿,骂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若你生得跟石榴那丫头一样花颜月貌,今日与赵家定亲的就是你了,我和你爹爹也不必顾忌石榴那丫头的脸色,上赶着去讨她欢喜。

    苏梨扭过脸“哼”了一声,道:“爹和二叔一母所生,样貌相似,我的模样不如苏石榴那臭丫头,还不是因为你!”

    “你——”苏张氏脸被气得通红,抄起一旁的扫把,就要追着苏梨打。

    苏梨也不躲,昂起下巴道:“打,打,打,你往我身上使劲打,你若打我,我就嚎,看等下丢的是谁的脸!”

    苏梨料到自家母亲豁不出去,今日人多,若是丢了苏家的脸,自家父亲定会大发雷霆。

    “好,好,好.....你个死丫头,今日我看在......我看在石榴的面子上,我不打你!”

    苏张氏坐在凳子上,等气喘匀了之后,道:“日头不早了,你去石榴那丫头屋里,叫她到西屋里吃饭。”

    与芳婶告别后回到屋里,春桃身边还坐着堂妹苏梨。

    苏梨一见石榴,便不耐烦地道:“你不好好在屋里待着,乱跑什么?”

    春桃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那边石榴斥道:“春桃姐是客,当着客人的面你就是这样跟姐姐说话的吗?”

    苏梨一愣,这还是小叔去世之后,石榴头一回对自己这样说话。

    她早就跟她娘亲一样将石榴家视作自己家,将石榴视作寄人篱下,无人可依的孤女。石榴的衣裳首饰,只要她喜欢的便统统拿走,平日里对待石榴也是吆五喝六,从未拿她当姐姐看待。

    想到这,苏梨的心里又添了几分愤恨。

    赵清是十里八村难得的好夫婿,不知怎的瞎了眼,瞧上了石榴这一介孤女,请了全县城最有脸面的李媒婆上门提亲,拿来的聘礼是她家几年的口粮。

    今日石榴得了风光,便觉得自己从此便有了倚仗,不用像之前一样装作一副怯懦温顺、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想驳回去,却又想到母亲交代的话,再过几个月,又到了征兵的日子,家里两个弟弟已经到了年纪,按照规矩,今年是必须有一个去参军的,边疆战火连天,送儿郎去当兵,就等于半只脚进了阎王殿,平日里苏梨是个口舌毒辣的,但内心对两个弟弟极为疼爱,送谁去当兵苏梨也舍不得。赵清外祖父管着征兵事宜,等石榴嫁到赵家后,看在石榴的面上,或许会帮忙让苏家儿郎免除兵役劳苦。

    想到这,苏梨按捺住心头的怒火,丢下一句“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前面席面备好了,都在等着你这位金娇玉贵的新娘子开饭呢!”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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